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杀气奔腾,长身一袭隐于夜,白刃却在月下映得亮,滴落的血水稀淡,想来同主一道,也淋了场酣畅雨。
剑鞘不知所踪,独留剑柄寒光凛凛——放虎作伥的态势更令人胆颤,剑柄一转,显出来者倒影。
李隆基方出宫门,血光便撕破夜,身后羽林卫见状迈步一字开列,将皇子护于其中。
左右卫死伤惨重,韦氏残党也多无余力跑远,满地血痕残肢,皆似菜肆任人宰割的鱼,腥味遍地,叫人忍不住作呕。偶有些不欲等死的,拖着血躯也仍要蜷缩蠕走,只是来不及爬出几寸,转眼便被刃刺穿咽喉,彻底没了动静。
肆中人溅了满身血难免眉头紧皱,将视线投来时也瞧不出初见那般无心眼模样,眉瞳阴鸷不出一言,稍有动静怕是便要动剑。
李隆基只得抬手制止几欲发难的羽林卫,迈步出列时神色未变,语气更是违和的轻松,像是要来话几句家常:“谢道长。”
谢云流没理睬他。
“你继续吧,我不是来拦你的。”他温声道,“多杀几个,反倒免了我动枪费舌的工夫。”
他这般态势反倒叫谢云流有些茫然,本想着今夜凶多吉少,可偏偏李隆基的话又似仍有转圜地——他剑一顿,见左右卫四散提防,羽林卫也不似是要对他主动发难,便也不再动杀心。
谢云流微微直起身,愿意同他掰扯两句,只是一开口便见山,心也称不上多平静:“我要见他。”
李隆基故意嗤一声:“人都死了还见什么?见见棺材板吗?”
一句话果然激起杀气扑面来:“那也要见。”
“先想想你自个儿该如何办吧。”李隆基不动声色退回原处,“擅闯皇城本当死罪,现下可没人为你开脱。谢道长,这不要命的事你虽是轻车熟路,但毕竟事不过三,现下被我抓个正着,再拿不住你,可就是效法孔明了。”
羽林卫闻言纷纷利刃出鞘,谢云流冷笑一声,摁紧了剑柄:“临淄王大可一试。”
李隆基背着手,诧异地抬了抬眉毛。
面前人伤痕累累,但握剑手仍稳,方才一击毙命模样也足见心坚心狠,怕是仍未到虎落平阳的地步。
羽林卫精锐多,折损一员都叫人心疼。李隆基沉思一阵,还是道:“谢道长倒也不必把局面落得那般难看。”
谢云流没给他留面:“有话快说。”
“我只是给谢道长带个消息。”李隆基道,“四弟尚在,只是高烧卧病,不便带来此处见你。”
谢云流的剑抖了一瞬,眼也瞪得大:“没死?”
“他如何了?”他问着,看李隆基丝毫不担心的模样又本能觉得有诈,上前一步时羽林卫也更为谨慎,只是身后人始终制止,才叫双方都尚留一方巷地隐忍待发。
“吊着口气,暂时死不成。”李隆基道,“我带你去见他,但……”
他果然道:“你把剑放下,我便带你去。”
谢云流问:“我如何信你?”
“你这会儿怎么没那么好骗了?”李隆基嗤道,“左右都是死,说不准我这回说真话了呢?”
人对自己太有自知之明也并非好事,谢云流不动声色翻个眼,听着对方继续道:“利弊当前,谢道长衡量些许。”
“再晚些,四弟会如何,你能不能瞧见他最后一面,我也不晓得。”他道。
谢云流再嫌他是如何把威胁说得清新脱俗,也只得承认此言非虚。他卸剑未再多问,看着李隆基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身旁两位将士趁机上前摁住他肩胛,总算是将人当场拿下。
押送无言,路却不像是要往太极宫去,谢云流警惕四望,瞧着李隆基停下步子,前头正是处演武场。
宫中变故如此,自然无人有闲心在此演武,雨方洗净台上兵器,李隆基上台,却未理睬那些刀枪,而是取出佩剑,在月下打量起模样来。
谢云流被人推上台更是不解,不知他究竟卖什么名堂:“临淄王又做什么?”
李隆基踱着步,半晌才笑道:“我想了个笑话,不知你有没有心情听。”
谢云流汗颜:“……没有。”
李隆基不由他拒绝:“我说带你去见四弟,你猜是地上见,还是地下见?”
谢云流莫名其妙:“……这是笑话吗?”
李隆基也疑惑:“不好笑吗?”
“就在这儿吧。”他道,“四弟跟吕道长一块来求情,我实在动不了你。可谢道长,毕竟闹出那么大事,我总得泄愤泄一泄,才能算清我俩这笔账。”
“怕是不止泄私愤。”谢云流道,“你还想做什么?”
“台下诸位将士作证,若我赢你一局,那便答应我个条件。”李隆基道,“若是输了,我答应你一个。”
“……”谢云流谨慎问,“若我赢了,条件我出?”
李隆基哦一声:“我出。”
谢云流无语凝噎:“临淄王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那如何?你没资格同我谈条件。”李隆基道,“把你的剑拿上吧,我俩比试一番。”
“这不公正。”谢云流道,“我现下模样,你胜之不武。”
“废话,你不受伤我打得过你?”李隆基白他,“胜之不武又如何,左右想揍你一回,拔剑吧。”
谢云流啧一声,只得摊手等台下人将剑奉上。
李隆基作势,却仍不忘叮嘱一句:“点到即止。”
谢云流挑眉:“我要你的命也没用。”
李隆基嗤一声:“我要你的命就有用?届时若有人疯了,怕是要同你化蝶去。”
谢云流尚未反应过来此言何意,李隆基已率先出招发难,剑风凛凛,迅速削断他耳边几缕发。
——
吕洞宾并未久留,告辞离去就和蓦然造访一般无二,好在门外雨终于停歇,他离去也不必再撑伞,捧着瓷碗飘飘然如谪仙踱远,转瞬便无踪迹。
只是愈是雨过天晴态势,李忘生心里便愈焦急,踱步阵阵,不出多时便问一回:“三哥来消息了没有?”
“天牢和小队那儿都没风声,也不知殿下打算做什么……”管事道,“四殿下好生等着,三殿下再如何,承了吕道长和您的面子,也不会对谢道长多为难的。”
话音未落,便有宫人开门来报:“殿下,三殿下邀您玉清宫一叙。”
李忘生可算放了些许心,引路前往不多几刻便到殿外,越过殿堂入殿房,未走近便闻到一阵血味儿。
才安下的心又忍不住发惴,他不管腿上久跪留的伤,快步奔入却见李隆基大臂胸口尽是血色裹帘,正面无表情地呲着牙吸冷气。
“……你可算来了。”瞧见他惊魂未定模样,李隆基很是欣慰,“我无事,不必多担心。”
“三哥自然无事。”李忘生左右望一番,“师兄呢?”
李隆基默默抬起手在他跟前晃了晃,李忘生只得问:“三哥怎么伤这般重?”
“问你师兄去!”李隆基道,“比试一番竟如此不留情面,还好本王不落下风,也给他剌了几条道。”
“师兄新伤未愈,三哥这般对他,实在是趁火打劫的做派。”李忘生道。
“……哪有这般流氓做派?”李隆基瞪他,“我最后一招制了他命门,是正儿八经取的胜。”
李忘生轻轻啊一声:“那师兄应当伤得更重,他人呢?”
李隆基翻个白眼:“你不问问我怎么样?”
“三哥瞧着精神矍铄,忘生信你身子硬朗,不比凡夫。”李忘生道,“只是师兄奔波一夜,又避了这般多杀身祸,想必是身心俱疲。”
“……”李隆基不再自讨没趣,“行了,晚点再带你去找他。”
他示意他一眼:“坐下吧,同你说些事。”
李忘生依言,坐下不过半晌,又问道:“三哥,师兄无事吧?”
“无事!莫问了!”李隆基不耐烦啧道,“我只是请你过来问一声,还记不记得那条从华山带来宫里养的黑鱼。”
此刻魂魄齐全,李忘生自然记得那鱼是何情况:“记得的。”
“我方才派人去你房里寻鱼,怎么没影儿了?”李隆基道,“放回冷泉殿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早让师父带回山去了。”李忘生道,“毕竟是华山拿来的鱼,虽非落叶,但归根总是好事,还是叫它回去吧。”
“什么时候的事?”李隆基皱起眉,“吕道长把鱼带回去,怎么没人跟我通报一声?”
“我和师兄的鱼,思来想去和三哥应当也没关系。”李忘生道,“现下师兄不在,师父便也只过问了我的意见。”
“……你对它不闻不问的时候可都是我在养!”李隆基气急,“养鱼和养儿又有何异?你这般擅自决定,怎么能不问我的意见?”
李忘生没似往日那般惧他作歉,只是抱歉笑几声:“哈哈,那可真是辛苦三哥了。”
李隆基重重叹出一口气,懒得再与他多言。
终于能呛一顿人,李忘生心里得了快意,也不再去捋老虎尾巴,转而重启了话题,语气温和,是打算与他好好谈一谈的态势。
“三哥问这鱼,是做什么呢?”他问。
李隆基移开视线,房内无声静寂,良久才闻他开口:“我原先是想把这鱼留在宫里头,毕竟是亲眷留下的东西,我不愿干兄弟阋墙的事。”
李忘生含笑不语。
“回华山便回华山吧。”李隆基见他连解释都懒得给,也不再自欺欺人地煽情,“反正那鱼待着也没多听话,心早跑外头去。”
李忘生看着他,果然听人最后又在沉默里蹦一句:“日后当了掌门,也别多想宫里的事,好好修道,好好管着你师兄,别让他乱窜。”
掌门人自己都不知何时成了掌门人,愣了一瞬,又忍不住嗤道:“师兄知道三哥擅自做主了这事吗?”
“擅自做主什么?”李隆基嘁道,“他输了比试,自然轮不到他来反对。”
“犯了这种事的人,若没个信得过去的人前去看管,那可真是养虎为患。”他道,“纯阳宫亦是,若是让谢道长来掌事,我可每晚都要睡不着觉了。”
李忘生啜了口茶,没有吭声。
“四弟。”李隆基道,“我旁的人都不信,就最信你。莫辜负了。”
面前人放下茶盏,端端正正起身对他行稽首。
而后轻声道:“臣定不辱命。”
李隆基笑起来,也不知里头几分是得意几分是无奈,可开口时心情大好,应当也没多感慨如此君臣分明的局面。
“跟聪明人聊天便舒适得多。”他道,“不像跟你师兄聊,笑话听不懂,比试也动真格。”
“师兄心性澄澈,江湖上的事更不谈波诡云谲,他该是恣意妄为的性子,确实没遇见过三哥这般迂回百转的人。”李忘生道。
李隆基问:“那他这不是还遇见了你吗?”
“我跟他本就是一路人。”李忘生道,“事毕共赴纯阳,也是殊途同归。”
李隆基像听到什么笑话,眼底情绪似是不满,但默默蕴着、化着,又漠然得很陌生。
他丝毫不理解,李忘生也不意外,施施然开口:“三哥可还有事?若是无事,我想去找师兄。”
“跪了这般久,还是在这儿待着吧。”李隆基道,“稍后我让宫人把他押到这儿来,等外头态势稳定些了,再安排你们回纯阳。”
李忘生没谢,定定看着他,盯得李隆基后背发毛,只得改口:“……请到这儿来。”
“多谢三哥。”李忘生又行番礼,“三哥告辞。”
李隆基啧一声,骂骂咧咧地搬着胳膊离开。
——
谢云流被押入玉清宫时浑身是伤。
论剑一事说是点到即止,只是李隆基看他不顺眼,他也未看对方顺眼过,剑风凌厉刀剑又无眼,刺伤对方哪儿也是情理之中。怎料临淄王来势更猛,丝毫没有示弱之势,到头来落了个两败俱伤,都是要去清洗上药。
未来的储君估摸着是被好生伺候一番,可怜他这儿的宫人便没如此贴心,也不知是承了谁的令,身上的新伤旧伤全然不顾,水一泼把人惹得龇牙咧嘴,沐了个平生最疼的浴。
现下发未干,他烦闷于滴水的发梢,甩甩头很是不爽:“又带我去何处?”
宫人帮他把干净衣袍换上,没理会他如何厉色:“自然是送您去殿下那儿。”
谢云流只觉李隆基有病,忙摇头:“我不想见他。”
宫人只道由不得你,把人捆了塞进房内。手被束了难动弹,谢云流也懒得再挣扎,平静躺在软毯上,心里却在默默画符,诅咒李隆基如何如何卑鄙,老天若还有眼,定要叫这人晚节不保。
他尚在嘀咕,宫人在外头却未闲,步子匆乱一顿,而后低声顺从一句:“殿下,人送到了。”
出乎他意料,回复的声音再令人熟悉不过:“你们好生招待了吗?”
“三殿下与殿下都说要好生招待,奴不敢不从。”宫人道。
“那便好。”他道,“伤药备了不曾?”
宫人道:“都在这儿了。”
脚步渐近,谢云流忙呜呜出声,瞧着李忘生掀帘入内,总算是和他汇上目光,震惊道:“这……这怎么把人捆起来了?”
他忙奔去想给人松绑,可谢云流的手一缩,没叫他碰着,生怕面前人和水上的沫一般一碰就碎,转瞬又没了影。
算来不过一日未见的人却仿若分隔数十年,他看着对方歉意深深的眼,抿着唇一时有些不知该作何言语,静等着李忘生轻轻俯下身,凑近他时轻轻唤了一句师兄。
他愈发觉得是在梦里了,直到对方笑起来,笑他像初见那般痴呆了模样,柔声唤了句谢道长,梦才真正落了地,不叫他再多疑。
只是心底的喜意太滔天,没忍住让他酸了眼落泪,手背温热一滴,吓了李忘生一跳。
他尚未来得及安慰,谢云流却率先发难:“早说是你!”
“你让他们绑的我?”他瞪着他,却没多凶狠,李忘生心下安定了些,便也不慌乱,无奈地帮他理了理额边的湿发,解释道:“师兄,我没有。”
“我听闻你与三哥比试落了伤,便让宫人好生招待一番。”他道,“许是三哥的过错,阴阳怪气了句反话,让他们误会了。”
谢云流咬着腮,又幽怨瞪他一眼。
李忘生叹了气,笑道:“师兄,你原谅我吧。”
谢云流撇着嘴,半晌憋回眼底的泪,闷声道:“我早不怨你了。”
李忘生嗯一声:“你何时怨的我?”
“我怨你好久!也怪你,都不和我说……”他顿了顿,在李忘生似笑非笑的眼里嘁了声,“怪你心不诚。平日里谎话连篇的,现下为了骗我回来,连自己死了的事儿都能说出口。”
“好好。”李忘生笑道,“都怪我,好不好?都怪我。”
谢云流这才偃旗息鼓,坐直了,让李忘生去解手上的绳。
对方没绕到他后头,而是覆上身拥他,发落在他颊侧,撩起阵阵痒。
李忘生的手很暖,不像他现下,那般多未愈合的疤,摸起来又糙又冷。他动动手指,蹭了蹭那湾细腻的掌心,像触到湖面一池春,桃花瓣落在他手里,层层叠叠主动缠紧他粗糙的指尖。
褪去麻绳的手腕终于得以活动,可谢云流忍着僵硬的酸疼,也不愿挣开李忘生的手。对方拥着他,他便顺势将脑袋倚在他怀,耳贴着胸口,听着其下脉搏心跳一阵一阵地律动,比梦中人鲜活得多。
他小心开口:“……早说你没死,我就不冒那么大风险过来了。”
“师兄心里挂念我。”李忘生敛了敛眸子,“我很开心。”
“你何时记起来的?”谢云流问,“师父来过了?”
“是,师父助我归了剩下一魂,现下这三魂六魄,已在我体内齐全了。”李忘生道,“师兄,若是如此,那按先前我们所说的,这婚约应当不做数了。”
谢云流抬起头,孩童般露出不解的神情,似是又被抛弃了一回:“你——”
额头覆上一阵暖,对方的颈窝蹭着他的鬓角,亲昵又缱绻地依偎。
耳边的心跳又促又急,谢云流听着,却又觉这心跳重影,是自己的也在紧张,还比李忘生的跳得更慌张。
他不知该如何吭声,手也止不住发抖,直到眼睫一片温热,是李忘生吻着他的眼,片刻即分,轻轻悄悄地离去,留下半晌红浮在耳侧。
“师兄,我早反悔了。”他叹一声,“这与羊拜的堂怎么能算婚约?我们这桩姻缘做不得数,总得再结一回。”
谢云流颤着声:“……什么时候?”
李忘生笑起来,眼底晶晶亮:“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你意愿。”
“不……我是问你什么时候反悔的。”谢云流眨眨眼,“是知晓我是你师兄之前?还是、还是之后啊?”
“我那夜讲得多清楚,只是你不信。”李忘生道,“人魂未归,我尚能对你动心。师兄,莫要疑心了,过去亦或现在,我给的答案都不会变。”
谢云流听到自己的心跳缓缓平复,可李忘生的愈发快,在他耳边震震作响。他抬头,对方耳红得吓人,绯色几乎要飞到眼尾来。
他慢慢凑近他,对方未躲闪,唇与唇相碰刹那,怀中人登时软得似皂,淋了春风拂面一阵,转瞬又暴雨倾盆。李忘生难以应对,忙伸手搭在他颈侧,却叫谢云流没忍住咬了他的舌,两人双双吃痛落了狼狈相,断了这走火一刻。
罪魁祸首倒是落了教训,龇牙咧嘴地弯下身,手想去碰渗红一片的肩膀,却又唯恐碰了更疼,一时很是僵持。
他这般模样,才叫李忘生想起自己来此处所为何事,忙去捧那药盒,道:“我……我先给师兄上药。”
谢云流安分些许,乖乖凑过去看着他把药盒打开,取了药签沾药敷伤。
撕开布条时疼意如蚁上身,细细密密一阵和额上汗一般,李忘生见状更小心,捻着药签轻柔地擦拭,垂眸神色认真得紧。
疼与痛多了也似麻,谢云流咬着牙,久了也不再觉得蚁咬肉的疼有多可怖,终于有了些精力去打量上药的人,闷声顺着眉,似在阅什么奏折批什么告示,连句关切连声嘘寒问暖也不曾有。
他歪了歪头,对上他的视线:“忘生。”
李忘生轻轻嗯一声,手上动作更轻,这下叫他连喊疼的机会也没了去。
谢云流心里痒得很,忍不住挪近了些,看着那双眼转瞬讶异愣神,唇似点水般过,终于叫上药的人落了慌乱。
如此色厉内荏。
“……师兄。”李忘生结巴一瞬,“药还没上完,你别乱来。”
谢云流笑着揽紧他的腰:“你上你的药,我亲我的,有什么问题?你总不能连亲也不叫我亲了吧?”
李忘生被他说得耳赧,上完颈侧的伤重新换了裹帘。布条一层一层绕着吻也一片一片落颊,李忘生帮他系好结,回击般地,也倾身吻了吻他的唇畔。
病号总算是没了声,李忘生安心不少,瞥见人左臂也有伤,正要去掀他衣裳,嘴角却一阵温热,被舌轻轻舔着舐着,试探着揉开唇瓣。
春水自雨后桃花上淋落全身,吻也自唇边落至颈。李忘生睁开眼,还不忘正事未完:“师兄,你的伤……”
谢云流吻着他的眼,叫他不去在意伤口如何:“那儿又没渗血,别去管。”
——
巨大的舟在晃在荡,终于落得个安稳乡。谢云流抬头一瞧,太阳落下来了,落在他掌心,他疑心自己又在做梦,惶惶然之间才瞧清原来不是太阳,是李忘生眉心那颗痣此刻离得那么近。
怀里的人还是太羞也太涩,他吻得深吻得柔,终于把人的防备悉数吻落。殿外的雨声大了,淅淅沥沥止不住的淋漓,他拥着、抱着,好想把怀里整个人都揉碎了,再一片片贴到他心窝里,彻底融成他的一部分才好。
他也确实这般做了,两尾鱼在池里头衔着尾,谢云流思及此,愣了愣,没忍住笑起来,没成想当年自己误打误撞送的,竟是那么不堪入目的玩意儿。
颊边滚烫一燎,李忘生喘着气,不知他为何笑,也不知他为何又落了泪。悲喜都像月亮似的,某日某夜圆了,又在某日某月缺。
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我险些以为,”谢云流闷声道,“我险些以为你真死了。”
“师兄,别去想。”李忘生失笑,闻言忙抱紧他,把他急促的呼吸哄得平缓了些,“我的错,下回不吓你了,好不好?”
身上人也反省了番这情绪来由得太敏感又脆弱,忙找别的由头带过:“我就是不甘心。你若死了,那我忙活那么多月,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全白干了。”
李忘生揉着他的脑袋,轻轻嗯一声:“师兄本不用如此涉险忙活一番,只是心善至此,不忍看我短命归西。”
谢云流一哽,紧环着他的腰,轻叹得无可奈何:“那如何办?我见你第一眼就欢喜,若是救不回你可怎么办?”
李忘生笑起来,笑得谢云流心里发慌。
“难怪五叔如此逼你,你也硬着头皮去拜了堂成亲。”他开心道,“原来师兄那么喜欢我。”
“对啊!不然我决计不会理睬你。”谢云流忍不住骂一句,“你们宫里干事的,心都太脏了。我栽好几回了……倒霉得要命。”
”谁让师兄不听我的话?跑是要跑的,待又不乐意待,还要误会我害你。”李忘生道,“还好师兄自己想通了,也想明白了,还为时不晚。”
“我没想通。”谢云流嘟哝,“要不是路过酒肆听闻你为我在殿外跪了那么久,我还……”
他抿了抿嘴,不愿再多言,只是问他:“忘生,你跪了多久?”
“酒肆间闲言碎语你也信。”李忘生移开视线,“我没这般做,师兄此后别听见什么便信什么话,三哥身边的人,从来是假话比真话多。”
谢云流不信,掌心抚上他膝盖,指腹轻轻一摁,果然听闻耳边一阵吃痛喘。
他了然:“你是他胞弟,你也是假话比真话多。”
李忘生知晓自己露了馅,忙道:“你这么摁,哪儿都会疼的。”
谢云流哦一声,指往里探:“那这儿呢?疼不疼?”
春水漫轻舟,登时叫人耳朵赧了红。面前人行事如晃秋千一般悠着荡,起初轻又缓,后头却险些叫人跌个跤。膝盖和踝都叫人攥紧,李忘生缩在褥间,咬紧唇时没有别的好依靠,谢云流浑身都是伤,他哪敢去碰。
对方见状,笑着捞回摇摇欲坠的人,攥住他无处安放的手,吻住对方发颤的唇,任由他把不安和忍耐都付诸牙关,将皮都啃破。
血味漫在口腔里,却又叫他不敢咬了,自个儿疼没事,疼到身上人却是不让的。谢云流抬眸瞧他一眼,浪打得此起彼伏,总算是叫他再也捺不住,小声求起饶:“谢道长……”
谢云流轻轻嗯一声:“唤这个唤不灵的。”
李忘生只得改了口:“师兄……”
谢云流哎一声:“师兄在呢。”
于是他放缓了动作,肖春风渡,似春水漾,轻轻柔柔的。可柔了不过一阵,又是风急雨骤,浪打石礁,直到最后一记汹涌热浪,似是才真正将行事告歇。
李忘生喘着气,攥着身上人的衣衫呼吸急促得紧,正想叫他吹熄烛火好掩去两张潮面,宫人的脚步却近。
“殿下……”来者欲言又止,“三殿下临走前叫奴们把玉清池满上汤,本以为……”
一人没了声,另一位胆大的又接上,呃了一阵很是尴尬:“……可您现下才……”
谢云流隔着床纱,听着那人支支吾吾,半晌才道:“殿下,水都凉了……”
他没忍住笑出声,李忘生叹口气,偎在谢云流怀里,语气温和着,语调却松松懒懒活像狸奴:“我当是什么事,再热一番便是。”
这语气,听着和不早朝的君王也没甚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