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大一小三个身影行走在长乐天街头。
白露小短腿哒哒哒的,身后拖着的龙尾也随之一摇一摆。她圆嘟嘟的小脸上带着快活的笑容,哼着悦耳的持明时调。
“靡靡赤~龙,森森青~松……六百余年凡尘中,如梦尽是空……”
“呃,”景元一听到这支小调,下意识就去看丹枫,这唱词出自持明时调《龙牙传》,正是是饮月之乱后持明族曲艺人凌解为丹枫这位龙尊所作,这句曲调虽然婉约动听,词句唱的却是饮月君丹枫受刑褪鳞之事。
在正主丹枫面前唱这曲时调,可太地狱了点。
不过看白露浑然未觉的模样,她必是不知内情的。
好在丹枫没什么明显反应。
还是赶紧扯开话题吧。
景元拿出一盒龙须酥:“上回提到过的糕点,今天我正好想起,便带来予你。尝尝看,可甜了。”
白露高高兴兴接过这盒糖酥,打开来拿起一块白白的龙须酥才要往嘴里塞,忽又想到旁边还有个人:“吃糖么?”
丹枫抱臂而立,摇头婉拒。
“不吃啊,那我吃啦。”白露嗷呜一口下去,咬下一大块糖酥。甜蜜的味道即刻将她俘获,圆润润的大眼睛快乐地眯成缝。
“好吃!”
景元用哄小孩的语气对她道:“除了牛肉堡和奶茶,还有什么想吃的,我们规划一下路径,待会儿一道买全,带回去吃,好么。”
白露皱起白嫩嫩的小脸,很是不情不愿:“啊……我还不想那么早就回去呢。”
丹枫了然这孩子为什么不情愿:“那便去将军府上吧。”
景元顺着他的话接:“也好呢,白露大人往常甚少到神策府,大家都盼着你去呢。”
白露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腮:“那好吧。就去将军那儿玩。”
她将只少了一块龙须酥的盒子收起来,琢磨起还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没尝试过。
“啊、想起来啦!”她一锤掌,“听病人说,至味盛苑又出了新的甜品,叫[落九天],那糖拔丝好长好长好长……可惜我之前没机会,总吃不到。今天可不能再错过啦!”
“嗯嗯嗯,好好好,都依你。”景元下意识的宠溺语气惹得丹枫一再瞥他。
印象里,景元这个小幺才是那个被周围众人宠溺的孩子,转眼之间,已然到了景元来爱护庇佑仙舟的小辈后生们的时候。
丹枫此刻恍惚间仿佛更加真切地察觉到景元身上流逝过的光阴。
想必于景元而言,那些岁月,犹如无可追挽的幻光。
在景元的安排下,三人去排队买了至味盛苑的[落九天]、不夜侯的仙人快乐茶、街头小摊上卖的鸣藕糕和琼实鸟串、御茗的鳞渊春……
最后三人大包小袋带着满手的各样吃食回到神策将军府。
景元还招手唤来彦卿和星,让跟了一路的这俩孩子分些好吃的进府里歇个脚,只是不与他们一处坐,以免聊到星不适合听的话题。
满地银杏落叶的院子里,白露坐在石凳上,两只小短腿甚至碰不到地面,只能悬空晃晃。她从挤了满桌的吃食里扒拉出奶香鳞渊春,两手捧着大杯奶茶咕噜咕噜猛灌一口:“哈!渴死我啦。”
景元落座到丹枫与白露之间,伸手抽出一根红亮亮的琼实鸟串,示意丹枫遭拒,转而自己咬下一口:“在这里,我能确保外面的手伸不进来。你们有什么想聊的,便随意吧。”
“哎呀,你是不是真的丹枫,丹恒的那个前世啊?好神奇,这是怎么做到的?就是严禁使用的前尘回梦针也只能唤起些许记忆,没写有长大的功效吧!”白露很是亢奋新奇地观察对面这位前任龙尊,恨不得当即私下偷偷制上一份前尘回梦针,给自己也来一剂,好叫这具生长停滞的躯体一夜之间快快长大成年。
丹枫否认道:“不是用那个方子导致的现状,你不要乱来。前尘回梦针乃管制禁药,有违持明风俗规制,若非为攸关一族存亡之事不可擅用。”他的语气非常严肃,像是告诫,又像是强硬的禁令。
“欸,那好吧……蜕生轮回,居然还能逆转不成?”白露嘀咕着,医士本能发作,当即脑中自动开始推演丹枫的情况。
“自然不能逆转。”丹枫垂眸,“而今的我,不过是镜中映照出的一道旧日残影。不必多思,无甚意义。”
景元吃过琼实鸟串,就托着腮在旁,安安静静地观看这两位龙尊聊天。
听他们交流医术,聊持明族中规制,聊千百年不曾变化的无聊禁邸,聊云吟术法,聊丹鼎司新来的司鼎,聊老东西与新玩意。
白露拉长嗓音抱怨:“我也算是龙吗?活动范围不出禁邸,一言一行都需符合族中规制。这样的生活……根本就是被养在鱼缸里的一条鱼吧?”
风姿仪度都不必多言的丹枫闻言怔愣,迷茫半晌,才歉意地看向白露:“龙尊的言行举止本就代表了持明族面上……不过活跃自由如你,确实似池鱼笼鸟,有违天性。抱歉。”
……
白露挥舞串串,眉飞色舞:“灵砂司鼎对我可好了,总带我出去玩~但我听有人在背地里说她‘不务正业’……呸呸呸!陪我玩就是司鼎职责的一部分!”
丹枫忆起方才在丹鼎司于行医市集处所见的那位司鼎,通体生香、得体大方的持明女子,不由点点头,表示认可。
……
白露摇头晃脑,自信满满:“熟读医理,寻找药材,打开格局。没有什么是不能入药的,越是疑难杂症,越是要依靠不拘一格的药方才行~”
同样医药造诣颇深的丹枫对此颇为赞同:“畏手畏脚,作茧自缚,只能原地踏步。有时候是该另辟蹊径,方能有所突破,更进一步。”
“咳咳。”这时候在旁只听不语的景元忽的咳嗽两声,意在提醒有前科的某位不要教坏小孩。
丹枫悻悻然,缄口无言。
白露嘟嘟囔囔抓起丹枫跟前的抹茶碎玉酪,恨恨咬下一口来:“你说议会里那群龙师,他们怎么就那么烦人呢!一个个的,才是人家天人一半岁数,就浑身散发腐朽的气息,烂透了臭坏了!”
“这也不能,那也不许,今天说这不好,明天说那更遭。我想做点什么都要被管得死死的。在司鼎来以前,本小姐可无聊了!没人陪我玩,没东西给我玩,我只能自己偷偷逃出来玩,可是不多会儿又被逮住抓回去了。”
丹枫蹙眉耐心听着,等她发完牢骚,才沉吟着说起他自己的曾经。他年轻时候也需要面对戒备森严的管制,只不过他很少像白露这样翘家出逃去长乐天、金人巷等地方玩乐,而是就在禁邸或是丹鼎司找看不顺眼的龙师的麻烦。
他面授机宜道:“大面上要能堵上他们的嘴,小的方面都不算什么。举个例子,照理来讲,我们的言行只要没有大的危害,都应当自由无所拘束才是。但龙师议会总是谏言,要求我身为龙尊必须考虑自身安危,不立危墙之下。我倒不懂了,仙舟之内竟是如此危机四伏,才叫他们忧心忡忡至此?于是后来一段时日,我每回出门,都会顺便绑走一个平日里说三道四的龙师,作为我在外安全的担保。倘若我出事,那是龙师失职,非我之责。如此一来,议会便无法以此类冠冕堂皇的理由为借口,限制本尊的合理自由。”
“哇——还能这样做啊!”
在白露敬佩崇拜的目光中,外表看似寡言少语的丹枫竟然一句接一句,细致入微,滔滔不绝,传授自己的经验给白露,教她如何处理重要族务,如何捣腾那群不省心的碍事龙师,在龙师议会里拉一派打一派限制龙师各派系的合作与权势,如何培养支持自己的族内势力,如何推行可能遭到较大阻力的事物和决策——
一言以蔽之,他正是在教导这位稚嫩懵懂的龙女,如何成为一位实权龙尊。
无论是曾经力排众议将持明祖地鳞渊境献出用来封印建木的某一代龙尊雨别,还是一意孤行没守在丹鼎司反而转头加入云骑军随军出征的上一代龙尊丹枫自己,他们都不是被龙师议会肆意挟制掌控的傀儡人偶。要想办成想做的事,龙尊就不能手中无权,任人摆布。
这些,都是只有同为龙尊的丹枫能传授给下一任饮月君白露的。
甚至景元也不便,因为他先是罗浮仙舟的将军,不能直接插手持明龙尊的培养与教育,顶多在灵砂到来后通过司鼎间接梳理持明族内的情况。
一大一小两位龙尊上着政治课。在此期间,景元将军以手支颐,闭目养神,安静无言,好似在他们的闲谈声中放松小憩入眠了。
等到该讲的说得差不多了,谈话告一段落,景元才恍惚苏醒,伸个懒腰抻抻筋骨,打个大大的哈欠,看上去好像一只蓬松暄软的大白馒头。
然后他就听见白露问丹枫说。
“这些东西听上去就好复杂。说起来,当年你怎么选我做龙尊啊?”据说以往都是龙师负责遴选龙尊。为着丹枫钦定白露为新任龙尊之事,族内那群龙师足足念叨至现如今,这可都七百多年过去了啊!
“并非选择谁。”丹枫迟疑着,斟酌着,缓缓道出些许隐秘,“那时我所动用的秘法,本就是为了造就一个新的龙尊。新龙尊降生后,才成了你。”
化龙妙法本就是龙尊传承秘法,用此法所造的必然是一位天生的新龙尊。
是以,“龙尊本就是你”,而非“我选定你为龙尊”。
“那他们说的传承不全又是怎么一回事?”白露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下意识抬手摸摸头顶那对如紫玉一般的龙角。
“……我略做了些改动。你还会梦到远去的龙尊与上古的不朽吗?”历代龙尊在承接传承后,均会在梦中重历龙祖的往事。
“梦?我根本不做梦的,从来没有……唔、想起来了,之前我登上星穹列车的时候难得做过一回梦来着。”
“星穹列车啊。”丹枫若有所思,“梦到什么了?”
白露的短手短脚比划着:“记不太清楚啦,不过应该是很开心的感觉,好像在空中飞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也好。”显然,白露的回答出乎丹枫的意料。
“将军,你醒啦!那我们也该回去了吧。”白露现在的情绪很是亢奋。
方才丹枫那一通填鸭教育给她一股脑灌输了好多东西。她囫囵理解一番,当即就迫不及待想捋袖子上阵,跟老古董们大战个三百回合!
哼哼!
等她收拾得那群家伙妥妥帖帖,就再也不要枯坐医斋了。她也想仗剑走天涯啊!
景元与丹枫这趟本来就是为陪白露玩,见她如此说,便将她打包送回鳞渊境的龙尊禁邸。
时隔这些光阴,丹枫再度回归族地,只觉物是人非。
鳞渊境中,亘古不变的波月古海将一切涤荡。潮湿的水汽里都蕴藏无数功劳与罪愆、无尽过往与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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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前世贤契,来世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