“……叶姑娘?”
那人有些激动地抬手搭住叶冰裳肩膀,不无喜悦地说道:“叶姑娘,叶冰裳,是你吗?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当再次听到陌生人的声音时,叶冰裳明显瑟缩了一下。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回神,看向那个在察觉到不妥后讪讪松开她,而后又在她面前不断挥手,看样子是想与她说些什么的年轻女子。
她是谁,自己认识她吗?仿佛……是有些熟悉。不然为什么在发现自己看向她时,那女子竟会眼前一亮,还对着她傻笑?
除了嘉卉和萧凛,这世上居然还会有人主动对她叶冰裳释放善意吗?
简直太稀奇了。
叶冰裳这样思忖着,却终究没敢轻易接她的话。毕竟,在现下这般宫人们都争相逃窜的时刻,面前这个陌生女子的突然出现,就显得很是可疑了。
在她看来,这世上又哪有什么人会冒着生命危险,义无反顾地前来搭救一个陌生人呢?即便真的有,那么那个被其珍重在意的人,也独独不会是她叶冰裳。
在叶家苟且偷生这么多年,对于这一点,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没有希望,自然也不会再失望。
见她满脸都是戒备之色,那女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但更多的,却是对她释放出的安抚之意。叶冰裳静默一瞬,只听见她轻声对自己解释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名雁回,是个修士,听说盛都发生危难,我特地赶来这里救你出去的。”
她在说什么?叶冰裳突然有些听不明白。
她是说,特地,赶来救她的吗?
“雁回姑娘,是……萧凛,让你来这里接我的吗?”
怀着一丝对这个丈夫的隐秘期待,叶冰裳嗓音沙哑地开口询问,声音中隐隐带着几分恳求与迫切,今夜以来一直如死水般古井无波的眼神也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
莫非,真的是她误解萧凛了,或许作为丈夫,他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无情失信?自己终归是与他拜过天地的结发妻子,即便心有芥蒂,可在如今这个国破家亡的时刻,他也总归是念着她这个孤苦无依的妻子的,对吧?
思及此,叶冰裳眼含热泪,不无期待地想着,倘若真是如此,那么等下与萧凛重逢后,她一定要努力求着他把自己带在身边,最好他们夫妻俩今后再也不要分开了。
她实在是受够了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啊?萧凛?这倒没有……”
然而,听到她的话,雁回却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皱着张脸,目光中带着点隐晦的怜悯之意,就那样不忍心地看着她。
叶冰裳何其敏锐的一个人,一看到她骤变的眼神,便知晓是自己猜错了。希望落空,她顿时有些失望地攥紧了双拳,感受着掌心被指甲刺破时密密麻麻的痛楚,一时却并不肯松手。
痛吗?自然是痛的。可这点肉/体上的疼痛,根本比不过心头的鲜血淋漓。
这个结果,分明在意料之中,却又令她一瞬间深感委屈。
更多的,是无法言说的绝望与难堪。
看啊,萧凛果然是不在意她的!自打经历过那场宛如闹剧一般的般若浮生后,在他心里,她就连叶夕雾那个恶毒女人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过了。
叶冰裳始终想不明白,明明在求娶她之时,萧凛曾发过誓要好好待她的,可自从经历过那一遭后,什么都变了。
明明自己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可萧凛却囿于幻境,爱屋及乌地怜惜上了曾经身为桑佑之妹桑酒的叶夕雾,甚至因为幻境中她所附身的天欢对桑酒做出的恶事,出来之后,连带着昔年叶夕雾对她的种种欺凌都不作数了。
更可恨的是,眼见叶夕雾那毒妇性情大变,不再如从前那般刁蛮跋扈,自己却仍因过往之事对她心生抵触,每每见面时都难展真实笑颜。萧凛他,身为她的丈夫、她此后的唯一依靠,居然开始对此不满起来,甚至还不止一次地奉劝乃至敲打过她,希望她能够大度些,不要再对这个打小便时常欺负她的嫡妹生出什么嫌隙。
照他看来,最好能摒弃前嫌,将过往恩怨一笔勾销,姐妹两个和和美美的,才是再好不过。
叶冰裳当时没说什么,只是被迫将自己埋在他怀里,与他做足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可背地里,却总是忍不住去猜疑——这些话,真的是一个深爱妻子的丈夫能够说得出口的吗?
将受尽苦难的心上人深深埋藏在心底的伤疤无情揭开,任由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简单粗暴地暴露在阳光下,却并不为其好生医治,到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道道伤处慢慢溃烂、发臭,继而再难愈合。
这样的做法,真的是在对她好吗?
对于这个问题,叶冰裳从前一直答不上来。又或者,为了牢牢抓住萧凛这棵救命稻草,她也不敢放任自己往深了想。
可现在看来,真正的答案,似乎早就呼之欲出。
萧凛此人,当真如她所想,分毫不曾在意过她。
她真的,好恨啊。
“……叶姑娘,你还好吗?”
叶冰裳的晦暗心事,猛地被这道突如其来的问询之声打断。
听到雁回小心翼翼的声音,她含恨将心底的那些酸楚咽下,转而将目光移向那个不知为何正一脸心疼地凝望着自己的女子。
也罢,现在还不是发泄情绪的时机,她继续隐忍就是了。左右这些年来为了避开叶夕雾的锋芒,做小伏低的事情她已经做惯了,难不成还差现下这一件么。
只是,雁回的表现,却让她不免心生疑惑。
“我没事,你……”
叶冰裳看着她,很想问她,既然不是萧凛托她来接自己的,那么又是谁让她来的?是澹台烬,还是别的什么人?
说到底,她潜意识里其实并不怎么相信,这个世上会有人心甘情愿来救自己这个毫无利用价值的陌生人。
可她最终却什么都没能问出口。
连日来的精神紧绷,加上一晚上心情的大起大落,早已让她的心神垮去大半。本就体弱多思,再有无情丈夫对她的不闻不问,致使这个可怜的女子,在现下这个还算安全的时刻,终于彻底撑不住了。
雁回还没来得及再多问她一句,便见对面的叶冰裳身形一晃,下一瞬,竟是脱力般地朝着她的方向倒了下来。
“叶姑娘?!”
好在自见面起她就一直暗暗注意着那女子的情况,见状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对方,这才没叫叶冰裳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只是,除了当年将自己一步步背回辰星山的师父之外,雁回长这么大还从未与什么人如此亲密接触过。饶是她自诩心大,此刻感受到怀抱之中源源不断地传来的明显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一时也颇有些手足无措了。
尴尬了半晌,她方才想起正事,稍稍松了松揽着叶冰裳的力道,想要看看后者情况如何。结果低头一瞧,原来那人竟早已在她怀中昏睡了过去。
雁回有些无奈,除此之外却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浮上心头,想罢,还是决定先带着昔日恩人离开这里再说。
故此,在澹台烬率领的景军即将到来之际,一向身如浮萍身不由己的叶冰裳,也终于得以在雁回的帮助下,顺顺利利地离开盛宫这个曾囚困了她多时的牢笼,奔赴即将而来的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