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卡截止前五分钟的茶水间最热闹,一群人借着接水倒水的幌子混着时长等死,偶有些看一眼空荡荡的几个工位,开始下赌是哪个老油条姗姗来迟。
于睿穿过清晨神游的人群,径直朝林语元那儿走去。
才凑近就开门见山:“小罗那个瓜反转了。”
一旁的李忘生清清嗓子,于睿不怵,反而嘿嘿笑笑:“师兄,呛晚了,还没到上班时间呢。”
李忘生无法,只得礼貌退让,可林语元朝他颔首,又是期望他留下的意思,于是暂且聊到一半的事宜只得搁置,他也再次莫名其妙掺和进了这个八卦的分享队中。
这份退步可把于睿感动坏:“唉,我就知道你们爱听这个。”
林语元还是那个充当好奇宝宝的,很是捧场:“快说吧,怎么反转的?”
李忘生眨了眨眼,心想这瓜要还能反转,多是黑吃黑,要来一份仙人跳的路子了。
果不其然,于睿的语气登时很无奈,甚至有些痛心:“职场骚扰是真,可又有谁能想到小罗也不是个等闲之辈……”
林语元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于睿的神色很复杂:“她真爱上了。”
李忘生挑了挑眉,欲言又止地和林语元交换个视线——后者替他说出了未尽言,也算是尽了秘书的义务:“……我记得方乾已经奔五了。”
五六妙龄女,何至于吊死在一棵风烛残年的老槐树上。
“想不明白,你说怎么就是真爱呢?”于睿也不懂,“发PPT是为了广而告之原配,要准备逼宫呢。现在离婚的风波满城风雨地闹,原配那边已经在准备离婚了,他俩倒好,深夜被拍到还在一块逛街。”
林语元沉默了半晌,又道:“……可是方乾当年是入赘吧?”
于睿不说话了。
她无言以对,林语元也只能叹气:“真不知道图他什么。”
“天晓得。”于睿苦笑,“总不能是斯德哥尔摩,真觉得对方有什么人格魅力吧?”
李忘生抬了抬眸,只觉此言像踩到了什么开关似的,咔哒一下就把脑袋拧开条灵感大道。
于是洛风的脸又浮现,连带着那个不知名的上司也以嫌疑人的身份露了张毫无五官的面,他艰难地想象其模样,眼睛都想得发起疼来。
——直到那个嫌疑上司缓慢长出一张方乾的面孔,他这才受了惊吓,赶忙把两个人的影子都驱散。
“可能他保养得好?……方乾能有什么人格魅力啊。”再回神,于睿已经开始为那位小罗找些天方夜谭般的缘由,好证明她没傻到极致,只是短暂地被蒙蔽了番双眼,“衣品……说实话也确实好。前几年出席活动不是还被喊法拉利老了也是法拉利来着?”
林语元笑了:“那会儿还没婚变,大家都是奔着郎才女貌去的。”
“是啊,还买通稿来着,什么青梅竹马什么校园夫妻。”于睿嗤笑,“谁能想到现在会变成这样?”
“你说呢师兄?”她看向神游的李忘生,问道,“听了那么久,总得评价几句嘛。”
李忘生搅着咖啡,大脑尚在宕机中,只能吭出一声难以置信的艰涩语:“……为什么还会真爱上?”
于睿惊讶,眼笑得弯弯:“忘生师兄,您这是卡在哪一环了?我们都到终点了,您还在起点晃悠呢。”
她揶揄一番,怎料李忘生的面色却愈发差,眉头皱着,瞧上去很是忧愁。
“怎么了?”林语元察觉到他的不安。
李忘生盯着咖啡上的涟漪圈,抿一口热乎的也难压心里的忐忑。他想到洛风最开始的避之不谈,语气听着也很惧怕那位不知名的上司,可对方现下又是显然为之的刻意隐瞒,最近来了些许消息,不再是抱怨公司安排出差,而是道什么和同事旅游,听上去春风得意得不行。
他想不明白这个转变,只觉怀里揣着一团乱麻,怎么捋也捋不清晰。
说的话自然也没头没尾:“……如果对方保养好,衣品也够好,就会忍不住爱上吗?”
“啊?”于睿莫名,“那也不一定吧……”
林语元歪过来脑袋,关切问:“您怎么啦?最近好像一直对这个事很敏感。”
“……”李忘生摆了摆手,“没事。”
看着不像没事模样的人抱着马克杯幽幽飘走,于睿皱起眉,总觉得李忘生最近不太对劲:“这是怎么了?”
“不清楚啊。”林语元默了默,思索一番,琢磨出了一个可能,“可能又跟他有关吧?”
于睿挑眉:“谁?”
“大师兄吧。”林语元道,“除了大师兄,也没有别人会让他那么操心了。”
于睿的表情僵了一瞬,夸张地抖了抖胳膊:“噫。”
她赶忙甩落满身鸡皮疙瘩:“那个怪咖。”
林语元茫然抬头:“我说洛风大师兄……”
一瞬间的死寂最尴尬,于睿难得词穷,林语元也在沉默中反应过来这位大师兄是何许人也,登时也有些挂不住脸。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露出牙痛神色。
谢云流当年夺门而出的架势,经由老头气呼呼的一通添油加醋,亲近些的孩子们都有所耳闻,于睿自然不例外。
她无奈道:“你先前送忘生师兄回去的时候,是不是还被他摆脸色了?”
“也没摆脸色,听洛师兄说,他脸色一直都这样,叫我习惯便好。”林语元笑得苦哈哈,“就是那一眼瞪得确实太凶,我回去做了好几天噩梦。”
“搞不明白啊。”于睿嘶一声,“我见过他一回,也是瞪我瞪得紧——听说他和忘生师兄关系不太好,估计是恨屋及乌。”
林语元笑了一声,于睿读懂了这句笑,是懒得计较的意思。
于是她也笑:“不管他。”
林语元眨眼:“我们为什么会谈到他来着?”
“哎呀不管了。”她顺着她给的台阶下,“走了,吃饭去。”
——
回了办公室的人仍旧不安。
李忘生端着杯子愣了半晌,直到屏幕里头又叽歪蹦出一堆待办事项,这才从思绪里头回过神来,而后条件反射一般地,迅速打通了洛风的电话。
对方如出一辙地晾置,在自动挂断的最后期限前才不紧不慢接通,一开口又是熟悉的尬笑:“师叔……”
李忘生觉得,自己再问就有些烦了。做长辈的得明白什么叫距离产生美,也得明白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
可他就是忍不住问:“……你在哪儿呢?”
洛风哦哦几声,支支吾吾:“在忙呢。”
“……好。”李忘生抿抿唇,“在忙什么呢?”
洛风这会儿倒是回得迅速:“在公司健身房健身。”
李忘生听到公司两个字就心慌,语气肃了几分:“你一个人吗?”
“和师——”被他一吓,洛风的语速果然乱了序,“当然和同事呀,还能跟谁,哈哈……”
李忘生扶着额长出口气,不住喃喃:“……同事啊。”
怎么感觉方才那架势听起来,像是要说上司的样子呢?
指尖转的笔摔落在地,李忘生警惕皱眉,如临大敌般地坐正了身子。
那他们真的只是在健身房吗?
“风儿。”他轻声问,“你——”
洛风听上去也紧张得很,话语都哆嗦:“您您您您说……”
李忘生又说不出来了,叹气叹得沉重又麻木,突然觉得有些无力。
他想去多问一些,可又唯恐自己乱了阵脚后宣泄的那么多话,最后又都会石沉大海,像被细沙放逐的海螺片。
可洛风终究不是谢云流,他脾性更好,他更听劝,他俩的关系也不比伴侣那般爱与恨似双刃剑,不至于像他和谢云流那样无可转圜。何况过了那么多年,他心觉自己的话术多少总能再精进些,不至于说的那些话都叫对面人无视,到头来还嫌他说得不够多,心也剖得不够开,竟是一个字、一句话也不想听。
他说他冷血,说得他自己都要怀疑一番,怀疑这几年是不是真的不如自己看来的那样爱他。
“……”洛风轻轻道,“师叔?”
他的沉默让对方忐忑之至,做孩子的自然也知道自己总是选择隐瞒不是好事,唤他时的语气也心虚抱歉得不行。
李忘生深吸一口气,察觉到电话那头的洛风也止了呼吸。
两个人都在等一个突破口,李忘生不希望让洛风被动承担,那只能让他主动开口,主动做那个让对方不得不坦白的人。
“……”他决定逼一逼他,“发个照片看看。”
洛风呃一声。
李忘生步步相逼:“拍个照片给我看看。”
洛风笑得慌乱:“师叔……哈哈师叔,您您您要看什么照片呢?”
“你不是在健身房吗?”李忘生道,“我想看看里面怎么样。”
洛风愣了半晌,而后如梦方醒一般地,恍然大悟地惊呼:“哦!哦!”
他笑得一副劫后余生样:“您早说是拍健身房,我马上拍。”
“不拍也没事,视频一下更快。”李忘生却道,“顺便让我见见你那位同事吧?我想和他打个招呼。”
洛风果然没了声,良久才撒娇样地哼哼几句:“师叔……”
李忘生轻轻嗯一声:“怎么啦?”
洛风企图蒙混过关:“师叔——”
李忘生油盐不进:“你要是真的和同事在健身,发个照片给我看看。”
“哎呀这有什么好发的……”洛风讪笑,“他害羞,不上相,没必要。”
“风儿。”李忘生无奈,“你最近一直有事瞒着我,可能是工作上的事,也可能是生活上的事,这些我能察觉得出来。”
“我还能察觉到困扰你的是具体某个人,但我察觉不出来你对这个人的态度,是不方便告诉我呢,还是不敢告诉我——是担心我会不开心吗?”他问。
“……是。”洛风小声道,“我怕安排你们俩见面了,会闹得两个人都不开心。”
“但我们迟早会见面的,是不是?”李忘生道,“你这样瞒着,除了让我担心,别的什么用也没有。”
“……虽然他做了错事,还擅自亲近你,我不是很喜欢他。”他轻声道,“但为了你,至少我和他会好好相处的。”
“……啊?”洛风愣了,“您……您是知道什么了吗?”
“你演得太差了,不知道都难。”李忘生苦笑,“但我需要你正式介绍一番,而不是这样隐瞒,要等着我去猜。”
洛风沉默了许久,而后像妥协似的,叹出一口长气:“师叔,您再等会儿好不好?再过一会儿时间,我会安排你们俩见面的。”
“好。”他绞了绞袖口,蓦地有些心塞,“他想见我吗?”
他斟酌着说辞,又道:“愿意为了你见我吗?”
“这……”洛风为难道,“看上去不是很愿意。”
他哎呀一声:“这个事我不好意思提,也不太合适在现在提。这样吧师叔,等情况稳定些了,等我能掌控住局面了,能明白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了,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李忘生皱起眉:“你能掌控住什么局面,不吃亏就不错了。”
“您别不信我呀,好歹他——”洛风打个哆嗦,居然还在负隅顽抗没有暴露信息,“他对我很好,不至于吃亏的。”
李忘生只觉心凉了半边,只得再确认:“你现在真在健身房?”
洛风又默了默:“您稍等我一下。”
李忘生被挂了电,惊恐地眨了眨眼。心扑通跳着,很快听不见方才因为紧张几乎要震聋他的急促轰鸣。
半晌,李忘生低头看向洛风发来的图片,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心哪是平静了,他是彻底心死了。
——
谢云流对此感到莫名其妙:“你搞什么?”
走进健身房半小时都不到,热身运动才做了一轮的人,分毫成果都没得,接了通电话便开始水灵灵地抱着手机对镜拍。谢云流不解如此行径,在德国一群哑巴堆里混久了,还以为进了健身房的人总该把心思放在锻炼上,可洛风这左拍拍右拍拍的显摆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来锻炼的。
他斥得不耐,洛风肉眼可见一哆嗦,清清嗓子选择用更严肃的语气回击:“师父您别乱动,我拍张照。”
谢云流哪听得惯他教他做事:“干什么?”
洛风无奈,只能顺着老虎尾巴捋:“给您拍张照呀。”
谢云流皱眉:“你这角度能拍到什么?”
“就是得拍得缺胳膊少腿一点啊。”洛风语重心长,“让别人看不出这个人是您,但又隐隐约约能察觉到是您,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谢云流眯起眼,不可谓不警惕:“……你要发给谁?”
洛风哦一声:“发给师叔啊。”
老虎果然又炸毛:“发给他干什么?”
洛风对他如此外强中干的表现选择无视,心里门清谢云流这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着发过去干什么,实际上还是乐意去刷刷存在感,让李忘生多了解了解他的现状的。
那干嘛不自己主动去,洛风呵呵,还是不想和一个八年了还在用前任生日做密码的人一般见识。
就是师叔那儿态度摸不清楚,他说知道了,可他又暴露什么了?他明明什么也没暴露啊,那他从哪儿知道的?
他狐疑看一眼谢云流,心想总不能是两人背地里偷情又偷上。
谢云流见他投来视线更不爽:“说话,告诉我发给他干什么。”
“人家关心我啊,关心我最近都在和谁玩,有没有受欺负有没有受委屈。”洛风道,“可惜我还得帮您瞒着,不能告诉他哎师叔,我在和师父一块玩呢。”
谢云流不吭声了,沉默地放下哑铃去喝水。
洛风见他如此又难免有些恨铁不成钢:“师父,您要么去跟他见见面吧?”
斩钉截铁,果不其然遭了拒:“不要。”
洛风嘁一声:“哦。”
不要就不要。
他不再强劝,把注意力转回手机屏幕上,实在忍不住嫌弃出声:“师父你穿的什么鬼啊,连师祖现在都不这么穿了。”
谢云流无语,洛风苦着脸打量一番,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样穿最舒服。
但这也太丑了。他叹了口气,拼尽全力才摁下拍摄键,努力忽略照片里扑面而来的年代感,把谢云流的脸裁去了。
心紧张地砰砰直跳,他想,要是师叔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那总能从这一身里头看出是师父。届时他总会多问几句,问师父要不要来家里坐坐,看看三年过去了他俩还能不能正常对话。
前提是能把这个人和谢云流对上号——他看着屏幕里去头版的海澜之家,突然又有些绝望。
算了吧,这个大叔是谁,他不认识。
他嘀咕着把照片发了,李忘生暂时没回,他看着那人数十年如一日的头像,机子握在手里,心却突然跑回很久之前。
片片段段的记忆里,只能忆起十年前李忘生的生日,谢云流把他关出门外,自个儿推着蛋糕去给师弟庆祝。
他偷偷打开条门缝看,能看到昏暗的灯光里,谢云流凑得离李忘生很近。窄窄小小的房间里头,两顶寿星帽,连带着脸上玩闹时残存的贴纸奶油都粘连。
他听到谢云流说:“我永远都爱你。”
只是永远这词听上去太遥远,实践起来也没多轻松,于是当年听起来让人牙酸的发言,现下细细品起来,和冰碴上摇摇欲坠的水也没什么区别。
他转过头,很轻声地问:“师父,你俩当年到底怎么了?”
爱得人尽皆知的如此狼藉收场,总不会是什么小事。谢云流听到这句话,果然僵了一瞬动作,而后敛了敛眸子,把他瞧不见的澎湃思绪悉数压下:“李忘生怎么和你说的?”
洛风沉思一会儿:“他说你在德国读博压力太大了。”
谢云流呵呵:“没说他的问题?”
“……”洛风呃一声,“师叔说他那会儿在国内考研压力也太大了?”
压力大,异国恋,不成熟,不冷静。李忘生的说辞如此,他觉得没什么问题,很合理很正常,很大众很普罗情侣。
就是惹人纳罕得很,纳罕饶是他俩这样从小亲密到大的,居然也逃不过每对伴侣必须经历的圆缺,最后月亮落下去了,夜里就变得特别黑。
太阳同月亮吵了顿架,就是苦了他们这群老农,日出日落都模糊,日日夜夜都被折磨得很混沌。洛风幽幽叹了口气,看着谢云流的脸色闻言竟转至更黑,一时心下咯噔。
谢云流嗤道:“他倒是把始乱终弃说得够清新脱俗。”
洛风心想怎么就发展到始乱终弃那一步了:“……那您觉得是什么原因?”
他求知若渴,偏偏谢云流这会儿又冷笑不语,洛风见他又开始阴恻恻地磨牙也只得暂避锋芒。好端端的健身房也待不下去了,被带他来的人捏着肩膀就走,力道之大让他有些欲哭无泪,只得求饶:“师父啊我们不去追溯原因了好不好?现在都这样了,求个原因确实也没什么用。”
谢云流只道:“他错得更多。”
“好好好,他错得更多。”洛风道,“但师叔都错在哪儿了呢?您又不和我说。”
谢云流咬牙:“我是你老板还是他是你老板?”
洛风敢怒不敢言:“……”
犯规了吧!
他心一横,秉持着刚正不阿的态度,决定以身殉道:“你俩都是我家人,我不能偏心,得讲道理。”
他等着爆栗落下,谢云流却笑了,拍拍他脑袋,打发三岁小孩似的:“挺有骨气。”
“我回办公室。”他道,“你想回健身房就回去,不想练了就回去午休。”
洛风就等他这句赦免令,此刻总算是放心露出了笑,迈起腿落句告别便匆匆逃离。谢云流嗤于他这副窝囊怂样,扬着嘴角进了电梯,却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敛了所有笑意。
李忘生的话也不算错。他想。
可周遭环境的因素又如何会成为压垮他俩的稻草,这人惯会从外界找原因,自个儿如何负心是一句不提,不提感情是如何被他一句句的回避消磨殆尽,他拼了命的想和他吵一架,想把一切都吵清楚吵明白,他却总说没空没心思,云的也都是其他安慰话,一句都没戳到点上。
连月的不满他消化不掉,可李忘生却和没事人似的,生活有他没他好似都一个样,在外人眼里还是这般惹人亲近的也还是这般温柔和煦的形象,根本没有丝毫改变。
这样的人,除了不爱他不在乎他,他想不出任何别的可能。偏偏提分手那晚他又把所有倒霉事都碰上,被酒吧老板卖了假酒险些酒精中毒,进了急诊又被告知容量不足,一句年轻扛得起病险些把病床上的他气吐血,等家医赶来治疗开完药早已是凌晨,庸医开的药也是够带劲,让他回去路上整个人都好似升仙,头晕得几乎能把脑袋当迪斯科闪灯使。
他几乎走不动路,第一反应便是想拿出手机给李忘生发消息,或是撤回那条分手消息,或是告知他别去信,只是一时冲动,只是开个玩笑,他还是离不开他,他还是想要他的那些从来说不到点上的安慰,即使听完有时候会更生气,但他还是需要他。
而后一辆摩托飞驰过,电光火石的速度,手里的砖瞬间没了影。
唯一的特效药都被抢走,他一怒之下抢了路人的摩托车追随而上,到头来飞贼是逮到了,手机却在推搡间摔了个粉身碎骨。
两人也被痛失爱车的路人双双请进警局,等警察终于愿意放人已是第二天凌晨。
他去购置了新手机,导入了云端账号,看到一系列垃圾消息在夜间也不安生地连串冒,而一串默认头像中间有个灰的,他模糊着眼点进去,在瞧清字眼后再也盛不住满腔的委屈,像雨一样落下来。
李忘生只发了两条,一条是你想好了吗,另一条是想好了那就分手吧。
六年的感情,收场只需要这两句话。
他不死心地一遍遍拨通,对面也一遍遍地搁置,机械的女音根本听不出抱歉意,越念越叫他满心窝火,直到太阳升高了,天也彻底亮堂起来,李忘生才接通,开口时还是那副没事人语气,一丝慌乱匆忙都听不出:“师兄,我——”
他记得自己没等对方把话讲完,劈头盖脸全是这几个月的崩溃不满,字字句句都说得难听,难听到他都不愿忆起。
而李忘生听完他那么多指责,默了许久,开口又是平静语气:“师兄,你早说跟我在一起会让你那么不开心。”
“那你不会改吗?”他道着,又冷笑起来,“是,现在也不需要你改,你多痛快啊说分就分,反正我在德国待着,你见不到我我也见不到你,忘记起来也很容易,是不是?”
他听到李忘生沉重的呼吸,像破风箱,偶尔会漏出一些不成调的哽咽。
“好。”最后却还是道,“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
“尊重我什么?你在这种事上怎么又开始顺着我说话了?”谢云流道,“别搞得像你顺着我才被迫分手的一样,挽回的话不会说吗?要我教你吗?你就那么笨一点也学不会吗?”
“还不够吗?”那头的人却道。
他夸张地笑一声,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嘲讽的意味太浓,让对面的人也陷入沉默。
在他听来,同心虚没有任何区别。
“答应得那么痛快。”他道,“李忘生,你早说你不爱我。”
“不说话,默认了?默认咱俩感情就到此为止了?默认了你还和我废什么话,还不快点挂电话?难不成就喜欢听我骂你?”他笑着,正想再挖苦几句,对面却先撂了电,连串的嘟声像桶冰水,一下子把他的思绪浇得清醒。短暂的嗡鸣过了,无尽的悔意便蕴在心里开始发酵,沸腾着翻涌着,像颤抖不止的手机屏幕,连带着输入的号码也重起影来。
但李忘生一个都没接,他甚至连铃都不想听完,每一个都畅快又利落地挂断。
多稀奇,他想,李忘生还有主动挂人电话的一天。
谢云流抬起头,朦朦胧胧的眼良久才清晰,待他才瞧清眼前景,没有德国深深一片夜,只有电梯苍白的天花板,映得他像一枚很小的石子。
他仰着面,对着天花板里的自个儿冷笑一声,轻声道了句混账。
门应声而开,浪三归刚想进梯便遭此对待,一时愣在原地:“……”
“……”谢云流清清嗓子,“不午休,干什么去?”
“…………”浪三归尴尬笑,“去档案室取文件。”
谢云流点点头,大步流星出了电梯,独留浪三归鸡皮疙瘩满地掉。
——
茶水间的咖啡机,任劳任怨八年载,卒了。
于睿瞪着眼犯难,中午堆叠的任务满山堆,没有咖啡熬过午休属实难活,正想黛玉葬花惋惜一番如此飞来横祸,李忘生端着马克杯捏着手机,皱着那双眉,游魂一般闯入了她的视线。
她像看到救星,连忙唤他:“忘生师兄!”
忘生师兄没回,连反应都没有,就盯着那手机屏幕,盯得眉头紧锁盯得眼神肃默,于睿好奇得很,忙凑过去瞧。
“我去。”一看没忍住惊呼出声,“这年头还有人穿那么土?”
李忘生沉默。
她再一定睛,才看清好身段和酷白发:“……老一辈的能保养成这样也已经是不容易了,只是这衣服真不敢恭维。”
李忘生还是沉默。
“谁啊?”她又问,“年纪大了还保养那么好,总不能是方乾吧?他会穿这种衣服?”
李忘生终于吭声,喃得很绝望:“……这是风儿他上司。”
“哦。”于睿笑了,安慰他道,“一般做领导的穿成这样,人都蛮好的。”
李忘生没信她的胡言乱语,只是摇着头。
“年龄,人品,衣品……”他不敢想象,“居然没一样是正常的……”
于睿努起嘴,努力揣摩其中意:“您是觉得洛风在那儿也受排挤了?”
“这儿好歹只是师兄遗留下来的私人恩怨,对方针对风儿,我明面上介入不了,但背地里还是能给他撑个腰。”李忘生道,“可那儿……那儿我可管不到。”
于睿心想也是,对方在纯阳高低也是个巨擘,只是洛风不太乐意让李忘生难做,这才选择去辞职换地儿发展。
为了不让李忘生多操心,连公司名也没透露,坐着公交车就哐哐跑了路。
这作风,真眼熟。于睿想。
李忘生叹气叹得厉害,她无奈,不想见人为个儿孙债操心至此,只得帮忙想个法:“师兄,先别想这个了。”
“今天下班后我有些事要忙,给师父买药的事儿,能不能让您帮忙一下?”她眨眨眼。
李忘生轻轻啊一声:“好。”
她哎呀一声,只能继续道:“最近孙大夫回老家去了呀,药房是那个裴大夫在管。”
李忘生顿了顿,迅速明白了她的意思:“裴大夫最近和风儿关系怎么样?”
于睿笑了:“老同学嘛,至少他不在人家朋友圈屏蔽列表里面。”
“……好。”他思索一番,决定去碰碰死耗子,“我去问问。”
——
裴元的心态就像炉上的药,慢悠悠地熬,慢悠悠地沸。
“或许只是上司喜欢邀请他出去玩呢?”他道着,语气平静无波,面上也一贯没表情,瞧着还真是一副置身事外模样,不愿来掺和进如此事端。
李忘生却不信:“……你真那么想?”
药渣袋在医生手里翻来覆去地晃,裴元叹了口气,扶了扶沉重的镜框,死鱼样的眼浸着药味和处方单的墨味,迎上面前人的视线:“我该去担心一个连去出差都能玩三天三夜的人吗?”
空气默了一瞬,李忘生只得再问:“你就不在意吗?”
“都是成年人了,能处理好的。”裴元揉着太阳穴,“最近太忙,也没和他说什么话。”
“何况他朋友圈看上去也不像是压力很大烦恼很多的样子。”裴元道完又补充,“比起在您公司的时候。”
“……”李忘生也开始慢悠悠地揉太阳穴,“最后一句可以不用加。”
裴元点点头,似是不再想加入话题,转而去认真煎药,面前却出现一枚小纸包。
“师父这几天做的糕点。”李忘生道,“他让我给师门里的孩子送些,给你也吃点吧。”
裴元收下,又问:“那您还得去给洛风送吧?”
“是啊。”李忘生叹气,“我给他打个电话,也不知道他现在愿不愿意告诉我他住在哪儿。”
“他连住哪儿都没和您说?”裴元见他点头更是讶异。
于是方才还说着不担心的人,抛下嗷嗷待哺的汤药,又把目光抛过来了。
药渣袋吱呱呱地响,裴元看似波澜不惊,眼睛倒是紧盯着李忘生的手机不放,连带着洛风那个幽默彩铃都听得认真,硬生生把空气干得很沉重。
而后是洛风轻松一句打破僵硬气氛:“怎么啦师叔?”
“风儿,方不方便告诉我一下住址?”他道,“师父做了批打糕寄给我,让我去给师门的孩子们送一下。”
洛风哦哦一声,笑道:“可以呀谢谢师叔。”
他像是急于投诚似的,又补充道:“师叔,这个我不瞒你,其实我新租的公寓离原来的挺近的,以后您方便也可以——”
李忘生嗯一声:“那我现在开车过来。”
洛风哽住了。
“……”李忘生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师叔……”洛风抱歉道,“要么您明天再来吧?”
“怎么了?家里现在不方便吗?”他贴心地给洛风找了个理由,“他来家里了,是不是?”
洛风果然道:“您怎么知道。”
有了理由,说话都利索不少:“他来我家里呢,晚饭跟他一块吃。”
李忘生哦一声:“那他还回去吗?”
“留他一晚。”洛风道。
咔嚓一声巨响,裴元看了眼殉职的药渣袋,平静地对他笑了笑。
”好。”李忘生努力维持语气,“怎么麻烦他做饭呢?不出去吃吗?”
“有他还出去吃什么呀?师叔您应该知道的,他做饭很好吃啊。”洛风道。
“我怎么会知道?”李忘生皱起眉。
洛风沉默了一瞬,而后试探着小声问:“师叔您看到我给你发的照片了吗?”
他纠结着,犹豫着,支支吾吾着开口:“您有没有觉得他有点眼熟?”
李忘生摇摇头:“不觉得。”
为什么会觉得我认识?他疑惑抬起眼,被裴元身后桌上的合影抓去目光,东方宇轩和孙思邈双双笑得温和,李忘生端详着那位年轻人的脸,明明听的是洛风的通话,耳朵里却不知为何成了于睿那番话——
“谁啊?总不能是方乾吧?”
简直是如遭雷劈。
“哦……”洛风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失望,“那我先挂了啊师叔,他做好了,我先吃饭去。”
李忘生放下电话,和裴元一道,面色都有些凝重。
捏着药渣袋的人痛心疾首:“李先生,我要怎么帮您?”
他见李忘生还愣在原地,又问:“李先生?”
“哦。”李忘生这才回过神,“……风儿不肯告诉我公司的信息和地址,你帮我去问问他,先打听一番吧。”
裴元熄了火,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剧情需要 其实没人想争方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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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