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circle 第4章 第 4 章

6.

织田作之助以为她已经放弃了。

他见过太多复仇的人了，背负着巨大的痛苦，丧失了一切希望，走在一条死路上的人，每上前一步，那仇恨的火焰就更旺盛一分，直至将他们燃烧殆尽。若心中只剩下仇恨，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像她一样，露出那样幸福的微笑呢。

然而或许不是这样的。他还是...不够了解她。

复仇真的这么重要么？他想不明白。

他彼时只是感到不解，明明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明明她爱着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为什么她还是选择离开这座城市，只是因为收到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关于当年那个凶手的消息。

他问她，她要去哪，还会不会回来，就这么离开的话孩子们怎么办。

然而她只是摇头，只是捂着脸呜咽着不说话。

织田作之助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够温声说希望她再考虑一下，这座城市里有很多爱着她的人...他也希望，她能够放下过去，留下来。

她突然之间就泪流满面，像发了疯一样的向他道歉。她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做不到...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拥抱住她呢？是不是拥抱了她，一切就会不一样？是不是...就可以继续走下去，一起度过接下来的每一个新年？

但是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已经做下的选项永远都不会再改变。

回忆中，红发男人仅仅是那样沉默的注视着她，告诉她先冷静一下。然后假装离开，在道路尽头的拐角默默的看着她脱力一般的倒在路边，蜷缩成一团，不知过了多久才站起身，游魂一般的走向道路的另一头。

·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油灯挣扎着跳动了最后一下，彻底熄灭了。

7.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他顶着昏沉的脑袋，从宿醉中醒过来，手机从他床头震动着落到地板上，被他捞起来，点亮屏幕。刺眼的白光让他不由得眯起眼睛来，来信人号码一瞬间赶走了所有的睡意。

是她？

她不是...已经离开了么？

织田作之助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没有管被他踢到床底下的拖鞋，掀起衣架上的大衣披在身上。

那条短信上...只有地址。那是他无比熟悉的地址，他曾经无数次去过那里，那座福利院曾在的老教堂。

方才看见来信人时一闪而过的喜悦迅速被浇灭，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他回拨了电话回去，可是对面已经关机了。

听到关机提示的那个刹那，他明白过来，出事了。他狠狠的摔上门，飞奔着跑下了楼。

尚且是凌晨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他连找一辆车都做不到，半路截了一辆摩托一路冲到了那一批错综复杂的建筑物前。风声在他耳边呼啸着，剩下的唯有他剧烈的心跳声。他感觉到自己呼吸乱了，这对于一个常年游走于危险边缘的人来说是足以致命的错误。可是他甚至失去了控制这一切的能力。

他跌跌撞撞的跑过已然没有多少人居住了的居民区，一脚踢开了后院的门。没有人，哪里都没有人，突然间，他敏锐的闻到...空气里飘散着的血腥味，隐隐约约，指向礼拜堂的方向。

他踏入大门，血腥气卷着灰尘铺面而来，一瞬间他大脑一片空白，浑身上下的血液尽数凝固。

房间正中央的长桌上，平躺着一具...尸体。衣衫褴褛，浑身鲜血，手脚扭曲成不自然的形态，猩红的血液染红了桌面和大块的地面。

骤然间他预感到子弹自背后而来，穿透他的胸腔。异能播放的画面结束，在那枚子弹射出之前，他就地滚开，准确的对着那隐藏在暗中的敌人的方向来了一枪。

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的心情他已经想不起来了，那男人狰狞的表情在看清楚自己胸口的伤时转化为不可置信和恐惧，和那个火光围绕的下午，捂着手腕痛哭流涕的愚蠢的脸重合在一起。

【为什么没有杀了他呢？】

为什么呢。

他觉得自己好像丧失了全部的理智，又好像很冷静，他握枪的手很稳，将手枪里剩下的所有子弹尽数打入男人的胸口。

男人的身体抽搐着，血液大片的从他胸口、口鼻中涌出，织田作之助知道他已经死了，那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但是他就那样保持着那个姿势，宛如机械一样的，把剩下的子弹打入了那具尸体的胸口。每一声枪响，都带起那尸体微微的震动。他麻木的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他再次扣下扳机，却只听到弹夹空了的声音。

枪声停下了，教堂内突然寂静下来。空气仿佛变成混沌的水泥，从他的口鼻中涌入，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这种石化一般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那长桌面前，他试图把她保持着挣扎的姿势的手放下去，可是却失败了，那关节已然完全僵直了。他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低头注视着她，伸出手碰了碰她的面颊，面部的肌肉冰冷而僵硬。他嘴唇翕动着，却无法呼唤出她的名字。

她已经在这个冰冷的台子上躺了多久了呢。这是她么？或者仅仅只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

为什么...凭什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命运的本质就是如此吗？

毫无征兆的他跪了下去，膝盖狠狠的撞在碎石上，却盖不过胸口那种空洞的疼。水滴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

是这样啊...原来，他在哭啊。

风呼啸着从教堂内部穿流而过，黑暗如死亡一样包裹着他们。他最终伸出手，替她把眼睛合上了，恍惚间他若有所感的抬起头，看到教堂的顶端，十字架上的耶稣怜悯的看着世人。

·

回忆清晰到历历在目，他闭上眼时那些片段就无数次重复在他眼前。可是他开口时，只说了两句话。

“凶手是...那个男人，在那次大火中，我亲手放走的那个人。”

“这一次，我杀了他。”

一片黑暗中他看不清老修女的表情，只听到对面那窒息一般的沉默，随后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过来，低低的、压抑着的呼唤：“主啊...主啊！”

雷声劈落下来，电光一连串炸响在窗前。他一时竟分不清耳边那是风雨声还是她哭泣的声音，抑或是那时时盘旋在他脑海中的哀鸣声。

时间在难捱的黑暗中一点点流淌过去，那老修女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简直是像要把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都咳尽一般。过了很久，她终于平复了呼吸，颓然的把一个铁盒子朝着他推了过去。

她的声音颤抖着：“这是我答应了你的，那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