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哨］请收好你的精神体 第20章 第二十章

听见裴戬的话，沈意条件反射地抬起头，透过雾气看见了裴戬略显模糊的面容。他看见对方那副专注看着自己的模样，一时间沈母帮忙布菜说话的声音突然远去，只有眼前的人是清晰可见的，这让他突然一瞬间有种只有两个人置身于这个空间的感觉。

骤然出现的恐惧马上攫取了他的心神，他一下子变得惊慌起来。

因为昨晚那段意外被“添加”进来的记忆，他对“明天见”类似的字眼打心眼里感到害怕，已经无法用自如的态度去面对对方了。甚至对方这些看似稀松平常的话，都让他觉得意味深长。

坐在身边的沈母突然开口，打断了沈意纷乱的思绪。他心里一惊，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过于在意对方的举动，有心想恢复以往的面对对方时自然的态度，却在余光瞥到裴戬仍旧停驻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还是下意识地偏头避开了对方的目光，转而直勾勾地盯着摆在面前的小米粥。

热气弥漫，他本来就有轻微的近视，没戴眼镜，因此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似乎也因为这个原因，他的听觉也一起变得模糊起来，他并没有听清沈母说什么，只在喉咙里含糊地嗯了一句权当回应。

莫名其妙地，他并没有对裴戬那句“早上好”做出任何回应。

好在，裴戬不知道是不以为意，亦或是暂时忘了等待回复这件事，他在沈母开口的时候，就调离了目光，对着坐在沈母的方向轻声说了句谢谢。

“……那我就再去准备点，你们别等我，先吃吧，啊。”沈母对着他们嘱咐了一句，然后拉开椅子站起身来。沈意听着沈母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过了不久，厨房里就传来杯碟轻轻碰撞的声音，还有不远处，菜刀落在砧板上略微沉重的声音。

饭厅里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沈意还在兀自紧张这个事实，就听见坐在对面的裴戬轻轻笑了笑，感叹声逸出了口：“没想到有一天能在老师的家里，跟老师一起吃早餐。”他拿起汤勺轻轻搅了搅碗里的白粥，汤勺与碗壁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却仿佛敲在了沈意的心里，让他心里微微一颤。

“谢谢老师。”

沈意胡乱地点了点头，下意识扯起嘴角笑了笑，却没注意到自己始终没抬眼看向对方。只一会儿，他的嘴角就撇了下来，抿唇一脸小心地盯着对方拿起汤勺随意搅拌碗的动作。

“老师，闻起来很香，你觉得呢？”

他原本没有饥饿的感觉，也不太有心情吃，但被对方这么不经意地一提，看着对方的动作，肚子就莫名空洞起来，他咽了咽口水，也不由得拿起一边的汤勺，跟着对方的速度，搅拌起眼前热腾腾的米粥。

裴戬还穿着昨晚的衣服，简单的短T长裤，包裹着他锋芒毕现的高大身体，短袖之下延伸出来一段修长有力的胳膊，流畅的肌肉线条展示着他的年轻。

沈意在此刻突然发现，他好像现在才真正看清裴戬是怎么样的人。

平日里温和稳重，对旁人各种周到的礼仪，让他总下意识地把对方当成和自己同种类型的人。但是，直到现在，借着明媚的日光，他看见对方远比自己高大的身材，也意识到了，也许对方比自己想象得有力量多了。

就像现在，他偶尔会稍稍抬起手臂，肌肉线条会在一瞬绷紧，过了两三秒，线条又松弛下来，手臂重新落在桌上，轻巧却是带着一股让人不容忽视的力量。以沈意的视角，他能看见那只比自己要宽大的手，正随意地把着那只汤勺。

同样大小的东西，落在对方的掌心里，更显得小巧，甚至微不足道。

更别说，对方的姿态看起来闲适放松，并不像自己这般正襟危坐。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的身体一直正对着自己，从来没有偏移过方向。

被沈意不断搅动的粥溢出了一股清香，勾起了他胃里的馋意，可是他却没有品尝的心情，只是有些机械性地将米粥送入口中。

粥有些烫，沈意的舌尖立刻触到了一丝热意。虽然他马上放下了汤勺，可嘴里还带着一股微微发麻的烫意。他条件反射吐出了一段舌尖，就听见了裴戬放下汤勺的声音。

他低沉道：“老师，粥还有些烫，慢慢喝吧。”

客厅窗台那边送来几股夏风，聊胜于无地想要吹散饭厅里的热气。

沈意讷讷地嗯了一声，抿着唇让那股麻意燃它嘴里消散，但突然来了这么一下，他也彻底没了胃口。手虽然还在心不在焉地搅拌着绵软的米粥，但是他心思依然飞远，动作也在他没注意的期间变得越来越快。

很快汤勺在小小的碗里逐渐搅动出了一道旋涡。

他不经意就看到了自己搅动出来的白色的漩涡，看着勺头深陷其中，隐约又想起了在梦境的最后一段，他被紧紧缠住，最后陷入无尽的黑暗里。

那种自己的身体被紧紧缠绕的感觉还历历在目。

可现实却是他找不到裴戬身上的任何破绽。

到底哪些才是现实。

对面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

裴戬漫不经心地抬眼，一眼就看到了埋着头正拿着汤勺直勾勾盯着碗的沈意。

对方微微低垂着头，以他的视角，他能很轻易地看见对方后颈上新生出来的参差发尾。昨晚他们一同并肩回家的时候，他将背包背在另外一侧，只要稍稍侧过脸，就能毫无妨碍地将同行人的一切尽收眼底。有好几次，他都看到沈意像是忍不住痒意一般，伸出手去拨弄开发尾，转头时看见他时，愣了一下，才笑着对他说着过几天要再去修剪一下。

他本来长得比沈意高一些，于是就能很轻易地看到沈意的修长指尖落在那交错的黑色上面。偶尔拨弄开的一点脖颈在这番对比之下，显得更加白皙干净。

那时候，沈意转过头看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伸出手指了指他额前的头发：“我看你前面的头发好像也有些长了，不扎眼吗？”

他看着沈意一双清亮的眼睛就直直地对上了自己，脸上依旧是一副惯常的温和表情。在沈意的眼睛里，他能看见自己正在专注地看着他。

那只隔着空气指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带着一股魔力，让他自己忍不住眨了眨眼。

似乎真的有发丝落进了他的眼睛里，痒痒的。

“嗯？”沈意似乎以为自己听不清，又提高声量问了一句，放下来的手指没有任何征兆地触到了他的手臂。

微热一触即离。

他下垂的手指微微一动，在沈意有些莫名的眼神中，才缓慢地自言自语道：“是吗。”

沈意认真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长出来的头发长度并没有如沈意那样说的这般令自己难以忍受，但是此刻裴戬却在心里觉得似乎正如沈意所说的，身上确实有某处皮肤正在变得发热发痒。于是，他也忍不住学着沈意，伸手跟着拨弄起自己的头发。

发丝穿过指尖，有些滑腻抓不住什么的感觉，但触感残留在手上，让他忽视不了。

他放下手，想了想，才对着正要转头的沈意道：“那老师，如果明天有时间，我们就一起去吧。”

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是和他，和他一起去。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虽然他心里早就清楚沈意的回复，但说出来的话仍带着一丝不肯定。

沈意如他所料那样，转过头来，毫不犹豫地对着他说好。

月光照亮了沈意眯着眼的温和笑脸。他看着看着，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勾动着他的嘴角，让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不过当他如往常一样，和沈意分别回到家中的时候，他就意外地接到沈意莫名的来电。

他们在此之前已经通过电话，他听出沈意的声音里带着点勉强，于是说完正事后很快挂断了电话。

但他没想到沈意还会再打电话给他。

难道有什么事？

他一边想着，一边接起了电话。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所以没有人能看见他微微上翘的嘴角。

“喂？老师？”

他问了一句，一只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静听着对方的声音。

那边只传来有些慌乱的呼吸声，他微微皱眉，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于是再度问了一句，只是在下一秒后，对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忙音。

对方莫名又挂断了电话。

沈意有些异常的举动让他心生不妙的感觉，在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得到回应之后，他立刻下楼去了对方的家门口。

他也没想到就在门口遇上了沈母。

二人交流一番才知道，沈母一时兴起想来看看沈意，结果按了半天门铃，里头始终没人回应。

沈母不解道：“这病刚好，不在家休息还跑出去。这么晚了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她嘀咕着转身走到电梯前，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里满是期待地看向了一脸凝重的裴戬：“小裴，你说你刚刚跟他一起回来，你说他是不是晚上约了什么人出去了啊？”

裴戬压下心里的不安和烦躁，对着沈母摇了摇头：“没有，我上楼之前老师看着人就不太舒服，他也说过要早点休息了。”

沈母呢喃：“那应该就是在家了，那怎么不开门啊，难道是去睡了……”沈母本来还打算隔天再来拜访，结果裴戬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在她临要离开前，突然问道。

“阿姨，你有老师家里的钥匙吗？”沈意家门口用的是密码锁，需要专门的门禁卡，但也有对应的钥匙孔。

“啊？有是有。”沈母迟疑地看着裴戬：“你有什么事吗？说不定他已经睡着了……”

那通莫名的电话让裴戬觉出一丝不对劲，再加上沈母跟他说的话，让他心里的不安更深。他暗暗吸了一口气，这才平复了心情，看向沈母，浅笑道：“我刚刚想起来有样东西忘记交给老师，我怕老师明天的工作会需要这份材料。”

沈母理解似的地对着裴戬点了点头，低着头开始在包里找钥匙：“如果真那么要紧的话……找到了。”她掏出铛啷啷的一串钥匙，走到裴戬跟前，开始开门。

裴戬紧盯着大门，吱呀一声，大门被沈母慢慢地推开。

从门扉里渐渐透出来的明亮光线让裴戬皱紧了眉，当大门完全打开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沈意。

光线异常明亮，照亮了沈意苍白的脸色。他甚至能看到沈意的额上还在不停地冒着冷汗，紧皱着眉头显出一副痛苦难耐的样子。

他瞳孔一缩，心底蓦然一沉。

沈母也看见了地上的沈意，她惊叫出声，一时间顾不上有旁人在场，直接跪倒在地上，双手胡乱地摸着他的额头，声音带着迷茫和慌乱：“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已经病已经好了吗……怎么突然就晕倒了……小一？小一？醒醒？”

裴戬抿紧唇，一双眼迅速地扫遍了沈意全身，直到没看到任何外伤，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轻拍了一下沈母的肩膀，沈母一脸莫名地抬头看着他，眼眶里还残余着惊慌。

裴戬这才轻声道：“这么躺在地上也不太好，阿姨，我先把老师搬进屋里去吧。”

“啊，也对，也对。”

沈母忙点了点头，随手把背包扔到了一边，正想跟着站起身来帮忙，就看到裴戬摇了摇头，止住了她上前的动作。

“让我来吧，阿姨。”

裴戬弯下腰，先用手轻轻地摸了摸对方的额头，直到感受到正常的体温之后，他才慢慢伸出一只手，小心地环抱着沈意的肩膀，另一只手穿过了对方的腿弯，不费吹灰之力地直起了腰，把沈意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

落在手上的重量比他曾经想象过的还要轻一点。

他看着沈意的表情，对方的脸上依旧紧皱着眉，呼吸也有些紊乱，头发有些**的，似乎陷入噩梦已久。

一旁的沈母使劲探着头想要去查看沈意的情况。

“他好像很难受啊……”

裴戬眼神一黯，心里闪过数个猜测，但是表情却不动声色，还在轻声安慰着沈母。

“阿姨，先不要着急，我们进去再说吧。”

沈母眼眶有些发红，顺从地点了点头，同意了裴戬这个提议。

循着沈母的指示下，裴戬脚步稳健地抱着沈意走向了卧室。

中途沈意似乎清醒了一瞬，双眼睁开了一下，迷蒙的视线对上了裴戬低眸审视的眼神。

裴戬一直关注着沈意的情况，沈意一清醒，他立刻就察觉到，立刻凑近他，含着气音低声问：“老师，”看着沈意还依旧朦胧的视线，他又补充：“是我，我是裴戬。”

沈意似乎没能看清是谁，也没能听出裴戬的声音，眼睫猛地一颤，身体不安地动弹着，仿佛挣扎着想要脱离裴戬的怀抱。

他现在似乎很排斥被人禁锢在怀里的这种姿势。

裴戬害怕沈意受伤，用了点力气就按下了他的挣扎。沈意清醒的时间不长，只挣扎了几秒，就又重新安静下来，陷入了另一端昏迷。

沈母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这一刻轻微的交流，她比裴戬快走一步先进了卧室，帮忙先在床上整理出供沈意休息的位置，又转头去了洗手间。

裴戬轻手轻脚地将沈意放到了床上。

从洗手间传来水龙头被人拧开的声音，哗啦啦规律的水声流泻到耳朵里。

换了一处熟悉的环境，还有不间断的水声带着令人安眠的特质，沈意似乎终于放松下来，眉头松开了一些。

裴戬弯腰正要给沈意盖上被子，就发现沈意的手里紧紧握着手机。

他微微用力，把几乎要被捏碎的手机从沈意的手里解救出来。手机带着一点汗湿温热的感觉，屏幕上的贴膜出现了一道划痕，向他传递着沈意在昏迷之前是如何惊慌失措的信息。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屏幕，只是等了一会儿，屏幕还是一片黑暗。他再尝试按了按开机键，还是没什么反应。

怪不得他当时怎么都打不进去电话。

他随手将手机放在床边的柜子上，低头细致地查看着沈意。

昏迷中的沈意似乎也有所感知，肩膀不安地动了动。

裴戬用一只手就轻易地按住了他的肩膀，沈意的眼皮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却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怎么样？”沈母走了进来，声音还带着一点沙哑，轻声问道。

“嗯，”他只转过头打量了一眼沈母的表情，不到片刻就转过来，继续目光不离地看着沈意：“还好，也没发烧，其实老师之前就和我说了，他有点低血糖。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沈母脚步放轻走了过来。

因为裴戬占据了一边的位置，沈母也没有让他起身让开，就直接坐在了离沈意比较远的一边。

她伸出手给沈意擦了擦脸，又有些费劲地摸了摸沈意的脑袋，直到摸到一手冰凉，她才放心地移开手，观察着沈意苍白的脸，手里不自觉地攥进了毛巾：“大概是吧，我本来以为他已经好多了，没想到还是……”她重重呼出一口气：“我已经叫他爸过来了。”

刚才裴戬在给沈意盖被子的时候，耳朵就零星传来了沈母低声说话的声音。

他眉头微皱。

沈母说罢，正要站起来跟裴戬道谢，却发觉自己手脚有些发软，一时之间没什么力气，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半抬着头看向了裴戬：“谢谢你啊，小裴，要是没你的话，我还真不知道……”她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无数个令她恐惧的可能，只得压抑似的喘了一口气，摸着自己的胸口：“还好，还好碰上了你……”

裴戬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满是忧虑的沈母：“没关系。”过了一会儿，他冷不防问道：“叔叔等下要过来了吗？”

沈母啊了一声，一双眼睛还流连在沈意的身上，双手摸索着沈意的身体，想知道他身上还有什么异样：“嗯，不过还要等一会儿，晚上开车不太安全，我就让他慢点过来。”

裴戬口吻自然道：“那在叔叔来之前，我留下来帮忙看着吧。”

沈母这才扭头看向了裴戬，正想着推辞，就被对方轻声打断了。

对方有一半脸隐于黑暗，只露出一只异常黝黑的眼睛，他先是对着沈母笑了笑，转过脸低头看着沈意。

沈母从他脸上看到了一股转瞬即逝的温柔，他缓缓道来的声音里，安慰中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你和老师这个样子，我也不能安心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