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就要拿了劳德诺的性命了。
他沉浸了对抗劳德诺中,不知疲惫,只有仇恨,只要杀了他,只要杀了他。
可是在剑要挨着劳德诺的脖颈那一刻,在看到劳德诺坦然受死的那一刻,他并没有得到期待已久的快感,反而是有些松弛和不敢相信。
他那一刻有些庆幸自己终于要结束这折磨人的噩梦,甚至对未来有一些隐隐的期待。
被石子击中的那一刻,清厉的铮音,让他耳鸣,那石子划过剑,仿佛划过了他的双耳,疼痛,**,滚烫,夹杂着一声“逆徒”,还夹杂着一声“陆师哥”。
他睁眼看去,师傅怒火中烧,定是对今日下手狠厉的他失望极了。平日里教他礼义廉耻,教他爱惜同门,追求正义,不要同魔教一般滥杀无辜,误人性命。
他想说,师傅,劳德诺他是叛徒,他是害我性命的凶手。
他说不出,他没有证据。
他又怔怔的朝廊芜看去,他今日的狠厉甚至让同门师弟妹投来畏惧,看待怪物一般的眼光。但发出那声“陆师哥”的人却是目光中都是担忧。
她究竟是担忧他变成魔头,还是担忧那个手下败将失了性命,他无法得知。
“跪下。”
岳不群呵斥了一声,一脚踢在了他腿肚上,他受不住双膝跪了下来,脑袋低垂,无力地唤了声“师傅”。
“我若不阻你,你今日便犯了弥天大罪。”又语重心长的说,“是我平日太纵容你,才让你猖狂至此,走火入魔,同魔教作派无甚区别。”
又嘱咐令狐冲道,“冲儿,你先去拿出刑凳,先打他二十大棍,让他谨记师门规矩。”
“是”,令狐冲恭谨的答道。
岳不群又面向众弟子说,“今日你们需得记住,不可学习你们陆师哥,将做人的道理都忘了。若是残害旁人性命,只求武艺高强,便不配做我弟子。如有下次,定不饶恕。”
“是”,众弟子躬身应答。
又屈身将劳德诺从地上伏了起来,“从此以后,你便是我华山派的弟子,既然你年长于他们,便排行第二。”
“多谢师傅”,劳德诺听罢屈腿又要跪下,却被岳不群有力托住,“待杖责完这逆徒,便是你去拜见各位师祖。”
“是”
“只是入了我华山门,便要守我华山的规矩。同门之间,更要爱护,不可斗气互殴。我想今日大有只是傲气多了一些,但也并非有意,望你看在同门份上不与他一般见识。”
陆大有听此忽然抬起来了头,他从语气中听出了师傅是在委曲求全,一时更是愧色难掩。
劳德诺则应,“弟子定当遵守门规,好好爱护众师弟妹,不置气打闹。更何况,今日陆师弟更让我见识了本派武艺的高强,弟子愈发感激师傅能收弟子为徒。”
他瞧了一眼陆大有,那复杂的眼神让他迅速避开了去。
“那就好”
说罢携着他,领着众弟子去往后堂。
陆大有被杖责了二十大棍,他血汗交加伏在刑凳上意识模糊之际,见证了劳德诺拜见各位师祖正式入门的过程。
那句“从此,劳德诺便是我华山派的弟子。”像一记重重的鼓槌锤在了他的心上,他终究没能阻止劳德诺入华山派。
他扯了扯立在一旁的梁发,虚弱的说,扶我回去。虽是不解,却也立马被梁发和高根明搀扶着回到了小舍休息。
他的背后是越来越远的劳德诺的宣誓的声音。
宣誓他的那些规矩纪律,永不背叛华山派。
可是他不想听那些虚伪至极的誓言,他宁愿提前离开。
他回去略上了上药,便趴在床上歇息,思绪混乱。高根明则是去厨下烧些热水给他。
又听见脚步声嘈杂,想是人群散了,便又费劲起身走到窗边,要将窗棂放下。
却看见不远处的廊芜下,谢灵儿把劳德诺唤住,还递了一个白瓷药瓶,从谢灵儿那神情来看,俩人有说有笑,谈了好一阵。
他瞬间有些心烦,“啪”的一声拉下了窗棂,躺回了床上。
谢灵儿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不远处盯她,往远处瞧去却又无人。
她刚刚追上劳德诺,拿了一瓶伤药给他。
陆大有的剑锋扫到了劳德诺,划出了血珠子。如不替陆大有赔罪,这梁子怕是难以消解,于是谎称是陆师哥让自己送来的。
劳德诺极为知趣的收了,还道了一声谢。
谢灵儿不知为什么此次陆大有痛下杀手,颇为古怪。但也不想劳德诺凭此恨上他,到时候真要他性命。于是又说了一些话。
“我刚入派的时候,只有七八岁。当时的陆师哥可凶了,天天抓着我的小辫子不放,还把我打的鼻青脸肿。你想,他当时同一个瘦猴样,却把我打的狠,让我恨的牙痒痒。”她笑得眯住了眼。
“可是我后来才知道,陆师哥人不坏,只是有些胜负心,当时也只是想看看我有几分几两,他也是个好师哥,他会爱护我们,还会教我们武艺。所以今日与二师哥比武,也只是不懂事,有些胜负欲,想看看入门的弟子武艺如何,但并没有害人之心,还望劳师哥不要误会了他。”
劳德诺听此,心底却依旧升起一个疑问,是吗?
他看的出,那个师弟想杀了他。
但是,他不能在这种小事上走迷了路,他还要助掌门完成宏图大业。于是也笑着应道“怎么会,我们兄弟间的切磋比武,也让我受益匪浅。以后定要跟着师傅好好学习武艺,没准还能和陆师弟一决高下呢。”
两人散后,劳德诺要去分给自己的小舍收拾休整,听得墙壁后连廊的俩师弟在对话,“今日陆师哥武艺真高,居然把那外来的老头打拜了。”
“就是,要不是师傅出面,他早就身首异处了。手下败将也敢做我们陆师哥的师兄。”
墙壁这头的劳德诺眼神渐渐狠辣,双拳握紧,拂袖离去。
这仇他非报不可。
*
数声敲门声将陆大有的思绪拉了回来,又听见一句“陆师哥我能进来吗?”
他想到刚才两人笑意盈盈的画面,就腾起一阵无名之火,并不应答。
她最好知趣的离开。
留下他一个人在房中静静才好。
“陆师哥,我自进来了哈。”谢灵儿发觉没人应她,便要自己开门进去。
陆大有背转身,侧身躺着,面朝着里壁,背对着门口。
谢灵儿一打开门,便看见陆大有背对着她,并不应她。
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的坐在床边的木凳上,小声的唤了一声“陆师哥”。
见还是未回她,轻叹了一口气。
陆大有盖着棉被,听到叹气声,突然心肠柔软下来,还是闷声说了句“你来干什么?”
嘴上却是不饶人。
许是挨了训,又挨了二十棍,觉得没脸见师弟妹,心情不好,才不想见她。
她也不恼,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瓶,柔声道“这是我之前从山下徐郎中那买得伤药,说是奇效,对付伤疤比一般的伤药都好得快,你记得用。”
他偏头往外头看了一眼,又偏了回去,仍面向里壁。
是那个白瓷瓶。
“哼,我挨了打我活该,你给那新来的送去吧,毕竟他吃了苦头。”
他一想到谢灵儿事先就给劳德诺送了一瓶,定是劳德诺不要了,她才送过来的。
“我刚给劳师哥送了一瓶”,谢灵儿解释道,却被陆大有打断,“劳师哥劳师哥,叫得倒是熟络,你找他去呀,来找我做什么。”
“陆师哥”,她叫了一声,腾的站了起来,面上羞赧难堪。
快步走到门边,就要离去,脚步却迟疑了,仍回过身来,将瓶子放在桌面上,说道:“这伤药是独留给你的,记得涂。”
随即离去。
陆大有本听得她离去的脚步,心下有种报复的快感。
快离开吧,不要和我这种魔头待在一块。
又听见那句“这伤药是独留给你的”,心弦突然崩断了一般,心生悔意,他心乱的叫了一声“小石榴”,背转声去,试图道歉。
没想到谢灵儿早就跑开了,只见高根明端着一盆热水从门口进来,脸上显出不知所措的神情,还嘟囔道,“十六师妹这是怎么了,刚路过她,像是哭了似的,也不理人。”
陆大有并未回他,只是一脸懊悔。
他将装满热水的盆放在架子上,又将毛巾浸湿,要来给陆大有敷一敷脸上的肿胀,却瞧见桌上一个白瓷瓶,他将盖子拔掉,放在鼻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药香,他留意到瓷瓶上印着一记,惊喜道“原来是徐大夫家的伤药,这可是千金难求。十六师妹竟有这好东西给陆师弟你用,可不枉你日日教她。”
平一指的同门徐大夫,他们那一派救人总有些稀奇古怪的规矩。像平一指虽然医术极高,能起死回生,但总要杀掉一人才能救下一人。而徐大夫卖药也是不看价钱,只要能拿得出一件他看得上的物件交换则成,看似简单,却也没多少人能换成,往往都是吃了闭门羹而返的。
陆大有微怔,伸手夺过瓷瓶。
“有什么好稀奇的,不就是一个药吗?”
高根明嗔了他一眼,只觉得今日陆大有脾气甚是古怪,定是刚才凶了十六师妹,才害的十六师妹哭着走的。
想当初陆大有天天把十六过招过得鼻青脸肿,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脾气也好了,待师妹也知道温柔些。没想到,今日对新来的弟子竟……对师妹又如此。
他不禁替十六叫屈,劝道“好歹是你的师妹,还是得好生爱护。不然下次谁给你送这么好的伤药。”
陆大有背转过去,却不理会高根明。
高根明心里来气,将热毛巾抛在他脸上,说道“你既也不听我的,你就自己敷。”便坐回自己的床去了。
陆大有扯下兜头的热毛巾,一手拿着毛巾敷在朝上的脸上,身下的另一只手摊开,他低头看了看躺在手心的白药瓶,想到那句“独留给你的”,又握紧了。
他定是惹的十六师妹生气了。
他何苦以小人之心去揣测十六师妹。
哪一回,她不是对自己好好的。
这一次,恐怕十六师妹不会再来看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