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7……”
赵广志喃喃道,似乎是在回忆,沉吟几秒后他眼睛一亮,快速回答:
“那天我在家看电视,随便找了个节目看”
卫诚:“叫什么?”
赵广志报了个综艺的名字,就算是卫诚这种不怎么看娱乐节目的人听着也很耳熟。
审讯室外的孟泉如立刻打开电脑,按照日期在电视台查找当时那个时段的综艺。
卫诚点点头,拿出了甄岚鑫的图片,放到赵广志眼前。
“认识他吗?”
赵广志仍像第一次那样,疑惑摇头,眼睛里充满了茫然。
“不认识……这是谁啊警察同志?”
陈可猛地一拍桌子:“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你还问上了?”
赵广志被他吓得一抖,整个人贴在椅背上,忙不迭点头,卫诚又问:
“你再好好回忆一下,家里真的没有兄弟姐妹?表兄弟堂兄弟也算。”
赵广志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无比确信地肯定道。
“我家就我一个孩子,我姑姑家有个表哥,但是很久不联系了。”
卫诚早就让人查过他表哥,现居潮城,早就结婚生子,开了一家火锅店,长相上和赵广志也没有半点相似,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没有被列为嫌疑人。
得到肯定答复后的卫诚微微一笑。他嘴角扬起,眼睛里却没有笑意,显得这个笑容疏离而慎人。
他将赵广志与甄岚鑫并行的图片向前一送,低声开口:
“那这张照片上的就是你本人了?为什么撒谎不认识甄岚鑫?还是说你知道他现在怎么了?”
赵广志显然没想到他们能扒到这种地步,刹那间额头上渗出冷汗,眼神不自觉的向左瞟,不再像刚才一样刻意直视卫诚。
看来那个教他口供的人并没有教他遇到突发状况该如何处理,赵广志自己也不具备处理该种情况的能力。
陈可和卫诚对视一眼,俯身靠近赵广志,用他一贯极具压迫力的语调逼问: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和甄岚鑫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在赵广志那比卫诚更有威慑力,赵广志的嘴张着,却像被卡住了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嗫嚅了两声,突然将手往桌子上一放,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我俩是那个……那个关系……”
陈可提高了声音:“哪个!”
赵广志:“炮友,炮友能听懂了吧。”
这人语气变得很不耐烦,原本唯唯诺诺佝偻着的脊背,在说出这句话后突然挺直了,一副不想再装的摸样。
他和甄岚鑫是炮友?难怪见面的时候总是躲着甄岚鑫的同事。
卫诚:“那你为什么说不认识他?”
赵广志:“你们警察跑到湖州把我带回来,谁知道怎么了?再说本来我俩也不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说不认识了。结果后来你们告诉我我家死人了,死的不会是他吧,那我就更不敢说了,万一因为我撒谎以为我是凶手怎么办?”
这一段话理直气壮,说到最后还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卫诚还想开口说些什么,电话铃声却响了起来。
他看了赵广志一眼,后者躲开他的目光。
卫诚示意陈可继续,自己起身离开,孟泉如立刻进入房间接替他的位置。
电话那头传来极其混乱的叫喊声,似乎发生了争执,钱匡赫的声音在这一片混乱中响起:
“卫队,我们好像抓到赵广志了。”
卫诚透过单面镜看了一眼房间内的赵广志,男人坐在椅子中,双手交叠,不停扣着指甲:
“抓到了谁?”
钱匡赫被他的反问问楞了,看着被押在眼前带着手铐的人,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张脸,疑惑重复道:
“是赵广志啊……”
直到钱匡赫将另一位“赵广志”带回警队,卫诚才明白他话里那种若有若无的不自信感是怎么回事。
像,实在是太像了。
面前被押着的这一位,不论是长相、体型、神态还是缺了两根手指的右手,都和审讯室内那个“赵广志”如出一辙,那副唯唯诺诺的神情,更是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别说这帮警察,估计就是亲爹来了也得愣一下。
要不是卫诚心里极其确定上一次审讯结束后,房间内那个赵广志一直处于严密监控下,他几乎都要怀疑眼前这个“赵广志”和审讯室内的“赵广志”究竟谁才是上一次从湖州被带回来的人了。
钱匡赫将这人领到三号审讯室,和他同行的人为卫诚介绍情况。
卫诚很在意赵广志曾去的那个公园,昨天就吩咐钱匡赫领人再仔细搜查一遍。今日赵广志被陈可带走后,钱匡赫得了空隙,赶紧带着几个外勤的弟兄进入公园,从西南角开始地毯式搜索了一遍。
当时公园里人不多,那又是个仿生态自然公园,树林草坪不计其数,很适合藏人和隐匿,钱匡赫他们进了树林一路寻找,居然真的在其中发现了一小间林业造景的观赏式小屋。
木头搭成的小屋极具自然美感,占地不到两平方米,没有门,只有一扇窗,外观上看没什么破绽,没有空间藏人。
钱匡赫也是个直觉型生物,他绕着小屋转了两圈,总感觉怎么看都不对劲,慢慢靠近窗户,看向屋内的那一刻和蹲坐在里面的“赵广志”四目相对。
两人皆是一愣,钱匡赫先反应过来,扑进屋里把人拽了出来。
木地板上还残留着面包包装纸和空矿泉水瓶,看起来如果不是他们偶然发现这座小屋,他可以在这待到天荒地老。
“你叫什么名字?”
“赵广志。”
男人小声说,眼睛四下瞟着,神情中透出一种可欺和窝囊。
说实话,现在这个“赵广志”比审讯室里那个更像卫诚之前见到的赵广志。不过监控不会骗人,盯梢的探组更不会骗人,虽然赵广志有两个,但眼前这个的确没见过。
卫诚一时语塞,他觉得这个案子进展到现在已经有点荒诞了。他几番抬手想要揉一揉太阳穴冷静一下,看到眼前男人真挚的眼神,又放下了。
“你是赵广志?”
卫诚确认道。
“赵广志”点头。
“我是。”
卫诚有些无力地扭头,对钱匡赫道:
“他身份证在吗?”
“我没有。”
不等钱匡赫回答,“赵广志”自己先开了口。
卫诚再次拿出甄岚鑫的照片:
“这个人你认识吗?”
“赵广志”飞快地瞟了照片一眼,又将头低下了。
“认识。”
卫诚压低身体,向前逼近:“什么关系?”
这一次“赵广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停下思考了两秒,然后眼睛向上看去,直勾勾盯着卫诚。他的脸没有动,仍是微微低头的姿势,黑眼仁往上翻,露出的眼白格外多,估计这两日也是担惊受怕休息不好,眼白上遍布着浅浅的血丝。
“他和我弟弟,是炮友的关系。”
说完他扯动些微嘴角,露出一个机械的笑。
卫诚:“你弟弟?”
赵广志的双胞胎弟弟名叫赵广涛,这是他自己说的,正确与否已无从考究。兄弟俩人自父母去世后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渡过了艰难的十八岁捱到成年,哥哥却因为意外失去两根手指,后来兄弟俩分道扬镳,弟弟外出务工,哥哥留在了长景市,做一些零工。
“你的意思是,我们在湖州找到的那个是你弟弟?你弟弟拿着你的身份证外出打工?前段时间回过长景然后又出去探亲了?”
卫诚感觉自己的眉头就没放下过,这案子要是再不破,铁定加速他的衰老速度。
“四月二十日到四月二十二日你在哪里?”
根据傅张扬的解剖结果,甄岚鑫的死亡时间就在二十至二十二日之间。
赵广志看着懦弱胆怯,声音也小,但是说话条理清晰,可以看出是个心智发育正常的成年人。不知是装的还是真害怕——多半是装的,他和另一位“赵广志”最开始一样,看着唯唯诺诺,实则说出的每句话都在逃避卫诚问题背后隐含的真正含义。
“我不太记得了,应该就是在家,到时间去上班,下班就回家,我一直都是这样。”
“四月二十八日呢?这一天你还在家吗?”
“不在。”
赵广志的声音比刚才更大了一些,也更加笃定,不等卫诚继续发问,他就自己接上了下一句。
“大概半个月前吧,我遇到了小涛。”
这句话顺其自然冒出来,即使卫诚并没有问他关于赵广涛的事,这位“赵广志”似乎很熟悉警察询问的流程和话术,不等卫诚出声,自己就往前推进了一步流程。
他声音一顿,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但并不算致命的错误。他通过举证赵广涛的行程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也算合理。
余慎行敏锐地抬头看了卫诚一眼,这人果然一副意料之内的表情。
赵广志留守长景,赵广涛外出闯荡,兄弟俩不常联系,因为外面来回跑着事务繁忙,赵广涛也不太回家,偶尔会给哥哥寄回来几本书,书中夹着钱。他说自己在外面和一个工头合作,能赚点小钱,让哥哥不用担心。
久别重逢,再见到赵广涛的第一眼他当然是惊喜的。赵广志把弟弟领进屋里,看着他灌下一大杯水,然后端着空杯子等自己再给他倒。外面天气不算热,怎么渴成这样。
赵广志又给他倒了一杯水,轻拍着弟弟的后背,“慢点喝,回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我去接你。”
赵广涛一口气灌下两杯水,才缓过气来,抬手抹了下嘴角,答非所问道:
“我以后都不走了哥。”
赵广志有些莫名其妙,但仍然高兴,兄弟俩若是能在一处也算有个照应,更何况两人相依为命多年,感情比寻常兄弟浓厚得多。
他看出赵广涛旅途艰辛,想打电话给同事换个班,自己留下做顿好吃的,算是给弟弟接风,也是庆祝兄弟俩久别重逢。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两人关系中一贯更粘人的弟弟却像终于长大了般拒绝了他的提议。
“没事的哥,你去上班吧,别担心我。”
赵广涛伸出手在哥哥手掌上捏了一下,他带着双黑色手套,皮革触感光滑微凉,弟弟的动作和神态都让赵广志摸不着头脑,再三确认后,放下了手机照常去上班。
他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赵广涛仍坐在正对着门口的那张椅子上,动作和表情都不曾变过。他直直盯着赵广志离开的背影,看到哥哥回头,便抬眼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