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哨］请收好你的精神体 第14章 第十四章

与裴戬道完别后，沈意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家里。

乘坐电梯，打开房门，走进厕所洗澡洗漱，换睡衣，将今天外出的衣服丢进洗衣篓里，最后带着一股疲惫躺上了床。

柔软的被子轻轻地包裹着他，黑暗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他轻微的呼吸声。

门窗早被他紧紧地关上，窗帘安静地垂落下来，完美地将不明的外头与房间隔绝开来。

明明今天遭遇了很多事，大脑叫嚣着要休息，可是沈意却睁着一双眼睛，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他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既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失落。

就好像明明已经预想了很多的结果，也做好了各种充足的准备，可是到头来，居然一个方案都没用上。

听到裴戬道别，沈意条件反射地松了一口气，可当他看到青年慢慢走进阴影里的时候，他说不上为什么，心里有些慌，几个跨步就走了上去。

他正好踩在阴影的边缘，看着即将陷入黑暗的青年。

裴戬应该是听到他的脚步声，转头向他看过来时，一双眼里带着罕见的困惑。

“老师还不回去吗？”他仿佛是这么问的。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好像随口说了一句，现在不太记得了。

他倒是记得自己反问了对方一句：“那你呢？”

裴戬似乎停顿了很久，才回答：“要回的，但是要等一下。”

沈意还想问，可是青年已经不给他机会，跟他挥了挥手，转了身走掉了。

裴戬的背影在沈意的眼中一明一暗了一会儿，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是临时有什么事情吗？

沈意猜测着，咕咚咕咚的猜想就像煮沸的热水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

只是下一刻，脑海中不自觉地闪现过据说呆在青年家中的东西，他顿了顿，握着被子，重新将被子盖到了自己的脸上，在软和的棉质物件中，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滴答滴答，挂在墙上的时钟缓慢地转动着。

床上的人已然陷入沉稳的睡眠，呼吸变得缓慢放松。

咔哒一声，一道轻微的声音自安静的房间中响起，随后一小股夜风吹了进来，厚重的帘布被吹动着拱出了一道小小的弧度，下一秒又恢复原状。

那股夜风似乎不甘心，不断咕蛹着想要进来，窗帘被拱出的弧度变得越来越大，渐渐地形成了一个固定的形状。

看起来，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脑袋正不厌其烦地想要顶开覆盖在上面的帘布。

沙沙。

滋滋。

随着越发刺耳的声音响起，那道帘布终于被顶开，月光下照映出一个漆黑的巨大影子。

一双巨大的兽瞳露了出来，随后，伴随着沙沙摩挲地面的声音，一道长长的影子从帘布后缓缓地挪动着出来。

黄金兽瞳在月光下更为熠熠发光，那双瞳孔左右转动了一下，视线便直接定格在躺在床上的沈意。

巨大的兽瞳里倒映出小小的沉睡的沈意的模样。

它注视良久，嘴巴微微张开，深不见底的喉口中，一条红艳艳的信子被轻巧地吐出，又被快速地收回。它挪动着自己的身躯，月光下露出的一截身躯快填满了一半空间，但它还在小心翼翼地往里头移动着。

沉眠中的沈意似乎感受到古怪的异动，忍不住皱了皱眉，眼皮轻微地抖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醒过来。

在沈意即将睁眼的那一刻，那双巨大的兽瞳急剧地收缩了一下，它开始往后退。

咔哒。

沈意终于醒了过来，迷蒙的双眼睁开看向了窗口处。

窗帘被夜风吹动着，鼓起了一个巨大的弧度。

裴戬正坐在客厅的地板上。

一片空荡荡的客厅里，所有的家具都被堆放到了一处角落，只余下一把椅子和一张茶几放在他的旁边。茶几上摆放着几瓶空掉的矿泉水，椅子上摆放着一个被打开了的登山包。

裴戬沉默地仰头看着天花板，直到听到一声咔哒，他才偏过头看向了窗户。

他安静地注视着洞开的窗户，看到那扇窗户冒出来一个巨大的脑袋，它扭动着巨大的身体，想要穿过窗户，进入到里面的世界。

在移动的过程中，那双黄金般的兽瞳对上了裴戬的眼神，微微缩了一下。

裴戬才口吻平静地说：“终于肯回来了？”

那个脑袋闻言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瞬间，下一秒又继续挤向那个狭小的窗口。坚硬的鳞片剐蹭到窗口，发出刺耳的声音，裴戬浑然未觉，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之后，随即又将目光投向了天花板。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戬感受到手背一股湿润的触感，他眸光一动，才低头看向了手边。

黄金的兽瞳正乖巧地看着自己，吐出的信子轻轻地舔过他手背。

冰冷的舌蕾向他传递着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温热的，细腻的，正如他偶尔不经意碰到沈意的感觉。

裴戬等了一会儿，才收回手，在那个脑袋上摸了摸。

那个脑袋发出了“嘶嘶”的声音，仿佛被取悦到了，闭着眼睛，用冰凉的鳞片蹭了蹭裴戬的手。

青年轻叹一声，眉眼间带上了无奈，他注视良久，才对着它轻声道：“别再去找老师了，知道吗？”

本来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它微微用力就轻易地顶开了青年抚摸自己的手，偏过了巨大的脑袋，扭动着长长的身子，让自己离开了青年的身边。

裴戬遥遥望着那道几乎横跨了整个客厅的脑袋，看着它慢慢地垂下头，将自己掩在了庞大的身躯里。

它在生气。

裴戬敏锐地感知到了它的感受，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做出举动，只是转头看向了打开的窗口处。

明亮的月光从狭小的窗口照了进来，将客厅照得一览无遗。

裴戬正表情平静地坐在一具巨大的蛇身中，他看着那道月光，良久才转头，缓缓对着客厅里的另一个生物说道：“下次不要再去了。”

对方沉默无声地挪动着身体，笨重的物体在地上缓慢移动，发出极为沉闷的声音。

裴戬沉默地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任由那具蛇身缠绕着自己，闭起了眼睛。

第五次。

裴戬的大脑中浮现出了一个清晰的数字。

今天第五次，沈意在触及到自己的视线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避开了自己。

在今晚那片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也许沈意以为掩饰得很好，但是裴戬能清晰地看到所有。

包括沈意一开始紧张的神情，听到自己说话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在先前和那个小区里的陌生人聊天的时候，他的眼里明显带着一丝光，仿佛一时间回到了过去那个温和谦让的老师形象，他恋恋不舍地看着，注视着，在心中刚刚扬起一丝雀跃的心情，下一秒他就看到沈意的余光在触及到自己的时候，那张表情又突然变得小心翼翼，晦暗起来。

路灯和月光将沈意细微的变化全部勾勒出来。

他不是第一天发现这种变化，他明显地感知到对方隐约的排斥情绪。

这样的排斥在之前发生过一次，但是那时候只是意外，在察觉到意外的那一刻，他立刻采取了行动，将意外圆满地消弭了。

一切如常，沈意对着自己依旧是那副平日的模样，自己也不再露出任何破绽。

可是现在，他难得困惑了。

他明明很有自信，可是现在，他却迟疑了。

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冰凉的蛇身被他的身体捂出了一丝温度，这点温度让裴戬想起了最后和沈意道别的时候。

在他察觉到沈意正准备离开的间隙，灵敏的听力让他听到了沈意轻微呼气的声音。

噔噔。

让他奇怪的是，脚步声没有离去，反而越发靠近自己。

裴戬抬起眼，就看到沈意几步就跨进了阴影里。

他半抬着头，而裴戬正好低着头，他很轻易地看见了沈意眼里的纠结，到最后拿点纠结如同滴入水中的水珠一般，消失在他温和的眸光里。

“你还有事？”

沈意说道。

裴戬只用鼻音嗯了一声，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人。

有夜风吹起沈意的额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他似乎有些局促地摸了摸头发，浅浅笑了笑：“那路上小心吧，还有谢谢你的关心。”

谢谢关心。

他的舌尖在嘴里滚动了几圈，还是沉默着看着沈意走远了。

现在想来，他应该多说一句的。

裴戬有些懊恼地想着，心脏却是在下一刻微微缩紧。

但是，很显然，沈意确实在避开自己。

有声音在自己的意识深处响起，像是嘲讽，又像是在感慨：“你也不是看起来这么不在乎的样子。”

裴戬睁开眼，看向了不知何时转过头来的巨头。

那双瞳孔仿佛带着洞察人心的力量，它嘴巴微张，明明周围没有声音，可是裴戬的大脑却能清晰地接受到对方发来的信息。

“你忘记了？我可是你，你什么想法，我也是什么想法。”

裴戬的眉头微微皱起，不满地看着它。

嘶嘶。

对方低吼了一声，在裴戬平静的注视下，巨大的身体骤然消失，只余下一片空荡荡的客厅。

“安静。”

裴戬冷冷地说道，重新闭上了眼睛，仰躺在了冰凉的地板上，过了一会儿，大脑里轰鸣的声音才渐渐退去，他的眉头松开了一瞬，随即又皱了起来。

自己的精神体越来越不受控了。

身处同样的一个世界，但是这个还未遭遇重创的世界太过安宁，这里还没有觉醒的能力，也不像未来的世界那样诡谲绝望，在他面前，这是一个被玻璃罩住的虚假世界，虚伪拨开后会是什么样的内里，他心里应该很清楚。

他是个向导，不管身处何地都理应冷静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在遇到沈意之后，一切都变了。

精神体似乎也是在那个时候不小心露出了实体。

在那之后，他做的每一步都只为了自控，然而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在失控。

包括对沈意莫名的态度，以及不受控的精神体，都在一一地诉说着他的失职。

沈意的态度牵动着他的心情，自省的向导自此成了被莫名的情绪摆布的一方。

他再次望向月光，月光皎洁如水，让他想起了沈意缱绻的一双眼睛。

他走了过去。

咔哒。

沈意站在窗前，伸出手重新将窗户关紧，放下了一旁挂着的窗帘。

他又一次莫名其妙地在夜里醒过来了。

昨天，还有今天。

他赤着脚，站在安静的卧室中，若有所思地想着。

他总感觉在他睡着之后，似乎有什么进来了他的房间，可是等他小心翼翼地去查看的时候，门窗紧闭，一丝风都没有透进来，他又难得地迟疑了。

难道是自己疑神疑鬼？

自从知道自己有些古怪之后，这样的感觉时不时地突然出现在沈意的意识中，就像蛰伏已久的怪物，终于被解开了枷锁。

他又想起白天那种不受控想要宣泄的感觉，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一点都不喜欢这种被本能掌控的感觉。

沈意摇了摇脑袋，再度看向了周围。

一切细微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变得宏大起来。沈意从小喜静，对周围声音很是敏感，即便家里也添置了电视和音响，但这些东西更多的只是一个摆设。在这么安静的情况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站在中央的沈意总觉得他听到了更多更远的声音。

绝对的安静中，他先是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空气渐渐流动，即便是深夜了，也有不知从何处响起的咳嗽声，有人吵吵嚷嚷不耐烦的声音，也有轻声安慰的声音，有猫轻声嘤咛，有车流涌动。

在那之后，一切又都慢慢地静了下来。

他已经有些习惯这些繁杂的声音时不时就会充斥着自己的大脑，开始学会了如何平心静气地去处理那些多余的声音。

比起想要破坏一切的冲动，这种程度的幻听显然不值一提。

这样的熟练让沈意有些心酸，细细想来，也是在那次生病之后，自己就开始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那一次，他的症状得到了缓解，可是也是那一次，让他撞见了自己学生的秘密。

如果有重来的机会，沈意一定不会主动打开那道门。

省得他到现在还对青年抱着恐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