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醉醺醺的男人被雪之下淬冰般的眼神和毫不掩饰的威胁吓得酒醒了大半,讪讪地嘟囔了几句“凶什么凶”、“开个玩笑而已”,便互相搀扶着,灰溜溜地快步离开了,身影消失在昏暗的街角。
周遭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远处马路传来的模糊车声。
切原赤也还僵在原地,保持着被抓住胳膊的姿势,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突然出现又瞬间解决了麻烦的雪之下,脸上写满了委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被醉汉抓过的胳膊,仿佛上面还残留着令人作呕的酒气和触感,于是他嫌弃地皱紧了整张脸,使劲甩了甩手。
雪之下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声音稍微缓和了些许,“受伤了吗?”
切原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耷拉着脑袋,好像被霜打蔫儿了似的,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可怜巴巴的无精打采劲儿,平时在球场上嚣张跋扈的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看着他这副模样,沉默了片刻,还是抬起手有些生疏地在他那头柔软微卷的头发上揉了两下。
“好了,没事了。”
她这安抚的动作让切原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即,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忽然伸出手一把紧紧抓住了雪之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低着头,闷闷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前辈……”
他抓得很紧,手指甚至有些发抖,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在这片陌生的夜色里,只留下他一个人。
她试着抽了一下手,没抽动。
眼前这个人明明身体长高了些,心性却好像没一点儿都没变化,甚至在此刻显得异常脆弱,她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
“走吧,”她反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拎起他扔在地上的网球包,“先离开这里。”
她拉着他的手,穿过昏暗的街道,走向最近的车站,坐上了返回东京市区的电车。
一路上,他都低着头紧紧挨着她坐着,依旧不肯松开她的手,似乎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直到走进雪之下目前居住的那间小巧的公寓,他才从那种状态中稍稍回神,松开了她的手。
公寓确实不大,一眼就能望尽,客厅中央堆放着的几个已经打包好的纸箱和行李袋更是醒目。
“前辈,”切原好奇地指着那些箱子,“你打算去旅行吗?”
雪之下将他的网球包放在墙角,脱下外套挂在了墙上的挂钩上,“不是。”
切原环顾了一下这个小小的空间,感觉哪怕只是多了自己都显得有些拥挤,撇了撇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前辈你就住在这么小的地方吗?”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倒没有任何嘲讽或轻视,只是当她回头望见他的眼睛时,总觉得能从他眼里看出几分毫不作伪的心疼意味。
就好像在说,前辈你好可怜啊。
雪之下打了个冷颤,嘴角抽了抽,混合着荒谬和无语的情绪涌上心头。
被这个出门就迷路的单细胞生物心疼?
那人生也太失败了。
她按了按开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决定结束这个话题,没好气地指挥道,“浴室在那边,自己去洗漱,明天一早赶紧给我回神奈川去。”
切原应了一声,乖乖走向浴室,走到门口才忽然想起什么,扭捏地转过身,嘀嘀咕咕道,“那个……前辈,我、我没有带换洗衣物……”
她根本没多想,随意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一会儿我去楼下便利店给你买。”
一听到她要帮自己去买内衣裤,他的脸像是番茄炸开了似的,连耳朵尖都红透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用!那种东西我自己去买就行了!绝对!我自己去!”
生怕雪之下真的会去,他着急忙慌地穿上鞋一溜烟儿就跑出了门,走廊里只剩下他大声保证的话语,“我就在楼下那家便利店!绝对不会走远的!前辈你放心!”
根本不等雪之下回应,他就窜得没影了。
雪之下看着被他带上的房门,无力地抬手捂住了额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她忽然深刻地理解了真田弦一郎和幸村精市为什么总是要像严父慈母一样管着这家伙。
弦一郎哥哥……怪不得你成熟得这么快。
怀里揣着便利店袋子的切原赤也快步回到了雪之下的公寓,他刚把门关上,一抬头就看到雪之下从卧室的衣柜里翻出了两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运动短裤和一件深色的纯棉T恤,她随手就直接扔给了他。
“弦一郎的衣服,你先将就着穿吧,”她随口提了一嘴,切原手忙脚乱地接住衣服,低头一看,一眼就认出了这确实是真田之前穿过的衣服,疑惑地问道,“副部长的衣服怎么会在这儿?”
雪之下正弯腰整理着被翻乱的衣柜,头也没回,“他偶尔会过来住,自然有衣服放在这里。”
“……哦,”他抱着那两件衣服,愣愣地应了一声。
“还愣着干什么?去洗澡啊。”
切原这才抱着衣服,闷闷不乐地钻进了浴室,热水冲刷在身上,对于参加了比赛又奔波了一天的他来说自然很舒服,但他心里却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
副部长可以在这里放衣服,可以偶尔来住……
那也太越界了吧。
他磨磨蹭蹭地洗完澡,换上真田的衣服,衣服对他来说稍微有点大,袖子和裤腿都长了一截,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好好整理过的,散发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
浴室门从里面被拉开,切原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来,正准备说什么,却看到雪之下正把她床上那床看起来就很柔软的羽绒被抱起来,走向客厅那张显然无法舒适容纳一个人睡眠的窄小沙发。
“前辈!”切原急忙喊道,“你睡卧室吧!我、我睡沙发就行!”
雪之下把被子扔在沙发上,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少废话,去里面睡觉。”
切原被她这陡然严厉的语气噎了一下,看着那张看起来硬邦邦的沙发,又看了看她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慢吞吞地挪进了卧室。
她这样凶人的时候,还真的很像副部长,怪不得是青梅竹马。
卧室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于雪松混合着淡淡橙花的香气,是她身上常有的味道。
他躺在那张柔软的床上,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
鼻腔里和身体周围都被那股好闻的气息紧紧包裹着,无孔不入,这感觉太超过了……让他心跳莫名加速,脸颊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他翻了个身,试图分散注意力,却猛地对上了一双巨大的、圆溜溜的黑色玻璃眼珠——一只几乎有整个人高毛茸茸的粉色兔子玩偶,正安静地靠在枕头旁边,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
前辈居然会喜欢这种玩偶吗?反差也太大了!
他盯着那只兔子看了几秒,鬼使神差地觉得好像抱着点什么,会不会就没那么紧张了?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鼓起勇气,朝着门外小声喊道,“前辈,那个……我、我能抱着你的兔子睡觉吗?”
门外寂静了几秒。
然后,传来雪之下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声音,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她的不耐烦:
“随便。”
“闭嘴。”
“睡觉。”
切原被这三连击噎得瞬间噤声,缩了缩脖子,再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只是默默地伸出手,将那只巨大的粉色兔子玩偶小心翼翼地拖进怀里,发烫的脸被埋进了柔软微凉的绒毛里。
混蛋,兔子上也沾满了她身上的味道啊。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斑,切原赤也顶着一头睡得更加凌乱的头发,打着大大的哈欠,揉着眼睛从卧室里慢吞吞地挪了出来。
空气中飘散着煎蛋和烤吐司的香气,雪之下满月已经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一份简单的早餐,正一边看着手机上的新闻一边喝着牛奶。
听到动静,她头也没抬,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那份同样准备好的早餐,“吃完就赶紧回去。”
切原蔫头耷脑地在她对面坐下,拿起叉子戳了戳盘子里的煎蛋,偷偷抬眼看了看对面面无表情的雪之下,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趴在桌上闷闷不乐地问道,“前辈,你到底喜欢什么花啊?风信子你不喜欢吗?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
雪之下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看着他一双眼睛湿漉漉的,耷拉着眉毛,可怜兮兮的模样,挑了挑眉,“你是小狗吗?”
怎么好像在摇尾巴?
没想到,切原非但没有反驳,反而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带着点期待地看向她,语气认真地反问,“那前辈要养狗吗?”
雪之下的眼角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感觉自己一大早的血压就有上升的趋势,她放下牛奶杯,没好气地说,“不养!快给我吃完滚蛋。”
再次被凶的切原又委屈上了,小声嘟囔着,“那我下次再给前辈送别的花……郁金香?还是绣球?或者……”
“你几年级啊?”雪之下打断他的自言自语,“钱很多吗?留着自己用吧。”
他恍然大悟甚至带着点感动地看着她,“我知道了!前辈是担心我乱花钱,才会这样管着我的!对吧!”
她只感觉到一阵无力。
最终她决定放弃在“花”和“钱”的问题上纠缠,转而提起另一个让她困惑已久的问题,“喂,你之前说我亲过你,什么时候?”
他眼神飘忽,手指紧张地抠着桌沿,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就、就是去年关东大赛的时候,我爬到树上帮一个小姑娘拿蝴蝶结,前辈你正好在旁边想接住我。”
说到这儿,她好像隐约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这小子不自量力结果从树上摔下来了,还砸了她一下。
“……然后,”他的声音细若游丝,“我摔下来的时候,好像不小心……蹭、蹭到了前辈的嘴唇。”
说完,他立刻把滚烫的脸埋进了胳膊里,不敢看她。
雪之下听完,沉默了几秒,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那不是个意外吗?”
切原猛地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异常坚定的光芒,语气无比认真,“一开始我也觉得是意外!但是后来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是命中注定的相遇!”
雪之下刚喝下去的牛奶差点儿翻上来。
她感觉额角的青筋又开始跳了,忍不住吐槽,“……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在自己的想象里攻略自己?”
“但是,如果我不想象的话……”
少年的声音落在她的耳畔,音量低了些,字句却很清晰。
“前辈就根本不会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她愣了愣,他抬起了头,目光直白而炽烈,甚至算得上固执,毫不退缩地迎上她略显错愕的视线。
“我想让前辈在我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