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沉默了多久,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就倚着树木发呆了多久,犹如一尊放在树干上的雕像,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直到最后一丝阳光被黑夜吞没,镜头移向更优美辽阔的风景,愣住的三人才一一回过神来,看向彼此的眼里还带着没有散尽的惊愕。
“那个人……是扶涯吗?”三月七小心翼翼地出声,像是在触碰一个明知一戳就破的肥皂泡。
习惯了扶涯没心没肺的样子,哪怕早就知道扶涯的本来样貌是金发红眼,三月七也依旧无法接受如此苍凉死寂的人会是扶涯。
禁闭区里的时空狭缝里为什么会出现扶涯的身影?她是单纯的路过还是与这个世界有所牵扯?失忆前的扶涯对这个名为“九墟”的世界到底还记得多少?
“当务之急是搜救剩下的考察队员,扶涯……救完人我们立即返回列车。”
姬子深吸一口气,整理好了情绪,狠心关闭了第四块屏幕上的画面。那些属于扶涯的过去理应由她决定是否分享,他们继续看下去只会扰乱心绪,于现状无益。
三月七和瓦/尔特都毫无异议,只是无声地等待着最后一块屏幕亮起。已经经历过好几遍的流程再来一遍,这次捞上来了7号和11号两个人,也就是说1号和8号很有可能永远留在上一个时空狭缝中。
遭遇了这样的危机,总数十五人的考察队最后存活人数过半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搜救行动基本宣告结束,无论是救援人员还是幸存者如今兴致都不算高,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尽快返航。
被能量风暴环绕的禁闭区就像龙卷风风眼一样平静,航行其中反而很难遇到危险。然而星域太大,即使是抵达禁闭区边缘也需要进行短程跃迁,这并不稀奇,他们之前也是这样进来的。
一般来说最危险的时候只有穿越风暴封锁区域,简单而短距离的跃迁就像是在路边随便跳两步,没有人会对这种事严阵以待。但人老老实实走在马路边也经不住倒霉地碰到车技稀烂的司机,莫名其妙地卷入一场无妄之灾。
显然,此时此刻,一架装载着11个鲜活的生命体的飞船在返航时霉运大发,在跃迁时触发了无限非概率事件:由跃迁引起的能量波动导致时空场不稳定并好巧不巧地满足了奇异点发生条件。
通俗来说,飞船一次普通的跃迁直接当场创造了时空狭缝并且一头撞了进去。
跃迁结束后三月七天都塌了!原本黑沉的宇宙空间被蓝天白云取而代之,明媚的阳光透过飞船的窗户洒进船舱,换做平常她一定会兴奋地推开舱门呼吸新鲜空气,然而她现在只想回去列车,而不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的时空狭缝里逗留!
“姬子,杨叔,这可怎么办啊!”三月七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她可还惦记着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扶涯呢。
从后舱室出来的瓦/尔特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同时汇报了下其他人的情况:“进出时空狭缝斥力太大,他们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两次,身体扛不住,都晕过去了。加上时空互斥作用,预计在离开这个世界前都很难醒过来。”
时空本能排斥着所有外来者,穿越本身就有风险,这些考察队员能在之前的时空狭缝中行动自如已经是托自身体质过硬的福。在不同时空间跳跃更是需要缓冲时间,因为时空之间还有互斥作用,所以携带着上个时空信息的考察队员理所当然地被这个时空给砸晕了。
“好消息,这架飞船防御力极佳,目前还是完好无损的状态。”姬子粗略地检查完了所有设备情况,得出了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结论,“只要找到奇异耦合点,我们就可以驾驶飞船离开这里了。”
【上帝视角】这样能接入实时画面就意味着建立了稳定的时空内外通道,因此可以随时将外来人物捞出来。但现在他们在时空之外没有接应,奇异耦合点反应了这个时空狭缝与外界正常世界对接的时间和位置,是逃离时空狭缝的最佳选择。
跟奇异点一样,奇异耦合点也可以通过计算得到精确数值。飞船里的仪器还能正常工作,姬子操作了一番得到最近的奇异耦合点,时间就在两个系统时后,位置也离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不远。
两个系统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看着窗外这片扶涯曾经来过的土地,三月七的心思渐渐活络起来。
“姬子,来都来了,我能出去看看吗?”
稍微沉吟片刻,姬子还是同意了三月七的请求。
禁闭区内的时空狭缝本来就吸引力十足,如果不是为了看护昏迷中的伤者,她和瓦/尔特也想出去实地探索一番。
“别跑太远,保持联系。”姬子还是耐心叮嘱道。
有阿基维利留下的界域定锚在,迅速赶回飞船倒不是问题,姬子担心的主要还是她遇到麻烦无法得到及时的支援,毕竟从考察队员的遭遇来看,这里可不是什么度假胜地,连武装考古学派都栽了个大跟头。
三月七也理解她的意思,当着姬子的面揣上了几件装备,难掩兴奋地离开了飞船。
“也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姬子抱着手臂站在舷窗边,看着三月七远去的背影忧心忡忡。
瓦/尔特明白她在担心什么,走到舷窗前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山林,“时空交错,因果循环,或许我们早就成为了过去的一部分。”
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对此一无所知的三月七穿过了茂盛的树林,直到眼前忽然一亮,这才发现飞船掉落的地点是在一处高山之上,而她从树林中钻出,正好来到了视野开阔的悬崖边。
这是个眺望风景的好地方。远处重岩叠嶂山峰绵延,近处平原辽阔烟火人间,山峦与平地交界处,还有一池被迷雾笼罩的湖水点缀其间。
根据已知的情报推断,那片湖应该就是所谓的“浮生渡”。
曾经的扶涯很有可能就在那里。
三月七有点想去查看一番,但距离实在太远,不借助外力根本不可能在两个系统时内走一个来回,遂遗憾地打消心思,准备沿着山路转悠,运气好的话碰到本地人还能聊几句。
只是她刚一转身,抬头就看见了一艘如同缩小版仙舟的飞行器从天边划过,在眼前迅速放大,然后就这么与她擦肩而过,直直地奔着山脚处降落
“吼——”
突如其来的一声把三月七吓了一跳,是属于不明凶兽发出的怒吼,整个山体都随之一震。她连忙走到悬崖边往声响来源处看去,正好又看到了那一艘飞艇。
“怎么了,三月?”
从刚才就一直处于联通状态的通讯器中传来姬子的声音,三月七亲眼目睹一头十来层大楼那么高的巨兽凭空出现,飞船大小的拳头狠狠砸在地上,留下几处凹陷,随便一蹬脚就破坏力极强地掀飞了一大块地皮,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一头怪兽。”三月七好悬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身为弓箭手的极强目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她看到刚刚那艘飞艇上又冒出了一队人,训练有素地分开行动,一边拿出武器阻拦怪兽的行动,一边护送着附近居民逃生。
毫无疑问,这头突然出现的巨兽属于需要驱赶甚至消灭的不速之客。飞艇上下来的人穿着第一块屏幕上出现过的同款服装,显然也属于同一个势力。虽然拿着的都是冷兵器,但配合着仙侠小说里才有的身手和术法,这些修仙者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然而这个巨兽实在太过强大,哪怕底下的人一剑荡平了山头也不过是给对方修个指甲的程度。这些人应该是从外面刚回来,毫无准备地对上这等怪物,还要分心照顾附近居民,很快就在战斗中落入下风。
见死不救可不是开拓者的风格,三月七转眼就有了主意,张弓搭箭瞄准了不远处的怪兽,“我得帮他们。”
修仙者们在与巨兽周旋,成功拖住了它往人群集聚处前进的脚步。但起起落落上蹿下跳还笼罩在法术光影中的人实在难以锁定,三月七举着弓箭瞄了半天也没敢松手,生怕哪个修仙者突然闪现在目标点,自己好心办坏事误伤友方。
时间不等人,三月七想着就算不能随意出手,帮助其他人乘上飞艇撤离也算出了一份力,于是将目光移到了为了接应居民几乎贴地飞行的飞艇上,在崩裂的断木石块要砸到他们时及时用箭撞开。
似乎有人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山崖上还有其他帮手,于兵荒马乱中抽身朝这边拱手弯腰,聊表谢意,看得三月七心里一暖。
但局势只在顷刻间变换,晴朗明媚的天空瞬间被阴沉沉的乌云取代,阴风呼啸飞沙走石,风力强盛几乎能把人原地卷走。云层中雷电翻涌,隐隐有倾泻而下的趋势。更要命的是,伴随着乌云而来的是一条横跨半个天空的猩红色裂缝,像一道狰狞的伤口,漏下的“血水”比卡苏拉星的雨还要恐怖,沾染到的事物哪怕是空气都会被立即腐化。
裂缝覆盖范围有限,三月七这里倒是不受影响,但在她的视线里不过眨眼之间,来不及躲避这场“血雨”的人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腐蚀得只剩一滩黑渍,其中就有几秒前给她隔空道谢的无名者。
那怪物淋了雨反而跟吃了什么兴奋剂一样,体型瞬间暴涨一倍,一脚一个天坑,转个身都能犁出一片平原,就连鼻翼翕张间带动的气流都形成了一场风暴。
“姬子!”三月七当机立断请求支援,“你的轨道炮能用吗?还有杨叔,这里能开黑洞吗?!”
本来还能勉强撑一会儿的修仙者现在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退守飞艇支出可供防御的护罩。但飞艇同样遭到了侵蚀,现在连起飞都困难,被怪兽追着打。
“受到时空压制,需要时间。小三月,你先回来。”
这毕竟是过去的时空,他们现在看到的事情都是发生过的,无论做什么结果都已经注定,所以保全自己才是上策。
“嗯……”三月七被风吹得后退了两步,但射箭的手自始至终就没停下来过,哪怕知道姬子给出的是最合适的选择也仍在犹豫。
就在她们对话间,那大到几乎近在咫尺的怪物爪子上凝聚出了一团黑雾,然后轰的一下砸向了捉襟见肘的飞艇。
摇摇欲坠的防护罩上瞬间炸开蛛网般的裂纹,紧接着寸寸碎裂,化作零散的能量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姬子!杨叔!”看到这一幕的三月七顾不上自保的事,一边绞尽脑汁想办法一边期待着可靠的大家长能够及时力挽狂澜。
飞艇刚失去防护罩的保护,血雨,罡风,还有怪兽的巨掌就紧随其后。最上方的顶棚也最先遭殃,裂开了一个大洞,露出了船舱的内部景象。
操作室,储物间,客舱……那里被腾出来安置救下来的幸存者,以为自己死里逃生又猝不及防暴露在巨怪手掌下,幸存者们的情绪近乎崩溃。灭顶之灾近在咫尺,仅剩的修仙者仍在苦苦支撑,他们身旁是惊慌失措到处逃窜的人群。
一片混乱中,那个跌坐在角落里的人影像是感觉不到危险临头一样,不吵不闹地待在原地,微微抬起脸面对着泰山压顶般砸下来的手掌。汹涌的气流搅得她金发飞舞,白皙的肌肤上看不见一丝血色,整个人脆弱得如同琉璃娃娃,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手掌碾碎,只余一捧齑粉。
理智的弦即刻崩断,三月七大脑一片空白。她根本想不到这里是过去的时空,只是不顾一切地向前跑,拼尽全力地想要救下对方——哪怕只是出现在对方身旁。
画面仿佛在此刻进入无声的慢放状态。
腐朽的雨,狂暴的风,还有无可撼动的巨兽,以及在这种灾厄中或拼尽全力或绝望等死的人。
一切在瞬间暂停。
剑光宛若跨越时空的月华流淌,携着足以斩落星辰的寒意破空而去,卷起毁天灭地的霜雪。
一切在瞬间冰封。
微凉的雪花落在脸上,又融作一点水滴,化开了所有人如同被冻结的呼吸。
不停渗出血水的裂痕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作威作福的凶兽成了一坨丑陋的冰雕,它的手掌离众人的头顶不过半寸,彻骨的寒意冻得他们不禁打了个冷颤。
“扶涯……”
三月七堪堪来到山崖边沿就被蔓延到这里的寒霜拦下了脚步,仿佛束手无策的灾难于顷刻间瓦解,理智回笼,她遥望着迅速开始收拾残局地当地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怎么会这么虚弱?”
面前的巨兽差不多有大半个末日兽的水平,就算一时半会儿搞不定,扶涯也不应该像刚才那样连反击的意识都没有,更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直接晕了过去。
还有那道剑光,三月七清楚地看见其源头是扶涯的发间,仔细打量后得到更准确的结果——那支独特的发簪。
晕倒的扶涯被人抬到了干净的角落,没有人去动她的发簪,但三月七还是止不住地担心,“姬子,我能去看看怎么回事吗?”
“我明白,小三月,去吧。”姬子一如既往的鼓励令人安心,“只是别忘了在启程前回来,我们不能停留在过去太久。”
三月七听懂了姬子的一语双关,“我知道的,姬子。”她毅然决然地跃下山崖,手上抓着飞行器,一路朝那艘破败的飞艇滑翔。
哪怕现在还远不是她们相逢的时候,她也想见一见不同时光里的扶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