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女帝晋升指南 第5章 解阳山行

次日。

天幕熹微时，解阳山间碧草青青，早起的鸟儿饱饮朝露，伴着泠泠清泉漫山遍野笑闹高歌。

逶迤迢递的林间小径，一滴朝露滴落枝头，惊得野兔四散，狐鹿回首。

不多时，落影斑驳的山径尽头，若有似无的说话声伴着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依依传来。

“辛苦大圣，陪我走山路！”

半山腰空地，叶惜闲举目望了望山岚袅袅的遥处，又转头望向身后崎岖不平的山间小径，余光映入悟空“亦步亦趋”并肩在侧模样，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若非为陪她，本不必夜半动身，一步步“脚踏实地”。

垂目想了想，她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一个早洗净的大桃子，递给悟空道：“可要吃个桃？”

悟空左顾右盼，神情正严肃，回身见她鬓边星星香汗淋漓模样，又转头环顾一圈，指着不远处野瀑下方的冷泉道：“不如坐下歇会儿？”

“也好！”

叶惜闲早有些气喘，闻言收起包袱，兴致勃勃上前；垂目见野瀑下的潭水清可见底，连忙放下包袱，手捧清水想要泼在脸上。

咕咚一声，一颗碎石从天而降，溅起的水花洒了她满头满身。

叶惜闲一怔，蓦然抬起头看，却见悟空不知何时已纵身至野瀑上方嶙峋而突出的山石上，把玩着手里的桃子，上半身探出朝前。

垂落的目色幽幽，依稀似正盯着泠泠寒潭间她的倒影。

“大圣？”

叶惜闲眼里掠过一丝茫然，下意识抬手挡住碎落而至的强光。没等看得更分明些，悟空已错开眼，吭哧吭哧几口吃完了桃子，飒的一声，又飞身落定在她面前。

山泉幽幽，清风徐徐。

天边一缕清晖破开层层云雾，拂过漫山苍翠，伴着清晨鸟歌掠经她因沾了水色而尤显无辜清澈的眸间。

昨日空中咫尺相对，她眼角微红模样猝然浮出他脑海。

“簌簌……”

一片秋叶飘落，轻波掠影，泠泠潭上倏而起了浅浅涟漪。

“啾啾！”

同行的金衣似有些惧怕悟空那双无所不能的眼睛，掩身在不远处的树丛里，不时探出头来，小心张望。

听见声响，悟空下意识抬眼望去，头顶金箍跟着掠过一星光亮。

不等叶惜闲觉察异常，他若无其事收回目光，抬手一挥，叶惜闲面前山石上的三两片落叶翩然而去。

“叶大人坐！”

叶惜闲顺着他的手势望去，眉眼跟着下弯：“大圣坐！”

悟空屈膝蹲坐她面前，抓耳挠腮片刻，突然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神色认真道：“桃子、火眼金睛、桃花佳酿……叶大人似对我、对我们师兄弟几人了如指掌，我几个却对叶大人……一无所知。”

叶惜闲正打开水袋，闻言微微一怔，撞上悟空抓耳挠腮模样，怔然化作嫣然，放下水袋，莞尔道：“大圣想知道什么？”

挠着耳后的手倏然一顿，悟空抬眼望着叶惜闲，正色道：“老孙不知凡人虚礼，若有冲撞，还望大人不怪！”不等应声，又道，“不知叶大人芳龄？”

“二十……”

叶惜闲清眸一闪，攥着水袋的手下意识用力。

角色设定是几岁来着？

清眸顾盼间，眉尖下意识拧起。

算了！

高等文明里的游戏，连字体都能幻化成她少时模样，年龄用自己的，想来也不成问题。

叶惜闲心一横，抬起头道：“二！”

悟空眉梢一挑。

记不清自己的年纪？

还是记不清这具躯壳本身的年龄？

幽沉的眸间若有涟漪一闪即逝，悟空轻一颔首，又道：“女子花信，不知大人可有子嗣？”

子嗣？

拽着水袋的手一松，叶惜闲摇摇头，理所当然道：“暂时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成家？”

火眼金睛猝然迸出一道冷芒。

“我是说……”

惊觉自己的失言——西梁国何来成家之说——叶惜闲心头一凛，下意识错开目光，语速飞快道：“馆驿内事务繁琐，心思未定，暂且没有养育子嗣的打算。”

“原来如此。”

悟空幽幽开口。

沉吟间，他跳下山石，踩着满地厚厚的落叶，来回踱步良久，突然又回头道：“令慈今岁贵庚？”

野瀑滚滚，落叶习习。

“令慈”两字出口，林间倏忽落针可闻。

许久不闻应答，悟空蓦然回首，抬眼却见眼前人低垂着眼帘。仿佛漫天朝晖熙熙，而今却如尘网栖落周身，压得她直不起腰、喘不过气。

火眼金睛骤然一颤，他下意识放轻呼吸，开口道：“叶大人？”

叶惜闲蓦然回过神，无意识按捏着手里的水袋，摇摇头，唇边浮出一抹苦笑，黯然道：“已经不在了。”

悟空一顿，眼里蓦然掠过一丝懊恼。“抱歉。”

“无妨！”叶惜闲抬起头，唇角勾起一抹牵强的弧度，染了朝晖的眼角隐隐有些泛红。

悟空挠挠头，心下越发烦躁。

没等她再说些什么，左右环顾一周，悟空突然跃身而起。

突起的崖壁上忙活片刻，很快又纵身而下；他飞快瞟了叶惜闲一眼，挠着头，瞥了眼手里朝露未晞的小黄花，神色赧然道：“给！”

叶惜闲眼睛一亮，满目欣喜接过。

道谢的话没等出口，悟空已拎起她的包袱，挠挠头，率先朝前方道：“差不多了，继续赶路吧！”

“好！”叶惜闲连忙跟上。

“大人当这迎阳馆驿的驿丞几年了？”

日头渐高升，逶迤山间，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还在继续。

“不瞒大圣，”叶惜闲自觉荒谬，抿了抿唇，轻笑道，“你们到来时，正是我成为驿丞的第一日。”

“第一日？”

悟空骤然回头，撞见叶惜闲身后不远，树丛中躲躲藏藏的金衣，面色蓦然一凛。

“那小雀儿……”

叶惜闲步子一顿，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啾啾！”

【你才小雀儿！你全家都是小雀儿！】

识海中乍然响起金衣的“咒骂”，叶惜闲弯弯的眼眸越发皎皎，摇摇头，又抬头朝他道：“昨日在关外偶遇，之后后便一直跟着我。我见它似有灵性，又不碍什么事，便随它去了。”

“原来如此。”

悟空盯着金衣看了会，却不多问，又转头朝前，一步一步迈得稳当。

“簌簌——”

不知过了多久，拂面而来的风里多出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聚仙庵依稀已在眼前。

“大圣！”

叶惜闲眼睛一亮，正欲追上悟空，突然直觉哪里不对。

小步、小步，一大步；小步、小步，一大步……

鬓角扬起、扬起、落下；扬起、扬起、又落下……

她蓦然停下脚步，杏眸圆睁。

——悟空迈出的每一步仿似提早设置好的程序，无论山路平整、崎岖，每一步的大小、幅度皆恰到好处。

每三步一个循环，直至下一道“终止循环”的命令出现……

叶惜闲握着花束的手倏而用力，盯着前方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只觉自己的心直直往下沉。

她怎么又忘了——她垂目望着手里的小黄花，神色黯然——眼前所见并非真实，她朝夕相处亦非真的悟空！

【金衣，你们那……】

可……

游戏里的每个NPC，甚至街边老妪都神态自若、活灵活现，悟空这么重要的角色，他的“步调”怎会如此如何僵硬？

追问的话没等出口，识海中突然响起尖声高啸——

【啾！！！】

【救命！！！】

叶惜闲猛地转过身，正见炸毛成了金团子的金衣自灌木丛中飞扑而出。

“啪啪——啪啪——”

见她回眸，金色团子扑进她怀里，张开的翅膀遮着它小小的脑袋，浑身战栗、瑟瑟发抖。

【怎么了？】

叶惜闲双手捧起金衣。

没等细看，忽听一道高亢的鹰唳声划破长空。

她蓦然抬起头。

却见朝晖倾落的的远方，一只气势凛凛的苍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天边。盘桓连绵苍翠许久，似察觉了她的存在，那苍鹰倏地调头，双目炯炯瞪了她片刻，张开翅膀迎风而上。

没等她看明白那苍鹰在做什么，识海中突然又传来金衣震耳欲聋的尖呖声：【跑！！】

叶惜闲一怔。

下一瞬，驰骋云端的苍鹰突然勾起金爪、展开双翅，以俯冲之姿飞掠而来！

叶惜闲双瞳骤缩。

破风声刺透鼓膜，她被苍鹰的倒影罩笼，僵怔在原地忘了动弹。

【快跑！】

【快跑快跑快跑！！！】

怀里的金衣忍不住挣扎，扇动着翅膀啁啾不停。

叶惜闲倏然回神，抓起金衣塞进袖中，护着袖口已然凋零的小黄花，拔腿朝悟空所在狂奔——

“悟空，快躲开！！！”

驰骋空中的苍鹰骤然一顿。

“悟空！”

烈烈劲风扫过脸颊，叶惜闲心如擂鼓、腿如灌铅，每一声呼喊都似有刀片刮过喉咙，却不敢停下脚步。

“啾！！！”

依稀只刹那，又似过了良久，苍鹰的倒影掠过头顶，强有力的羽翼拂过她面颊。

叶惜闲心跳错漏一拍，心口拔凉。

下一瞬，暴怒的鹰唳横过天际。间不容发，在划破她脸颊的刹那，那苍鹰突然调转目标，俯首叼住她固定发髻的桃木簪，扑腾双翅，翱翔远空而去。

“啪啪——啪啪——”

叶惜闲顾不得满头青丝散乱，轻拍着胸口，直至那苍鹰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群山峻岭间，才小心捧出藏在她袖口的小黄鹂，满目担忧道：【可还好？】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金衣抖了抖浑身的毛，啄了啄尾羽，又有条不紊整理起四下。

看来无甚大碍。

叶惜闲轻出一口气，揉了揉它脑袋，又抬眼望向前方的悟空，神色紧跟着一顿。

如此变故，悟空“两小一大”的循环却依旧没有终止，一步一步如履平地。

“大圣？”

她直觉哪里不对，把金衣塞进袖中，大步朝前。

“大……”

“轰隆隆！！”

话没出口，天边忽然乌云汇聚。

不时前还清朗无云的天转眼乌云密布，林间狂风呼啸、飞沙走石。

豆大的雨说下就下。

叶惜闲面色微凛，已然顾不上追究今时今日解阳山间的种种不同寻常，遮着额头飞快上前，一把拉住悟空手腕，火急火燎道：“雨太大了！大圣，我们去方才经过的土地庙里躲躲！”

“轰隆！”

闪电宛如利刃割破天幕，惊雷滚滚而下。

“大圣？”

叶惜闲为那惊雷所骇，拉着悟空的手不自禁一哆嗦。

下一瞬，悟空似失了平衡的机巧，直直朝前栽去。

“大圣！！”

扑通一声，雨幕潇潇，四下泥水飞溅。

叶惜闲杏眸圆睁，不假思索飞扑上前。

“大圣！大圣！！”

她跪坐悟空身侧，拉住悟空臂腕，左右摇晃。

悟空却似木头人似的，脸埋在泥潭里，任她呼唤、推搡，全无半点声息。

“大、大圣？”

叶惜闲两靥苍白如纸，情不自禁咽下一口唾沫，揣着满心惶惶，小心翼翼探向他鼻下。

【够了！】

四下风雨潇潇。

叶惜闲思绪正混乱，金衣突然一声咒骂。

【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没完没了！你理他作甚？！】

一次又一次？

叶惜闲探向他鼻下的动作一顿，神色茫然抬起头：【什么一次又一次？怎么了？】

【你还不知？！】

金衣实在按捺不住，自袖口探出半个头，朝泥地里的身影啐了一声，没好气道：【昨日的水鸟、今日的苍鹰，还有这场说来就来的雷雨，你当真不知是为何？】

为何？

叶惜闲顺着金衣的视线望向泥点满身的悟空，浸了雨水的眼睛微微有些泛红。

【你是说，是悟空他？】

【他早已神魂出窍，你莫非看不出来？】金衣恨铁不成钢，语气愈发急促。

神魂出窍？

叶惜闲两眼微微一颤，怔怔望着扑在泥潭里的悟空，神色茫然。

七十二变、雷公电母……悟空自然有此本事，可……

她转向袖口咒骂不断的黄鹂鸟，忍不住道：【为何？】

【为何？！】

金衣两眼一翻，又怕雨水沾了羽毛，抖了抖脖颈往里缩了缩，没好气道：【还能为何？自是为了试探你是人是妖？】

是人是妖？

叶惜闲神情一怔，昨日初相见时悟空盯着金衣的面容蓦然浮出脑海。

昨日欲与同舟，今日同上解阳，还有方才野瀑边仿似为结交而提出的种种，原来并非为亲近、为深交，而是为了试探她与金衣是人是妖？

“大圣！大圣爷爷息怒！”

叶惜闲思绪纷乱，怔怔望着眼前人，正不知作何反应，茫茫雨幕里，一白发老头仿佛凭空出现，拄着一柄精雕细啄的龙头拐，穿着一身仙风道骨的白袍子，摇摇摆摆，疾步朝他两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