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志从警局离开后没有回家,去酒店开了个单人间,我去问了,他预付了一星期房费。”
电话那头传来陈可的声音,他还在酒店外面的车里守着。赵广志似乎只是出门遛个弯,不消时便回来了,手中拿着一瓶矿泉水,径直进了酒店,再没有动静。
刚才盯梢的同事也回到车上,看到陈可正在和卫诚打电话汇报,凑上来,顺着他的听筒说:
“赵广志刚才去附近的胜利公园转了一圈老大,他在公园入口左侧的卖店买了水,又绕湖走了两圈,在长椅上坐十分钟就回来了,期间没有和任何人接触。”
行迹倒是规矩,卫诚在心里盘算着。
已经这么晚了,去公园做什么?锻炼身体?
那生活未免也太健康了些。
卫诚:“继续盯着,三个组随时换班,有什么情况立刻向我汇报。”
“孟儿接着看剧团的周边监控,看能不能找到赵广志和甄阑鑫有关系的直接证据,老宫你留下坐阵,我带他再去一趟赵广志家里。”
卫诚向余慎行扬了下下巴,拎起车钥匙风风火火拽着人走了。
卫诚开车,余慎行见一次语塞一次,他几次三番想开口说换自己来开,劝阻大业每每开口未半而中道崩殂。
原因无他,坐在卫城的车上,嘴张开一半就要闭上,不然怕咬了舌头。
卫诚看起来不像是会开快车的人,就面相上看,这人浓眉重睫,五官挺拔俊逸,目光冷硬,态度强直,颇有些一队之长的稳重。可偏偏就是这么个人,踩油门的脚没轻没重,仿佛前方有什么急待他拯救的东西,慢一步就要懊悔终生了。
余慎行不理解,只能牢牢抓着安全带。奇怪卫诚是怎么在如此颠簸的环境中自如说话,连语调都不曾变过。
卫诚甚至可以一只手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抖,将原本排列整齐的烟抖得松散开。其中一根掉出一截,卫诚将它叼出来。
他将烟盒扔在手边,又去副驾驶储物箱内拿打火机,余慎行轻轻咳了几下,他又猛地抽回手,若有所思看向余慎行。
“你是不是闻不了烟味?”
联想到这两天自己一在旁边吞云吐雾,余慎行就像小狗打喷嚏一样“吭吭”咳嗽,他得出了个结论。
余慎行犹豫半晌,没说话,而后轻轻点了下头:
“小时候发烧得过肺炎,是稍微有一点……”
他敛起眉眼时本就温和,现在整个人缩在座椅里,更是让人心生怜爱——此处特指卫诚。
别人吃不吃这一套卫诚不知道,他可是太吃了。
卫诚马上拿下原本叼在口中的烟,顺手塞进了中控台下面的垃圾桶里。嘴里闲着难受,余慎行适时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块薄荷糖。
“要是困的话,吃块糖呢?”
卫诚还盯着眼前的道路,正想伸手去接,余慎行撕开糖纸送到他嘴边。
他短暂一愣,随即飞快地用犬齿叼住糖咬进嘴里,期间嘴唇蹭过了余慎行的手指,常年握笔的手指有一层薄茧,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柔软。
然后两人都不说话了,空气静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余慎行看上去脸颊有点红,卫诚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却倍感煎熬。
他是有点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德感,但是也没那么强,经不起什么考验。
余慎行看着有些羞涩腼腆,实则心里正把自己唾弃得一塌涂地。
真是装了几年装惯了,居然装到这来了。
他感到胸口有些憋闷,仿佛下雨前的低气压一样,呼吸变得比平时费力,胸膛要用力起伏才能获得足够的氧气。
卫诚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他还能不了解自己什么货色吗。
明明知道卫诚喜欢这种的,装什么良善呢?
不是已经下定决心只和他保持友好的同事距离,避免自己家这些烦心事殃及他了吗?
刚才又是在做什么?
真要说起来,他要是为了卫诚好,今晚就不该送什么饭,静悄悄从卫诚家里搬走——甚至都不算搬走,毕竟这个家里目前还没有他任何东西,他只是位借宿的住客,自然而然离开就好了,他和卫诚也不会有任何额外的关系。
明明这样就好了,他干嘛还要多此一举给他送饭。
可是不送的话,难道眼睁睁看着卫诚饿肚子吗。
余慎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脑子里模拟了一遍掐死自己的全过程,冷着脸扭头,落枕一样看向窗外。
卫诚用舌头顶着薄荷糖在嘴里转来转去,脸颊上顶出一个小包。他想开口,可是看着余慎行面无表情的脸和暗含羞恼的眼神又觉得好玩,饶有兴致侧目观察着。
眼看着马上到目的地,他踩下刹车,挂档拉手刹,咬碎了嘴里的糖,嚼吧嚼吧咽了。
“走吧。”
卫诚直勾勾看着余慎行,叫了一声。后者却没抬头,默默打开车门下了车。
—————
赵广志家与他们上次来时并无太大不同,技侦拿走的东西不多,痕迹固定线仍留在现场,给这个不大的地方平添一分肃穆。
那股极具冲击力的尸臭还没有完全散去,一进屋就钻入余慎行鼻腔。好在没有前两天那样强烈,余慎行喉结滚动两下,压下了喉口那阵干呕。
卫诚长年穿梭于凶案现场,泡到白得发绿的巨人观都抬过,这点味道更是不在话下,完全不受影响。
他自如地在屋里转了两圈,向余慎行一伸手,余慎行立刻从口袋里拿出手套递给他。
现场很干净,技侦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遗留线索。
余慎行的鼻子抽动两下,总觉得尸臭味随着自己的走动一会浓一会淡的,他贴着墙壁转了两圈,定睛向卧室看去。
那是整个屋子内臭味最浓的地方。
见卫诚正拿着墙壁上的空相框仔细端详,他没有出声,自己走进卧室。
这间小卧室面积不大,除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折叠桌之外再无其他东西。赵广志家没有衣柜,只有一个便捷组装的架子,里面是拧紧的钢条,外面披了一层薄布,充当了衣柜的角色。
卧室的窗户是焊死的,无法打开,整个屋子中只有客厅的窗户能打开。赵广志父母生前住的卧室本来也有窗户,父母去世后那间卧室被赵广志当成杂物间,窗户也用胶带封死了。
这房间太小,几乎一览无遗,没有任何能藏东西的空间,只给人一个转身的余地,余慎行原地转了两圈,继而开始用脚步丈量墙壁。
直觉告诉他这间房绝对有问题,如果不在明面上,那没准藏在什么看不见的暗处。
在国外时他见多了这种墙内夹层的把戏,W国的房屋建筑不像国内这么规范,转角处少个几十厘米是常有的事,如果这时你打开墙壁内夹层,没准会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从房间转折处开始走,他一步是30cm出头,当初从卫诚那看过这栋楼的房屋构造图,赵广志的卧室是3*2m的格局……
从东到西,余慎行走了十步。
他快速眨了两下眼睛,这样计算的话,房间尺寸与图纸是相符的,没有空间布置暗室或夹层。
余慎行一时有些疑惑,他无比确定屋内的腐臭味浓于客厅,待的时间长了,他已经有些习惯这种味道,甚至能分辨出其中的方位。
他循着气味向前走了两步,停在床前。
像所有成年人的单人床一样,这张小床上有较薄的床垫和简约的床品。余慎行挨个拿起被单和枕头,没有任何发现。
他的眉心渐渐蹙起,在发觉这张床上已经没什么东西可探索了的时候,他缓缓俯下身子,向床底看去。
床底很低,里面晦暗幽深,极其适合藏匿一些东西,如果身材瘦小些,躺一个人也不在话下。
他屏住一口气,绷紧肌肉,小心翼翼地看向床与地板之间的那条缝隙。
什么也没有。
“你在看什么?”
一道声音突然在余慎行背后炸起。
余慎行本就蓄势待发,卫诚这一嗓子更是彻底把他激起来,整个人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身体应激反应先一步动作,差点一个抬肘挥上去。
余慎行卧推可以上90kg,虽然他在卫诚眼里带点纯主观的柔弱,但那毕竟只是在卫诚眼里。他本人客观上仍是个成年男性。这一下砸上去,就算是卫诚,毫无防备的状态下也得喝一壶。
好在他的脑子没完全被床底勾走,碰上卫诚的前一秒紧急收了力,可是为时已晚,他刚才用劲太猛,现在平衡不保,不受控制往前一跌。
撞在卫诚怀里。
他比卫诚高点,说撞进怀里也不准确,是卫诚看准时机主动伸手接了他一下,不然按照余慎行的轨迹他必然会摔在地上。
卫诚也没有在这种时刻打趣他,扶着他站稳便松开手,学着余慎行刚才的动作向床下看去。
没有尸块,没有腐肉,也没有恐怖片中常常出现的带血的眼球。
那种似有似无的血臭却时刻萦绕在鼻息间,卫诚动作停顿片刻,突然对余慎行说:
“把床垫拿下来。”
两人合力将床垫抬下立在一旁,只剩木板结构的床孤零零站在房间内,卫诚用手指划过一处痕迹,试着用力一掰,原本严丝合缝的床板突然拱起一块。
床下有储物空间,这在现场侦查的报告上可没出现过。
卫诚和余慎行对视一眼,一人捏紧一边,像打开柜门一样打开了床板。
原本被囚在狭小空间内的气体一下全都泄露出来,即使两人早都戴上口罩,也被这当头一棒冲得一愣。
卫城面色平静,看着那被盖在床板下的小块肉和其中斑白的骨头,淡淡开口:
“打电话告诉傅张扬和痕检再来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