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京微微偏头,昏惑的街市。
橙黄色的颗粒在空气中缓慢地浮动,穿插其中的黑色电线极力挽留几只恬噪的雀。
飞翔在所有被无限缩小的景观的上空,晚霞如此鲜艳张扬。
雀惊起。
折叠的羽翅沾染着金辉,冲着天空那头扑面而来的夜,雀扑入。
春夜喜雨。
可惜此处不是锦官城,未见红湿处,唯有风入夜。
不知何处铃遇到风,欢喜至此,叮玲铛啷在尔京的心上作响。
过不多时,霞光想必就会散去。到那时众星生于海,应是盈盈满满地缀黑夜。
若是华灯初上……
或许不必等,远远就听见他大步走来。
穿着驼色大衣的愁,带着整个世界向她走来。
尔京侧头,看到他眼中的万分柔情化作一汪春水。
那些像娇小的金平糖在罐子里跃动的快乐,沙沙点点沾染她的发梢。
藤原愁。
她做口型。
谢谢你的喜欢。
她心里说。
尔京朝他一笑。
华灯初上,整个黑夜仿佛被照亮,但她还是看到了来自千万光年以外的那颗星。
谢谢你找到了我。
“嗨,你来那么早!春夜还是有点冷的,不冷吗?”
愁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尔京,好像更漂亮了,虽然平时也是这样,但就是说不出哪里更好看了。
第一次主动约女孩子出来,他紧张又忐忑,耳朵尖微红略有羞涩。
平时都是被暗恋的女孩子围住的藤原愁,也有手足无措的一面。
“其实还好啦,不算冷。”
尔京随便活动了下有些冻僵的手臂,甩了甩,又跺跺脚,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还想来早点逛一下国立大剧院,还没进去呢,一起?”
愁把压在大衣领子下的围巾一长条抽出来,顺手给尔京围上。
他的手不小心蹭到了尔京的脸,迅速收回后,尔京感觉残留着的是种淡淡的暖意。
墨绿色的围巾淹没了尔京,带有着藤原愁的味道和温度。
挣扎了几下,尔京的下巴才从绿意中挣脱。
“欸,呼不过来气了。”
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语气逐渐亲昵,像和姐姐、家里长辈偶尔撒个娇的柔和。
愁重新帮她理了理围巾,个子本来就比尔京高的他,显得非常照顾这个高挑漂亮的女孩。
“走吧。”
这座昭和41年的东京国立大剧院有两个剧场。
大剧场供歌舞伎演出使用,小剧场供古典木偶戏和现代剧使用。
不过,一般提到国立大剧院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还是新国立大剧院。
东京涩谷的这座新剧院是平成9年造的,更欢迎歌剧、芭蕾及当代舞蹈等,各方面设计也更加考究且现代化。
两人走走停停,在这座国立大剧院里参观。
很快到了开场的时间,场内已是座无虚席。
但多数是中老年人,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很少,两人毫不扭捏地坐定。
灯暗了下来。
密密索索连绵不绝的脚步声响起,身着华丽繁重和服的女形演员从左侧的花道登台。
暗处的观众席掌声不绝。
白拍子(平安时代末期出现的男装歌舞女艺人)着华服,施粉黛,着口脂,随着奏乐舞动起来,举手投足间都有着美感。
倏地,花道中央升降台出现了另外一个同样装扮的白拍子与其共舞。
两人着相同服饰,梳同样发式,连动作都是一样的。
但认真比较看来两者确实有不同,后出场的白拍子眼角一抹红更添妩媚,就连高挺的鼻子投射下的阴翳都有着格外的魅惑。
这些美男子扮作的女人,有着比普通女人更胜的容貌,容光照人的姿色一番打扮过后更加惹人注目。
男人通过眼神、姿态、动作模仿女人,具有了相异的诱惑力。
难怪昔日的达官贵人们沉溺于此,也是可以理解的。
舞台上的灯光只投射两束,其余都是幽暗的。
尔京很享受这种环境,她突然想到以前翻阅谷崎润一郎的书时,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语句。
“美不存在于物体,而存在于物体与物体所制作的阴翳的花样与明暗之中。夜明珠置于暗处,则放光彩,曝于白日之下即丧失宝石的魅力,同样,离开阴翳的作用,美就消失。”
其中一位白拍子优雅退场,另一位继续匆匆赶路,到了正面大舞台。
白拍子被拦在栅栏外,她苦苦哀求,想要进入道成寺。
她的声音张口就让人难以忘记,嘶哑如鸦声。
那是男人的声音被刻意拔尖扭曲的效果。
想必歌舞伎也是属于戏剧,它对唱腔有着自己的特殊要求,为何会有这种调就好解释了。
但当时的寺院不允许女人的进出,白拍子就在栅栏外和和尚们说话。
道成寺的和尚们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各自语音语调也是千奇百怪,若是合在一块的声音就像农场里各种动物的大合唱,显得格外和谐。
“小女子手里拿的是什么?”
“贝壳。”
“小女子手里正握着一只麻雀。”
“正如谚语所说,即使到了百岁,麻雀也不会忘记如何起舞。”
“那么小女子手中的麻雀是生是死呢?“
“如果是生,你就会掐死它。如果是死,你就会让它飞走。”
白拍子道:“觉得有的话就有,没有的话就没有。色即是空。”
众僧应道:“空即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