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诚口无遮拦惯了,对着小猫小狗叫宝贝儿简直是司空见惯,没注意到余慎行唇角一抿,脸上闪过的一丝不悦。
余慎行朝卫诚张开双手,仿若一个怀抱。
“我来吧,它在那挡你看路。”
卫诚看着他张开的手臂有些犹豫,“公主脾气不太好。”见余慎行固执伸手,态度十分坚决,只好抽出根猫条递到余慎行手里,“你先喂喂它。”
余慎行从善如流撕开封口,在猫眼前晃了晃,布偶柔软的粉色鼻子抽动一下,大眼睛在卫诚和余慎行之间转了两圈,最终亲情战胜了食物的诱惑,它张开爪子牢牢扣着卫诚的衣服,尾巴落在他胸口扫来扫去,就是不肯下来。
余慎行也少见的犯起了牛脾气,非把猫从卫诚身上哄下来不可,两个大男人在车里就猫的座位归属问题好一番劝导,公主显然也是只个性极其鲜明的猫,一句人言不听,就着俩人哄它的话开始舔爪子。
卫诚真没招了,在他近三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干起息事宁人的角色,试图平息这一人一猫之间的矛盾。
卫诚:“要不算了吧,它也不沉。”
余慎行眼看着卫诚被猫毛蒙了眼,昧着良心对那一大团毛球说不沉,不由得妒向胆边生,心思深沉地又开了个罐头。
这个显然比猫条有吸引力,具体反映在公主的肢体动作上,它一下站起来,尾巴还在卫诚脸上抽了一下。
亲情和食物需要它再一次做出选择,这次它犹豫了。
看出了有门,余慎行换上他最无懈可击的和煦微笑,一手拿着罐头一手向小猫招了招手,“来,上哥哥这来。”
听到他说“哥哥”时原本神色如常的卫诚仿佛被呛到了,抬手掩了下口鼻,咳了两声。
或许是这个罐头的香味格外诱人,或者余慎行身为人类的虔诚终于打动了猫,总之公主在短暂地思考后从卫诚的肩膀一跃而下——多亏卫诚肩膀够宽,它还有发挥的余地。
最终它钻进了余慎行怀里大快朵颐。
卫诚看着这一猫一人达成了和平相处协议,为未来的共同生活培养了良好的室友关系,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踩下油门的动作都比平时和缓了不少。
等红绿灯的间隙他偏头去看副驾驶,余慎行一手托着罐头,一手在猫油光水滑的脊背上反复摸着,似乎在感叹养殖技术的精湛。公主大度,懒得理他,用舌头卷着三文鱼肉糜,一小口一小口吞咽着。卫诚没忍住轻笑一声,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事都被抛在脑后,他突然有些明白了那些已经结婚的同学每次聚会时炫耀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感。
回到家时天色还早,不到吃午饭的时间,卫诚还记挂着余慎行是个病人,勒令他收拾干净就上床休息,吃饭的时候再叫他。余慎行推脱不能,只能拎起睡衣去洗澡,卫诚居然抬腿也要和他往浴室走,被余慎行拼死拦住了,他遗憾地站在浴室门口等待。
卫诚自己房间也有浴室,他是担心余慎行自己在浴缸里滑倒,才执意要等在外面。
在余慎行看来他的伤根本没那么严重,只有卫诚会当回事,他脱掉衣服站在等身镜面前仔细看了眼伤口。掀开一半的纱布下是缝合后的伤口,缝合线扯着皮肤,看上去的确有些可怖。
余慎行叹口气,贴上医用防水胶布,最好不要留疤,卫诚对他的脸很满意,他一时半会还不想毁容。
余慎行转身前又瞄了一眼镜子,褪去衣物后他的身体看着不再那么单薄纤细,虽然皮肤仍然很白,但结实修长的身材和不逊色于卫诚的肌肉终于展现出几分与他身高相称的有力。
他后心处有一道疤,因岁月的流逝已经变得浅淡,伤疤周边的肤色差看着仍是格外明显。
稍微有点经验的人就能看出这是枪伤,若是其他伤还好说,可偏偏是这么个麻烦武器。所以余慎行不敢让卫诚进来,不敢让卫诚看到他的后背,这伤怎么来的?他根本无从解释。
余慎行额头上的伤不适合长时间待在潮湿的地方,卫诚在门口盯着表,隔一会就要敲门提醒他,余慎行也不恼,他问一声余慎行就应一声。
“真的不需要我吗?”
卫诚倚着门百无聊赖地问。
屋内的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门锁轻微响了一声,屋内人开门的动作很缓慢,那是在提醒靠在门上的卫诚,免得他突然落空。
余慎行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已经洗好了。”
不知为何,他这句话说得和餐厅大厨的“请品尝”一个语调,卫诚看着披着浴袍走出来的人,挂着水珠的皮肤更显光洁,他用手扶着余慎行的脸仔细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
确认这人把伤口保护得还算好,后续二次发炎的可能性不大,卫诚松了口气,放开余慎行。
虽然余慎行做饭很好吃,但再怎么丧心病狂的人也不会让一个伤员给自己做饭,更何况卫诚这么个自诩温柔体贴的好队长。
好队长的牌坊是立下了,可卫诚本人压根没有任何关于烹饪的经验和天赋,他又不习惯住家保姆和管家,当初林景麟女士让他从家带几个,反正一楼的管家房空着也是空着,卫诚死活不同意,信誓旦旦自己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能饿死自己,遂潇洒离家。
时至今日,五六年过去了,他才想起来后悔。
当初就算不向大厨拜师,走向世界级殿堂,起码也应该系统地学一番,好歹在厨房混个脸熟,把各个厨具认全,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抓瞎。
卫诚再三思索他从零开始学做饭的可能,最终判定今天不是个好时机,学也要找个时间充足的日子学,遂打通求助电话。
孟泉如回家后就只剩蒙头大睡一个念头,她穿着外衣不想上床,脱掉外衣洗澡再睡觉又实在困得不能,只能先倒在沙发上眯一会解燃眉之急。
她刚迷迷糊糊被裹挟进梦乡,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估计每个警察对这种急促的铃声都有心理阴影,孟泉如几乎是下意识连滚带爬起来,一只手接通手机一只手去拿外套,差点又冲回单位,直到卫诚的声音传出来叫停她的动作。
卫诚太了解她了,几乎能预见电话这头的每一个反应,所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没有案子。”
孟泉如:“啊?”
“但你哥需要你的帮助。”
卫诚委婉出声。
比起领导兼亲哥在休息日打电话来而引发的暴怒,困意先一步席卷了孟泉如的头脑,她本来想咬牙切齿问卫诚是不是有病,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破碎且敷衍的唔唔嗯嗯,听筒那头传来的话她听一半漏一半,还要带进梦里一半。
“你名下那个酒店……我不记得……号码……让他给我送……”
孟泉如在困意之下凭一丝亲情捕捉到卫诚的关键词,然后半梦半醒之间凭着零碎的记忆打出电话复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人不懂但照做,四十分钟后,卫诚收到了一堆分装处理好的食材。
他看着冰鲜盒里拆出来的龙虾,无奈地简直想笑一下。那经理准备得倒是齐全,配菜调料一应俱全,可问题是全是生食。
他不知道孟泉如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几句,也不知道他转述给酒店经理几句,但事已至此,卫诚只能挑出几样烹饪难度没那么高的食材,对着手机一步一步做,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往里加配比好的调料。
虽然卫诚没有经验,但他好歹是个智力正常的成年男性,即使做不出什么太惊为天人的味道,端上桌时看着也是一道菜。
这足以算得里程碑一样的进步,他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一会,然后叫余慎行吃饭。
余慎行看似注意力集中在电视上,实则一直在暗自观察厨房里的动静,他不了解卫诚的厨艺,但是从资料上林景麟几次下厨险些引起火灾来看,从遗传学角度出发,卫诚不会太有天赋。
好在卫诚虽然没有经验,但也没有灵机一动的坏习惯,端上桌的几道菜都有模有样,余慎行假装没看见垃圾桶里的废弃残渣,大加称赞。
公主也来凑热闹,一跃而上踩着餐桌的边缘走了一圈猫步,余慎行捞起猫放在腿上,阻止了它想舔一口黄牛肉的动作。
“去玩吧宝贝儿,别打扰哥哥吃饭。”
卫诚从他腿上抱下公主。
余慎行每次听到他说这两个字都耳根发麻,又没有立场让卫诚别这么叫小猫,只能闷头吃饭。
餐桌太长,卫诚不肯坐在他对面,嫌那样两人离得太远。他在余慎行身边落座,品鉴了一筷子自己做的菜,吃到了一口洋葱,余慎行在他也不好意思吐掉,只能硬着头皮咽了,然后灌了几口水开始扒饭。
没有案情时卫诚的吃相的确斯文,速度也放慢了不少。饭后余慎行自告奋勇将碗筷摆进了洗碗机,电器运作时传来轻微的碰撞声,家里很温暖,顶灯也调成暖光灯,电视的声音在客厅溢开,余慎行坐在沙发上,仰脸面对卫诚等待这人给自己换药。
卫诚的身体挡住一部分灯光,在余慎行眼中投出些许阴影,他穿着柔软的睡衣,刚吹干的头发散发着薄荷香味,手上动作很轻,眼神专注,余慎行几乎要享受起这个瞬间,甚至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结束。
卫诚抱着他的脸左右看了看,确保刘海不会扫到伤口,这才放人去睡觉。
一案结束,赵广涛即将接受审判,赵广志也会因干扰案情勘破接受他应得的惩罚。警方付出了代价,解救了人质,那些受伤害的姑娘们或许难以忘却这段惨痛的记忆留下灰暗阴影,社区将承担她们的心理引导和治疗。回到家人身边,时间会一视同仁地抚平这段疮疤。
宫临的家人不愿出席遗体告别仪式,但觊觎他的抚恤金,在得知宫临早已立下遗嘱,身后事由卫诚全权负责后,那些远房亲戚原形毕露,卫诚不愿和他们做过多纠缠,也不再邀请。
他们以极少的警力,破获了两起案件,其中一起还是跨省连环犯罪,为年末的表彰大会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一队的人脸上却看不出喜色。
副队长职位空缺,顾建国允许卫诚推荐合适人选,卫诚推荐了陈可。陈可从业多年,尽心竭力,这是他应得的。
他真心替陈可高兴,可是咧开嘴却笑不出来,陈可也笑不出来,他们对视片刻,彼此拍了拍,也不知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安慰自己。
仓促的离别连悲伤都有延迟,在太平间见到宫临面容模糊的尸体时卫诚尚能保持平静,听到刘楠复述他买凶杀人的过程时愤怒也在可控范围内,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他拿着结案报告想让宫临帮他看看,找了一圈才想起不会再有宫临了。
太过亲近之人的离去没有实感,直到卫诚半夜下楼喝水,看见公主没有在窝里睡觉,也不在它的房间玩玩具,而是自己坐在门口,被抱走也不叫不挠人,只是在卫诚将它放下后又自己跑回门口固执地坐着。
卫诚重复了两次,在公主又一次跑回门前时恍然大悟。
它是在等宫临。
它是宫临捡回来的猫,是宫临从小养大的,即使宫临经常把它放在卫诚家,即使它和卫诚也亲近,但就像小孩子一样,还是想宫临的。
卫诚鼻子一酸,抱起猫靠坐在门前,布偶猫趴在他怀里时倒是安静了,睁着玻璃珠似的蓝眼睛看他,它不是想走,也不是想离开卫诚,它只是想知道宫临什么时候回来,像以前那样他们三个在一起就很好。
卫诚也不知道说什么,他不像宫临,没有和猫说话的习惯,只能一下接一下摸着它的背毛,从耳朵尖到尾巴,长毛猫的毛顺滑柔软,卫诚将头低下,喉咙几次哽咽住,最终还是压低声音尽量平稳地说了一句,“他不会回来了,不要再等了。”
猫听不懂它说的长难句,只能抬头舔掉他顺着睫毛掉下来的眼泪,然后愣愣等着,直到舔掉下一滴。
它听不懂卫诚说的话,不知道他为什么哭,也想不明白宫临为什么不回家。不论平时再怎么聪慧,它毕竟只是只小猫。卫诚抱着这只柔软脆弱的小生命,把脸埋进它的白毛里。猫的体温很高,抱在怀里热乎乎的,隔着胸膛能感受到它小小的心脏在跳动,和人一样。
卫诚不后悔自己选了这份工作,也不后悔接下这个案子,他知道宫临也不后悔,他不怨任何人,只是无法自抑地有些难过。
余慎行悄悄将房门的缝隙开得更大,距离太远,屋内又昏暗,从二楼望下去他看不清卫诚哭没哭,但是从那刻意压抑过的呼吸中可以窥见一丝端倪。
平静的屋内只剩卫诚带着颤抖的呼吸,余慎行静静听着,逐渐感到从舌尖到胃里都泛起一股苦意,他从来不知死亡原来如此沉重,一个人死亡竟会牵连起另一人的痛苦。
明明是两个不相同的个体,却也会升腾起这样深沉的哀怮。
下章开始第二个案子喽,第二个应该会快一点(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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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