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选组］仁心笺·诚字旗 第12章 祇园游

这番话让福泽心头不由得一暖，自从穿越到这个动荡的时代以来，山南或许是第一个选择毫无保留信任她的人。

暮色渐沉，屋内尚未点灯，山南端坐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中，镜片后的目光却依然温和而澄澈，宛如一泓清泉。

望着他清瘦儒雅的身影，福泽想起历史上记载的那个悲剧结局，心间顿时涌上一阵难以言说的酸楚。

她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指尖在粗糙的布料上反复摩挲，犹豫良久，终于试探性地轻声问道：“山南先生，你对于新选组……还有那些被我们视为敌人的攘夷志士，是怎么看的呢？”

话音刚落，福泽便意识到这个问题对新选组队医的身份而言实在过于敏感，但她清楚地知道，正是这份对信念的迷茫与彷徨，最终导致了山南选择脱队。

山南缓缓将眼镜戴上，手指在镜框上停留了片刻。

他望向庭院里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的南天竹，绯红的果实隐在暮色中，宛如点点血珠。

许久，才轻叹一声，“最初，我们聚集在试卫馆，是为了守护京都的秩序、贯彻武士道的理想，才上京组成了新选组的。”

他的声音渐渐变小，带着难以掩饰的感伤，“可是，随着杀戮越来越多，内部争斗愈演愈烈，善恶的界限似乎也变得模糊了。”

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抚过受伤的左臂，“有时候我也会不由自主地困惑，我们挥舞着手中的刀剑，所指向的道路，究竟是否正确？那面诚字旗，是否真能引领我们走向光明的未来……”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沙哑，这位向来温文尔雅的学者，此刻显然也在深深地拷问着自己的内心。

作为来自未来的人，福泽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一条注定失败的道路，她深知不能以上帝视角来评判对错，在经历历史的过程中，每个人都像是迷雾中的行者，没有人能预知自己选择的结果。

那些被新选组视为敌人的攘夷志士，何尝不是为了各自的理想在奋战？

自从池田屋事件那时起，福泽就发现凡是涉及历史事实的内容，仿佛都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阻止她说出口。

她不能透露新选组将在戊辰战争中覆灭，不能告诉冲田他会在庆应四年死于肺结核，更不能告知山南他明年二月就会因脱队而切腹。

这种明知结局却无力改变的痛苦，时常让她感到无可奈何。

福泽换了一种委婉的方式说道：“山南先生，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延续了数百年的王朝，曾经国势昌盛、万邦来朝，但久而久之，也积重难返，最终在内外交困中覆灭。”

她注视着山南逐渐专注的神情，注意到他无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于是继续说道：“然而旧王朝覆灭后，迎来的不是黑暗，而是新生，一个全新的国家在废墟中建立。在那个未来，没有武士、没有阶级，人人平等，大家都在为和平与繁荣而努力。”

山南怔怔地听着，不自觉地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显得恍惚，“一个人人平等的国家吗？”

他喃喃道，“这听起来，太过理想了，简直像是天方夜谭。”

但他不知道，这个在当下看来遥不可及的梦想，最终真的成为了现实。

“确实很理想，可那是无数人曾经梦想并为之奋斗的方向，时代的洪流奔涌向前，我们这片土地的命运，或许也将朝着那个方向缓缓流动。”

她凝视着山南迷茫的双眼，语气愈发认真，“所以，山南先生，只有活着，好好地活下去，才有机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或许……你也能参与到创造那不同风景的过程中去啊。”

山南久久不语，夕阳的余晖在他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将他清秀的侧脸勾勒得格外柔和。

他眼中的迷茫虽未完全消散，但显然因为福泽的话而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似乎动摇了。

自此之后，福泽注意到山南对左臂的复健训练更加积极。

每天清晨，都能看到他在庭院里坚持练习，即使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也从不懈怠。在制药研究方面，他也投入了更多热情，经常与福泽讨论到深夜。

尽管青霉素的研制依然前路漫漫，无数次失败让人气馁，但在这一过程中，他似乎真的在逐渐蜕变成一个全新的山南敬助。

这日傍晚，福泽端着又一次失败的青霉素培养皿走出山南的房间。

她轻叹一声，正准备拿去处理，却在回廊的拐角处险些撞上一个倚柱而立的身影。

抬头一看，竟是许久未单独打过照面的冲田。

他今日只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浴衣，衣襟微敞，露出清瘦的锁骨，墨黑的长发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随意披散在肩头，在夕阳余晖中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双手抱臂斜倚着朱红的廊柱，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显得漫不经心的眼眸此刻却像审视猎物般盯着她，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漠。

“福泽医生最近，似乎和山南先生相处得很融洽？”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若有似无的讥诮，“总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知道在钻研些什么高深的学问呢？”

福泽一怔，手中的托盘险些滑落，幸好她及时稳住。

她没想到冲田会这么说，连忙解释道：“冲田先生，你误会了。我只是在和山南先生一起尝试制作药物，再加上帮他做手臂复健……”

她话还未说完，冲田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因常年握剑而生着薄茧，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让她挣脱，又不会弄疼她。

随着他的靠近，福泽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皂角木质清香，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气息。

“我一直都有按照福泽医生的嘱咐，好好吃药。”

他垂眸看着她，浓密的睫毛在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了一层阴影，语气里带着近乎孩子气的执拗，“福泽医生难道不应该好好检查一下你的病人，最近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吗？”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直直地望着她，眸中映着廊下初亮的灯笼光影，仿佛在控诉她近来的疏忽。

这眼神竟真让福泽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自责，好像自己真的忽略了什么重要的职责。

面对这样带着几分无理取闹又隐隐产生依赖感的冲田，福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轻轻放下手中的托盘。

“好，我给你看看。”

她从怀中取出手帕仔细擦拭双手，又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听诊器，这回使用听诊器时，她还特意哈了口气在手中捂热，然后才轻轻贴在他胸前仔细听诊。

隔着薄薄的浴衣，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之后她又详细询问了他最近的咳嗽、睡眠和饮食情况。

在按时足量服药的情况下，一切自然都在好转，他肺部的杂音明显减轻，咳嗽的次数也大大减少。

也许，一直坚持下去，真的有可能治好这个在历史上注定早夭的天才剑士。

这个念头带来的并非全是喜悦，还有一种更沉重的恐惧如影随形。福泽不自觉地开始思考，她真的有能力改变既定的历史轨迹吗？冲田的命运，会因为肺结核被治好就与原来的结局截然不同吗？

即使躲过了绝症，在这个动荡的幕末时代，他会不会依然会因为其他原因，比如某场突如其来的战斗、某次防不胜防的暗杀而走向死亡？

此外，她试图干预山南结局的努力，又真的能成功吗？历史的修正力是否会把这一切的改变再度矫正回去？

这些念头缠绕在她的心头，福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眉头不自觉地蹙起，脸上流露出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忧虑与哀伤。

她全然忘记了冲田还站在自己面前，直到他不满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福泽医生，”冲田歪着头盯着她，薄唇微抿，显得很不高兴，“你为什么要摆出这样一副表情？就好像我马上就要死掉了一样啊。”

他的语气带着嗔怪，却让福泽心中一惊，手中的听诊器险些掉落。

她立刻收敛心神，强作严肃地说：“请不要胡说，不可能会那样的，你的病情已经好了很多。”

然而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心虚，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传来，永仓和藤堂咋咋呼呼地跑了过来。

永仓依旧穿着那身浅葱色的羽织，腰间武士刀随着他跑动的动作轻轻晃动，藤堂则是一身简便的常服，额上还带着薄汗。

“总司！让你来喊山南先生，怎么这么慢啊？”永仓嚷嚷着，随即看到了福泽，“福泽医生也在啊？”

藤堂已经跑去敲山南的房门，纸门拉开后，山南出现在门口。

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容，但那笑意未达眼底，“多谢大家邀请，只是我今天身体有些不适，想早些休息，就不去祇园了，诸位尽兴。”

他的拒绝委婉却果断，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他实在是不想去自讨没趣地在那人面前丢脸了。

恰在此时，伊东缓步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绸缎和服，手持一把素面折扇，依旧是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他的目光在福泽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与好奇，如同在研究什么有趣的标本。

伊东没有和福泽正式打过照面，更不知道她是女扮男装，但也难免在新选组时常听说她治疗队士的事迹。

虽然曾经多次试图打听过福泽的来历，可近藤和土方等人却总是闪烁其词，这反而加重了他的疑虑。

他眯着那双狡黠如狐狸般的眼睛，见山南拒绝，便微微一笑，目光转向福泽，语气温和地说道：“既然山南先生不愿前往，那么不如就请这位福泽医生，代山南先生与我们同去吧？我来新选组的这段时间，还没好好和这位医生说过话呢。”

“欸——？！”永仓和藤堂几乎同时发出了惊愕的声音，两人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

福泽也是一脸茫然，“我？要去祇园么……”

她对这个名字的印象还停留在现代京都那个充满传统风情的旅游景点，更何况在东京工作时繁忙，她也没怎么专门去京都游玩过，于是天真地问道：“祇园是什么地方？”

永仓顿时表情尴尬，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了抓头发，藤堂也是连忙打着哈哈，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啊，那个地方……就是、就是喝酒聊天的地方啦！”

他们的反应如此紧张，眼神飘忽不定，看起来可不像是这么普通的地方。

永仓甚至不自觉地轻轻按住了腰间的刀柄，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伊东敏锐的目光。

冲田则双手枕在脑后，脸上露出了看好戏的笑容，仿佛在期待福泽接下来的反应。他斜倚在廊柱上，姿态慵懒。

伊东用折扇在掌心轻轻敲击，随即他便用一种略带夸张的惊讶语气问道：“哦呀，福泽医生在京都这么久，居然都没去过祇园吗？这也太遗憾了，那今晚就更应该和我们一起去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是丝毫不允许福泽拒绝一样，“你就当是代替无法前去的山南先生，如何呢？”

祇园：京都著名的花街与娱乐区，遍布茶屋（高级餐馆）和置屋（艺伎的住所），是当时武士、商人和文人进行社交应酬的主要场所。

诚字旗：红底白字写着誠字的旗帜，新选组队旗不仅是他们的标志，更是他们的核心精神与理念——忠于幕府、维护秩序的诚之心。

戊辰战争：1868年至1869年间新政府军（长州萨摩为主）与旧幕府势力（会津新选组为主）之间的内战，标志着江户幕府的彻底覆灭，新选组作为幕府方参战，并最终战败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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