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人群裹挟着,拥挤在前进的路上。
耳畔锣鼓声震天响,敲得人几乎听不见身旁人说话的声音。
她谨慎地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周围的人服饰略微怪异,不是她熟悉的狄斯人的模样,但她自己仍然穿着平常在狄斯城的工作服。
但更古怪的是,周围的人仿佛对此并不感到奇怪,或者更准确地说——
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局长这个外乡人的存在。
人群脸上带着欣喜的神色,纷纷顺着人潮,朝一个方向走去。
局长听了一耳朵他们的对话,压根没听明白,她衡量了一下从自己这儿到路边的距离,打算先溜出队伍,观察一下情况。
但这并不容易。
人群中的人们仿佛根本看不见她,却能触碰她、挤撞她,局长跌跌撞撞地几次试图转身,才终于成功,她看准一个间隙,灵活地朝那边跑去,却突然迎面和一个人撞了满怀。
一阵熟悉的花香先一步涌入局长的鼻腔,局长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就看清了身前人的样貌,然而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茉莉?”
局长不可置信地轻声说。
如果不是记得她的面庞,局长几乎不敢相认。
茉莉穿着一件宽阔广袖上衣,袖口和裙摆缀着金黄色的波浪大褶,随着她的动作,褶皱灵动地层层闪烁,让人想到日光下被夏风拂动的麦田。
茉莉被局长托着手肘,急急站稳,第一反应是抬手摸了摸额前的花环,确保它没有掉下来,将它好好地扶正。
她脸颊跑得微微发红,眼睛因为开心而发亮,飞快扶好花冠后,就要继续往前跑,却在路过局长的时候停下了脚步,重新退了回来。
“茉莉”偏头,专注地看着局长的脸,伸手指了一下局长的眼睛,说了一句局长听不懂的话。
“……我没事,”局长说,“抱歉撞到了你啊。”
“茉莉”露出困惑的表情——她也听不懂局长在说什么。
但她很快用某种心态自洽了,拉起局长的手腕,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指了指她们两人,又指了指前面的某个方向。
局长没有太看懂,但还是点了头。
茉莉拉着她穿过人群,朝原本的方向跑去。
局长敏锐地发现,从她遇见茉莉之后,周围的人群突然就能看见“她”了。
茉莉拉着她往前跑,两侧的人一边不停地给她们让路,一边大声地和茉莉说着什么。
茉莉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着,朝人们喊话的时候,眼睛笑得弯弯的。
“……”局长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她莫名觉得,这些对话里似乎提到了自己。
“嘭——”
人群中的花车放出礼炮,白色的小圆花瓣漫天飞扬,乘风一程,散得到处都是。
“茉莉”终于拉着局长跑出了人群,走上了一条横穿麦田的小道。
局长猛地往回拉了一下。
茉莉被拽动,停下脚步,带着询问的神情,回头看她。
局长比划了一下:“我想坐下休息。”
茉莉睁大眼,问了一句话。
局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比了个睡觉的手势:“跑不动了。”
茉莉“噗”得一声笑了出来,拉着她,在田垄边坐下,团起袖口的花边,想要给她擦汗。
局长下意识后躲,但茉莉的动作更快,柔软的袖口已经贴上了她的额角。
茉莉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件衣服会不会被弄脏,就像她看也不看地直接坐在了地上,又任由褶皱精美的裙摆垂进了麦田中。
茉莉仔细地擦完她的额角,又仰着脖子,拨着她头顶沾上的花瓣。
局长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茉莉想了想,从自己领口取了一朵茉莉花下来,将花梗别进了局长风纪扣的扣眼里。
做这些事的时候,沐浴着阳光的粉发也随着她的动作,扫到了局长的手腕上,局长趁她不注意,悄悄地收拢五指,虚虚地顺了一下。
“你要带我去哪里?”局长指了下自己,又指了下这条小径延伸的方向,手指在额角转了一圈。
茉莉点点头,看懂了,远远地指向了麦田另一侧的一座小屋。
“那是你的家吗?”局长两手合拢,比了一个房子,又指了指茉莉。
茉莉连连点头,表情活像是在夸局长聪明。
“……”局长朝她摊开手掌:“那我们继续走吧。”
茉莉歪头,学着局长做了个“睡觉”的手势——
不累了吗?休息好了吗?
局长:“我没关系的,刚才说累,是骗你的,对不起。我怕你突然消失……想时间过得慢一点,也想多看你几眼。”
句子太长,意思太过冗杂,局长也没有再比手势。
茉莉疑惑地想了想,很快放过这个问题,拉起局长重新站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局长说“累”的前科,茉莉没有再快跑,而是拉着局长,慢慢地穿过了麦田。
离那座小屋越近,局长就越是不愿向前,害怕看到什么破碎的景象,害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
茉莉不知道怎么想的,似乎把局长的这个举动理解为她在害羞,于是在家门口的时候,甚至伸手摸了摸局长的头,又摸了摸她的手背,和她十指交握。
局长:“……”
院落的小门大开着,茉莉带着她,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
院子里的石磨边上坐着一个华发的老太,茉莉喊了一声“mumu”,又朝后院的方向,甜甜地喊了一声“ama”。
壮硕的老太眯着眼睛,看了局长半晌,“叽里咕噜”地问了茉莉几句话,然后恍然地点点头,把局长拉过去,力气惊人地制住了想要躲避的局长,在她脸颊两侧重重地亲了两下。
局长:“……”
一个中年女人挽着袖子从后院走了出来,同样和茉莉交流几句后,表情惊喜地拉着局长,也在她的脸颊两侧各亲了一下。
局长这才意识到,这大概是茉莉家乡的某一种类似握手、点头一样的礼仪。
打完招呼后,茉莉拉着局长,去了院落另一侧的茉莉花田。
她蹲在地上,手指拨过花枝,选了几朵形状漂亮的花,用一截麻绳编着手环。
局长大致猜到这个是编给她的,因为茉莉一边比划着麻绳,一边瞥局长的手腕。
可局长却有些贪心地看着茉莉头上的那顶花环,出神地想起了那则有关“茉莉花环”的说法。
茉莉编得很熟练,看样子从小没少做这样的事。
手环的样式和她头顶的花环非常类似,局长看出那顶花环和这串手环一样,大概同样出自茉莉的手。
茉莉拉着局长的手,小心地替她带上新编的手环。
局长就这么和她蹲在狭窄的屋檐下,仿佛被圈出了一块只有她们两人的小天地。
她被周围浓郁的茉莉花熏得有些醉香,心脏飞快地跳动着,壮着胆子,指了指自己脸颊,又小幅度地指了一下茉莉的唇:“我们也可以做那个礼仪吗?你的mumu和ama对我做的那个。”
茉莉呆了一下,朝她确认了一遍。
局长点头:“就是那个。”
茉莉的脸颊上飞出一点红霞,面露犹豫,片刻后抬眼,像是做下了某种重要的决定,托住局长的脸,认真地在她脸颊两侧亲了两下。
局长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她已经无暇思考了,因为茉莉将脸颊贴上了她的唇,示意她也来亲自己。
局长非常缓慢且珍重地亲了回去。
茉莉笑得眯起了眼睛。
局长还心痒难耐地惦记着她头顶的花环,想试着问问她。
然而局长还没组织好肢体语言,就被茉莉扳着肩膀,压入了花田中,尝到了一个带着茉莉花香的吻。
甜腻的香气从她的四肢百骸涌入,几乎要将她泡得浑身酥软,就在她已经忘却时间、几乎要忘却一切的时候——
“咔滋”。
虚空中,有什么东西,终于不堪重负地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