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利斯和指挥官巴特勒有一点极为相似。
他们都是利益的追逐者。他们会极尽可能地挖掘每一个安排能够带来的所有收益。
布利斯知晓这一点,所以他觉得巴特勒下的这步棋绝不止这么简单。
这段时间,他悄无声息地摸透了治安部的人员构成、管辖内容以及背后的利益纠葛,也慢慢琢磨出了指挥官暗藏的想法。
罗萨原本只是帝国的一座城市,通过战争独立出来自成一国,指挥官的位置由新党旧党来回争夺。
所谓党派之争,归根究底不过是拿着名为观念立场的借口,拉帮结派地吵架而已。不管是闹着革新的还是固执守旧的,吵架归吵架,他们并不真的想要回归帝国的管辖。
独立还需军队维护,因此不管在政治上撕咬得有多凶,都不会有哪一派在军权上动太多手脚,两边在这一块默契地维持了平衡。
而除军队外,罗萨最大的武装力量就是警署和城卫兵了。
警署的主要作用是□□,日常工作是查案、解决违法犯罪事件及民众纠纷;城卫兵则是防护,解决外敌入侵、内部叛乱及其他安全威胁。而这两者皆归治安部管辖。
这股武装力量虽然打不了外仗,对内解决竞争对手却是一把好刀。目前,治安部的部长是新党派系,这意味着,这把刀的刀柄更向新党倾斜。
尽管目前双边党派都还没到捅对面刀子的地步,但武器被对方握在手里,指挥官必然戒备警惕。据布利斯所知,指挥官在暗中有自己的私人卫队,不止他,位高权重一些的政客恐怕都有。
他把布利斯放到治安部的另一个目的,大概就是想要这把刀了。
他没直说这个目的,因为他仍未将布利斯纳入己方阵营;而布利斯能不能读懂他的目的,并为他实现,将会决定指挥官是否让其成为“自己人”。
这也是一个试探。
而卡瓦坎蒂公爵那边,他当然看得出来布利斯比起新党,更靠近旧党一派。但指挥官巴特勒可跟“真诚”“信任”两词没什么关系,那是个绝顶狡诈的阴谋家,只要布利斯头上顶着‘卡瓦坎蒂’的姓氏,巴特勒就不可能轻易信任他。卡瓦坎蒂公爵看得出来,布利斯是一个极其敏锐,擅长审时度势的人,巴特勒的算计会让他重新考虑自己的立场。
因此,他不会阻拦布利斯往高处爬。而另一方面,他也需要布利斯这个“意外”刺激一下家里的孩子们,虽然霍纳斯已经是既定的继承人,但他对家族把控程度公爵并不喜欢。
掌权人还没换代,他的权威不可受到这样的挑战。
想明白两边各自的算计和目的,接下来的计划就明晰多了。布利斯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翌日,当他去到治安部,不再像之前一样低调地做些杂活,不争不抢,而是直接找到治安部部长达林跟前,隐晦地提出自己目前参与的事务已经无法让他学习更多了,希望参与到更为重要的事项去。
他叹着气,装着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道:“前几天家宴的时候,父亲问起我在这里的工作情况,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提起了。”
达林眉头一皱。
布利斯姓氏是“卡瓦坎蒂”,提拔的命令却是巴特勒下的,这样的人物要来到自己的手下,达林当然提前向卡瓦坎蒂家打听过情况。公爵没有明显的表态,而霍纳斯同他说“不要让新党的人爬到你头上。”
他的意思很明显,布利斯是新党的人,能打压就打压。
可今日布利斯说的话,又让他对自己之前的判断怀疑了。难道布利斯实则和他自己的家族是一个立场吗?
达林不可能凭借布利斯的一句就轻易地相信他,他当下含糊地答应过去,然后去找卡瓦坎蒂公爵确认情况。
布利斯并不立刻讨要一个结果,微笑着离开了。他知道达林之后会去做什么,并且对结果有着完全的把握。
公爵靠在沙发的椅背上,半眯着眼睛,一句话没说地听完了达林的讲述,才睁开眼睛,笑着问:“霍纳斯是这么和你说的?”
达林听音知意,立刻就知道了霍纳斯传达的并非卡瓦坎蒂公爵的意思,是故意误导他的。
他立刻就对霍纳斯产生了不满。
“霍纳斯还是小孩子的性格,”卡瓦坎蒂公爵看上去没有对霍纳斯的做法有任何不满,反而回护他,和缓地为他解释,“做事情太过较真了。”
看来,布利斯身上藏着不少隐情。达林按下心中浮起的不满,问道:“那布利斯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卡瓦坎蒂公爵叹了口气道:“布利斯是我的孩子,却从小不在我身边长大,性格执拗。他为了和我赌气,隐瞒身份在维纳斯做了警督,被指挥官看重,提拔上来。”
达林默不作声地听着,他知道这个说法半真半假,但真假并无所谓,只要它从卡瓦坎蒂公爵口中说出,便是“事实”。
“霍纳斯很看重家族,对布利斯脱离的行为有些小孩子脾气的愤怒。”卡瓦坎蒂公爵给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又笑着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布利斯是我的孩子,他受到看重,我自然是很高兴的。霍纳斯会需要一个强大的左膀右臂。”
达林点了点头,却看着卡瓦坎蒂公爵追问:“公爵大人,我必须谨慎地和您确认一个事实,关于布利斯的立场。您应该知道,他和旧党牵涉很多。”
“孩子嘛,”卡瓦坎蒂公爵笑呵呵地说,“总有叛逆、自以为正确的时候,慢慢的就知道谁才是对他好的人了。达林,你是他的长辈,又是他的上司,要麻烦你把握着分寸,好好引导他。”
“我明白了。”达林和公爵默契一笑,“布利斯是从警督升职的,或许会对这方面更为熟悉。”
“辛苦你照看他了。”卡瓦坎蒂公爵眼睛眯得看不见,笑着拍了拍达林的肩。
又过了一天,布利斯就发现达林对他的态度和善了很多,并给布利斯安排了许多警署相关的事务。
这不是布利斯想要的,比起警署,城卫兵明显力量更强,作用更高。但布利斯还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他对达林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并且立马积极投入了新的工作中。
或许是有布利斯曾靠一桩案子名声大噪的原因,布利斯被分派的工作也是这方面。他的工作是督办各地警署的案件管理、核查办结案件以及解决下面警署办理不了的疑难杂案。
“一般会递交到这里的办结案都是各地影响大、牵涉广、或与贵族有关的案件,比如你上次解决的毒杀案。”达林说,“小案子各地警署自己留存就可以。各地警署办理案件的速度、数量都有指标的,这个你应该非常清楚,你需要下到警署检查。各地警署递交的办结案也需要核查办理经过是否正义、据实、合法。”
达林说着,带着布利斯走到档案室,推开门,布利斯的视野立刻就被密密麻麻的卷宗塞满了。
他看着摆在桌上层层叠叠的卷宗,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这扑面而来的熟悉感。简直和他在维纳斯区警署当警督的状态一模一样。
“确实看起来有点多,”达林站在他旁边笑道,“这是近三年各地报上来的办结案件,你先了解一下吧。”
“好的。”布利斯一口答应下来。
敏锐如他,自然能发觉达林亲和的态度下暗藏的警惕。这也正常,毕竟布利斯只有姓氏和他是一个派系的,这姓氏还是半路捡来的。
达林离开办公室后,布利斯就在桌前坐下来,按照由近及远的时间顺序一份一份开始看卷宗。
最新的一份就是威尔逊伯爵的毒杀案。
这件案子有关一名大贵族的死亡,后来又牵扯到玛德琳弑父杀兄的问题,完全算得上是大案要案,卷宗出现在这里也合情合理。
布利斯翻开这份他曾经手过的案件的卷宗。
上面的记录基本与他提交的报告一致,后续帮助玛德琳投毒的仆人被找到并逮捕,证实了她以同样的手段杀死了兄弟。玛德琳以及帮凶茱莉亚已经执行了死刑,宣告了本案终结。
那些被抓来试药的人被寥寥几字一笔带过,没有任何后续。那个提供诡异配方的“E先生”,卷宗上写着“正全力追捕他的踪迹”,但布利斯知道维纳斯警署并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行动。
看完这份卷宗,布利斯便知道这一件件标注完结的案件背后有多少漏洞了。
他敢保证,这些案件里没有一件做到“正义、据实、合法”,其中明里暗里的漏洞,布利斯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踩坑。
他烦闷地把这份卷宗合上,却不想去看下一份了。
布利斯自认为是一个冷漠、缺乏共情、唯利是图的人。争取自己利益的同时顺手扶别人一把已经是他最大的善意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为玛德琳的案子里那些被忽视的受害者恼怒烦闷。
他将其归结于莫达伊的原因,恶魔撬开了他灵魂中封锁的情感,或许有那么一丝“善良”挤着缝隙一起跑了出来。
布利斯一边走神想着,一边重新打开卷宗,整理好卷宗里的报告和证据笔录,重新封装回原样。忽然,他目光一凝,快速拨开堆叠在一起的纸页,将某一张写满文字的纸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