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赫卡忒 第7章 祝福

当我把我父亲在神王宫殿的狼狈姿态当成笑料讲给普罗米修斯听的时候，他正在藏书馆里翻阅卷轴，似乎是在从中找寻十分重要的东西。他听到我的笑声，没有皱眉，却叹了一口气。

“她很喜欢你。”普罗米修斯用肯定的语气说道，而我知道他指的是谁。

“我们是交好的朋友，就是她把我带去了冥界。”

这句话说出口是理所当然的，我从未想过要对普罗米修斯隐瞒一切，他知道的事情很多，永远不会有他感到困惑的那一天。如果他需要的话，我会将我所掌握的知识全部都告诉他——如果他真的这么向我要求。不过，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

我边把玩着手中的海螺，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普罗米修斯。从这个小型海螺就可以看出来，他的那位朋友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它像是珊瑚，又像是染了色的海藻，在太阳的照耀下变得坚硬又温暖，我喜欢这种可爱的亮粉色，当我吹响它时，普罗米修斯抬头看了我一眼。

“太难听了，你得再学一学。”普罗米修斯诚实地说道，“墨提斯可以用它吹奏上万种不同的歌曲。”

他温润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笑意，如同黑曜石在阳光的照耀下染上了清浅的金黄色，他在发光，不止是那双独特的眼睛。每当对上它们的注视时我都像是乘上了一艘在海洋中漂泊不停的小船，我兴高采烈地躺在这艘小船的怀抱里，然后指挥着它在波涛汹涌中继续前行。

“你不能奢求我去做更多的事情，亲爱的朋友，那太难了。”我放下小海螺，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我不会唱歌，也不会用乐器吹奏歌曲，没有谁教过我这些东西，所以我不打算去学习它们。”

他又不笑了，眉毛微微扬起。当他感到好笑或者无奈时这个小动作便会出现。

我想我已经对这位朋友的习惯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不是奢求，是请求。你想的太多了，赫卡忒。”普罗米修斯再度诚实地说道，小麦色的脸庞正对着我，不再是侧视，“如果你需要用海螺去召唤海妖的话，那就不能残害它们的耳朵，否则会招致它们的报复。”

天呐，这就像是吓唬人类的小寓言故事一样，实在是太可爱了。

话说回来，有些海妖是没有耳朵的吧？

我颇感兴趣地问道：“那如果是召唤海神呢？像是你朋友那样的大洋神女？”

普罗米修斯回答：“她会在你吹响海螺的第一声时就出现在你面前，然后恼怒地夺回它，并再也不会来到你的身边。”

我又问：“就连海螺也再不会给我吗？”

他没有继续用肯定的答案回复我，而是打趣地说了一句：“你可以试一试，或许她会突然改变主意。”

“我知道了。”我耸了耸肩，“或许我也会突然改变主意练好吹奏海螺的技巧。”

话音落下，普罗米修斯把视线从我身上转移，继续去看他的宝贝卷轴。他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便不再说话，我也不想再跟他搭话，窗外的光线洒照而来，将我们俩暴露在一片光明之中，令我寒冷的身躯沐浴在神圣的温暖里。

“真刺眼。”可我却抛下这么一句话，然后起身离开了这里。

我没有带走那个海螺，因为我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它。而身为先知者的普罗米修斯是知道这一点的。

但他还是好脾气地听从了我的话，把这个小玩意儿从他朋友那里为我讨要来了。

亲爱的厄里斯啊，你一定全都知晓了这件事情，这并不是我的幻觉，我很高兴能够交到普罗米修斯这样的好朋友。他会为我带来既定的好运，哪怕我不能全然信任他。

——是吗？赫卡忒？你真的确定吗？

我仿佛听见了厄里斯在冥冥之中回应我、询问我，她惯用那副嘲讽捉弄的冷笑，在冰凉刺骨的温度中让我冻成冰雕，然后用那带着利甲的拳头打碎我的肉..体和骨头，最终将我怦怦跳动的心脏一把抓出。她留下的幻影不怀好意地搂着我的肩膀、握紧我的腰肢，已经做好了令我粉身碎骨的准备。但在那时，我会仔细回味她曾在阿卡狄亚的山洞里带给我的美妙感觉，并用尽全力去亲吻她的嘴唇。

我喜欢她的冷酷无情，是她教会了我如何残忍放肆地去爱这个世界。如果夹杂着痛苦和血腥的疯狂就是爱意的话，我会毫无保留地接纳它、把它深刻地融入我的心里，以此尽数奉献给这个世界。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另一位的声音。

“赫卡忒。”普罗米修斯用那道温和的声音叫住了我，“在预言之子出生之前，你别再去冥界了。”

他真可爱。我心想。他比任何一位神祇都要可爱。所以我对他说：“好的，我的朋友。”

真可怕，即便我没有回头，却依然能够看到普罗米修斯撇下嘴角，接着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令我想起了曾经外祖母责骂我是个玷污了他们神圣家族的异类，因为我从出生起就是个怪物，我应该与那些居住在偏僻恶劣地方的劣等生物为一伍。可就在下一刻，我又想起来他们不该这么对我。

他们不该惹怒我、放弃我、背叛我。

我抓紧手中的银烁叶，牙齿颤抖着紧咬下唇，脑袋里思索着是否应该提前让它派上用场。

厄里斯带来的阿刻戎河水已经浇灌给了那波塔摩斯的尸体，混杂着克洛诺斯的种子，使我培育得到了这珍贵的药材。我们都知晓只有这样万无一失的做法，才能让傲慢的神王陛下身体受损。

然而我想，应该再万无一失些，应该再大胆些，事情就会变得更加有趣起来。

因此，当我回到瑞亚的寝宫后，我轻而易举地撕碎了她给房间设下的屏障，然后坦然自若地打开门走了进去。

在神后殿下那惊怒的瞪视中，我把银烁叶扔进了水杯，令它腐烂融化于杯中泉水。

“请您务必喝掉它。”我将水杯递给瑞亚，面无表情地嘱咐道，“如果您想要您的孩子们以后能够重见天日的话，那就从现在开始，全部都听我的吧。”

瑞亚面色多变，最后转化为愤怒。这一次她总算愿意开口对我说话了。从我被克洛诺斯安排到她身边当侍女时，她就已经想要撕碎我，可她不能够这么做。

“你以为你是谁？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卑贱的侍女！竟敢如此对待我！”她就像是一只暴怒的母狮，边捧着她已经膨胀的肚子边冲我龇牙咧齿，可她还是非常美丽，“你往杯子里放了什么？回答我！赫卡忒！”

刹那间，瑞亚变成了她又爱又恨的丈夫，敏感多疑地向我放出了属于至高王权的压迫。那副脆弱不堪的样子令我愉悦得想要发吐，但会因此呕吐的却并不会是我，而是她高傲可怜的丈夫。

我拿住水杯的动作不变，宛若情绪稳定的普罗米修斯一般平静地对着瑞亚。

我耐心地对她说道：“你会再生下五个孩子，有男有女，皆是神通广大。我会帮助你救下那最后一个孩子，并辅佐他成为下一任神王。”

“什、什么……”

“但在这之前，你还是会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孩子们被现在的神王陛下吞入肚腹。至少他们都还活着。”

瑞亚惊疑不定地望着我，她好像完全不能理解我所说的言语，又似乎在努力地思考着，纤细的身体哆哆嗦嗦，几乎就要跌下坐榻。

她是那么的警惕，就那样眼神晦暗地望着我流出深红血液的双眼，牙齿打着颤，好像下一秒就会尖叫起来，并咒骂我是个没有任何理智的疯子。

是的，那又怎样？

我弯着眉眼，如同父亲般笑着，然后用母亲的天真继续编织着这个美妙的噩梦。

“喝掉它，神后殿下，你会从中解脱的。”

“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

因为我能够看见一切，或许跟普罗米修斯和赫利俄斯一样，也或许比之看到的更多。在将来，我会把我的本领教给我的后代，他们不是我的孩子，却胜似我的孩子。

我能够看见那个命中注定的未来。它由我所创造，毁灭与否更是在我一念之中。

疯子。

祸害。

怪胎。

有谁在冥冥之中咒骂着我，却也只能绝望不甘地在我身边纠缠不散。我听到波塔摩斯的嘶吼声，接着是我父亲的，还有我母亲以及所有曾触怒我的蠢货们。

他们的幽灵在我身边挥之不去，而我甘之如饴。

我最爱的食物，滋养我疯狂成长的、被我榨干利用价值后抛弃践踏的美食。他们就这样绝望而又不甘地围绕着我，无论生死都必须深深地铭记着我。

赫卡忒，赫卡忒。赫卡忒！他们会这样一声一声又一声地不断呼唤着我的名字，哪怕他们并不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意义。

但一旦他们记住了我，那我便紧紧地抓住了他们，日后终生再也不会放开。

我诅咒他们，我唾弃他们，我祝福他们。

永远记住我吧，我的肥料们。这就是你们生命的全部价值。

——终有一日你会坠入地狱深渊，在里面受尽折磨永生痛苦，不会再有从中爬出来的那一天！你这个天生邪恶的怪胎！

我看着瑞亚痛哭流涕地喝下那杯魔药，耳畔清晰地传来幽灵们的呐喊。他们深恶痛绝，将我对他们的诅咒全部奉还给了我自己。

“我祝福您。”我说道，“会有停止的那一天。”

是的，那又怎样？

对我来说这就是祝福。

修改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