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诚走进小花园时,看到的是靠在长椅上打盹的余慎行。病号服显得他很清瘦,因为头向后靠在椅背上,能清晰看见喉结鼓起的轮廓,纤长的脖子毫不设防地袒着,卫诚甚至能透过他过白的皮肤看见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
他在余慎行面前站定,这人似乎晒着太阳睡着了,估计伤口还是很痛,即使是在睡梦中也皱着眉。
卫诚看了一会他的睡颜,忽然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像变态,抬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拍了拍。
“醒醒,怎么在这睡了,别着凉,起来咱们回家睡。”
余慎行有些茫然地睁眼,回神似的目不转睛盯着卫诚的脸,眼瞳明显还没聚焦。他看了卫诚一会,整个人往前一靠,搂着卫诚的腰,脸颊贴在他腹部。
卫诚还以为他吓着了,在他头上揉了两下权当安抚。年轻人第一次出任务就负伤进医院,说来的确凶险,更别提余慎行还是半个文职,估计从没在心里模拟过车祸的惨状。
他熬了一宿,声音本就有点哑,再加上刻意放缓了语气,说话就显得格外温柔,“起来吧,咱们先回屋,我去问问医生,要是能出院就回家。”
余慎行很久没有听到“回家”这个词了,他到处都有房子,有些是据点,有些是安全屋,它们各有各的代号,但没人用“家”称呼它们,这个道理就像人不会管单位叫家一样简单。
伤口处传来的痛感和车祸留下的眩晕其实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不会对他的状态造成任何影响,但卫诚非要扶着他,他就顺坡下驴往卫诚身上靠。
恍惚之间余慎行想起,若是没有发生这一档子事,他似乎本来是打算搬离卫诚家的,离他越远越好。
话是这么想,看着外面正和医生交涉的卫诚的背影,余慎行的目光从他的后颈滑到肩膀,又流连到腰际。卫诚身材很好,锻炼得当的身体紧实有力,因为骨相的优越又格外修长。
明明入队的时间不算久,余慎行却已经无比熟悉这具身体和他的主人所散发出的气息了。
卫诚又和医生确认了几句,这才扭开门回到病房,见余慎行在床上呆坐着,他脸上浮现出点笑意,“磕傻了,怎么还坐着,换衣服吧,咱们回去。”卫诚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可收拾的,洗漱用品回去再给余慎行买新的,带到医院的东西就不往回拿了。
“你先换衣服,我去看看小汪。”
卫诚抬手指了一下隔壁,开门向外走去,余慎行来不及叫住他和他说搬出去的事,卫诚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他看着卫诚扔在床角的手包,窃听器在指尖反复揉捏了几个来回,终于是没有动作,老老实实地换上自己的衣服,眼神不再向卫诚的包和外套上乱瞟。
卫诚回来得很快,不知他和汪程宇说了什么,总之两人眼眶都有点红。卫诚还好,尚在合理范围内,看上去像打哈欠后揉了眼睛似的,汪程宇则像只兔子似的窝在被里,要不是队长还在估计马上就要泪溅当场。
卫诚向其他人嘱咐了一句关照汪程宇,余慎行已穿戴整齐坐在床边等他,听到开门的声音不自觉地抬头,视线追着他一笑。
仿佛被这下意识的举动宽慰了,连卫诚自己都没意识到脸上一闪而过的柔和。
余慎行替他拿起外套,站在卫诚身边有些谨小慎微开口,“诚哥,中介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找到房子了。”
卫诚拧眉看了他一眼,这人额头上贴的白色纱布格外刺眼,卫诚从他手中接过外套,什么也不让余慎行拿,“你都这样了怎么自己住,在我那又不碍事。”
他的裁决极其**,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给余慎行留,语气更是不容置喙,“等你伤好的吧,伤好再说。”
余慎行在他面前没有一点话语权,或者说他根本不想争,十分没有骨气地采纳了卫诚建议——或者说决断。
不是他不想远离,他试过了,卫诚不允许。
从医院到家,再从门口到卧室,卫诚简直把他当成等身比瓷人保护,直到余慎行安全坐在床上,他才无声地松了口气。
“我还要出去一趟,你稍微等我会,先别自己洗澡。”
卫诚回到自己房间,一点也不避讳余慎行,敞着房间门就换衣服。余慎行从自己房间追出来,刚要走进去就看到这人背对房门的光裸脊背,仿佛迎面撞上了什么似的,一个扭头又回到门口,躲在门后问,“你要去哪?我陪你吧,我没事。”
“不用,我去接老宫女儿,很快的。”
余慎行感觉自己的脑袋停转了一霎。
谁的女儿?
他的资料怎么没显示宫临有女儿?
余慎行的身体一下子绷紧,刚刚因卫诚靠近而放松下来的眼神重新锐利起来,宫临有没有女儿这件事无关紧要,真正重要的是他的资料不完全,信息掌握有漏洞,这在关键时刻是足以致命的缺陷。
“我和你去吧诚哥。”眼看卫诚马上要关门,余慎行冲过去按住他还扶在门内的半只手,为了让这个要求显得合理而故意放软语气,“别让我自己在家。”
他放低了身段,卫诚垂眼就能看见他极具冲击力的脸,也没想明白这人好端端的撒什么娇,回过神的时候余慎行已经坐在他的车上了。
医生说要静养,他在心里懊悔怎么还把人带出来了,只能加快动作准备速战速决。
余慎行看着车窗外景象飞逝而过,渐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记得宫临的住处是长景市某小学的的学区房,可是卫诚的车开往的不是那所小学方向。
他心里一时间闪过很多想法,卫诚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打算把他带到什么地方质问他?冷静下来后又在心中否决了这种可能性。以卫诚的性格,就算真的发现不对劲,也不会大费周章地把他带到远离人烟的地方动私刑,光明磊落的裁决才是这人的作风。在法治社会中长起来的人,肩上会下意识载着法律的重量。
来不及等余慎行想更多,黑色越野车就停在目的地。
还不等卫诚说话,余慎行就自觉下车,一副势要和他在一起的模样。卫诚无奈地看了余慎行一眼,还以为是车祸给人撞害怕了,才这么黏人,只能带上他。
进门前余慎行抬眼看了眼招牌,居然是家宠物店。
卫诚似乎和店长很熟,正拿着剪刀给博美犬修毛的大胡子老板只看了他一眼,就一副了然的神色,提起嗓门和在另一个房间的店员喊:“把公主带出来,他干爹来接它了。”
“诶!”
店员也提着声音应了一声。
余慎行一时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
老板手上忙活着,嘴也不停,隔着一道没关的玻璃门和卫诚闲谈,“宫队怎么没来呢?你们最近是不是又很忙,他都把公主寄养在这好长时间了。”
这话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可老板不知情,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忙起来也不能不吃饭,当警察的身体最重要,卫诚比上次来都瘦了,上次宫临送公主来的时候也瘦了。
在这些生活幸福安稳的人眼里,吃饭就是头等大事,这样氤氲着幸福感的词汇光是提起就让人感到满足,着实是令人艳羡的人生。
余慎行小心翼翼地回头去看卫诚的表情。卫诚表情没怎么变,平静地应了一声,还能笑着回答,“嗯,最近有点忙,我先来接它。”
直到店员拎着猫箱出来,余慎行才见到宫临这位“女儿”第一面。布偶猫在这待了太长时间,很是想家,将脸贴在栅栏格上“咪咪呜呜”哼唧个不停,看到卫诚后更是不消停,不停地用爪子扣着网眼,尾巴一甩一甩,将箱身打得“砰砰”直响。
店员揉揉手背,将猫箱递给卫诚时小声告状,“公主脾气太大了,刚才我好不容易才把它放进去,怎么又挠人又咬人的。”
卫诚赶紧替这不省心的孩子道歉,他刚才向店长列了一张宠物用品清单,因为猫爬架和猫窝等物品体积太大,一会宠物店会派专人送到家里。或许是从这份过分全面的清单中察觉到了什么,原本健谈的老板也降下声音,逐渐不再说话,沉默地进行着手上的工作。
卫诚倒是神色如常,他打开猫箱的卡扣,笼门打开的一瞬猫就蹿出来,扎进卫诚怀里蹭了两下,然后用爪子扒住他的肩膀,将下巴放在他颈窝里,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动了。
余慎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只过分通人性的猫,猛地对上它的水晶般透亮的蓝眼睛,贴在熟悉的人身上让它很有安全感,大眼睛半睁半闭,对着余慎行这个陌生人只是象征性地呲了呲牙。
也不知道这猫怎么养的,呲牙的动作跟狗一样。
卫诚一手抱猫一手提着猫箱,余慎行想去开门,因为离卫诚太近被猫哈了口气,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猫被养得油光水滑,脾气倒是真的不好。
“没事,别怕。”卫诚用手臂挡着余慎行,另一只手就着环抱的动作在猫脊背上轻拍两下,隔开这一人一猫。
“它怎么一直冲我哈气?”余慎行坐在副驾驶位,面对猫眼睛里的敌意有些疑惑,试验地伸出一根手指在公主眼前晃了晃,被它张嘴虚咬一口。
卫诚赶紧捉住它的手,怕他给小猫逗急眼了真被咬到,“你占了它的位置。”卫诚向着余慎行的座位一扬下巴,“它不喜欢笼子,平时出来玩都让它坐副驾。”
卫诚将猫往自己肩膀上推了推,布偶扒着他的肩头熟练一蹬,像只长耳朵的皮球一样坐在卫诚肩上,余慎行突然有点忧心卫诚的颈椎。
好在卫队平时精于锻炼,一只长毛的虚胖小猫还不足以对他造成什么致命影响,就是打理得当的顺滑白色长毛有点糊脸,他往另一侧偏了偏头,抬手在猫爪子上捏了一下。
“往下点宝贝,我看不见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