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雪之下从墨尔本回来之后,长谷川店长就把她安排在了独立办公室内,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雪之下满月正伏案在数位板上勾勒着新的设计草图,指尖划过屏幕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敲门声轻轻响起,打断了她的动作,她没抬头,只是稍稍停了下手中的笔。
“请进。”
铃木柚子抱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许困惑,“Eve老师,这是刚才花店送来的,说是放在店铺前台指定要送给您的。”
巨大的花束几乎遮住了她小半张脸,浓郁的花香瞬间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她吸了吸鼻子,眼角的余光自然也能瞥见那些醒目的红色,手中的笔重新处理起了复杂的线条勾勒上,声音也没有丝毫波澜,“跟以前一样,送到后勤部,让他们自行处理掉。”
以往也不是没有一些狂热的粉丝将花送到工作室,她一向都是让他们带到后勤去的,说不定还有点儿用。
“可是…...”铃木犹豫了一下,上前几步,将花束稍微拿开一些,露出夹在其中的小小卡片,“之前那些花,卡片上写的都是送给‘Eve’或者‘Evelyn’老师,但这束……上面写的是您的本名,所以前台那边觉得,可能是您私下认识的人送的,让我务必拿来给您看一眼。”
雪之下握着触控笔的手微微一顿,终于抬起头转向那束过于扎眼的红玫瑰,她放下笔,伸手摘下了那张精致的卡片。
打开卡片,里面的字迹却与卡片本身的精致格格不入,字迹歪歪扭扭的,用力很深,甚至有点戳破纸面,透着一股莽撞。
前辈我要准备比赛了!今年立海大一定会赢的!
仁王前辈说要送玫瑰,前辈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明天换一种!
但是前辈喜欢哪种花???
这样的笔迹和口吻,除了切原赤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雪之下看着那张卡片,沉默了几秒,又抬眼看了看那束热烈得过分的红玫瑰,抬手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有些头疼。
她将卡片随手扔到桌子的抽屉中,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随便找个不起眼的角落放着吧。”
铃木柚子正要点头,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有些用力地推开,山野千纱一脸不悦地走了进来,连门都没敲,开口便是吐槽,“有些人真是闲得没事干了,整天就知道在背后嚼舌根,说些没凭没据的胡话!”
雪之下知道她在指什么,目光重新回到数位板上,没因为她的生气而产生情绪波动,“他们只是看不惯我而已,随他们去吧。”
“就算是看不惯,说得也太过分了吧!”山野千莎显然气不过,声音提高了几分,“说什么你力推的新系列,根本就是在假公济私,给自己的小情人铺路!还说你那个新来的摄影助理,根本没什么真本事,就是靠你的关系才塞进来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好像他们亲眼看见了似的!”
雪之下握着笔的手停了下来,她缓缓转过头看向山野,眼角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情,“……我们是高中生吧?怎么会有这种离谱的猜测流传?”
这些人到底是有多闲啊,什么话都能传得出来。
山野抱着手臂,没好气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可能是因为你完全不像个普通高中生吧。”
雪之下沉默了片刻,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设计图上,笔尖却久久未落,忽然开口问道,“是谁起的头?”
“还能有谁?”她哼了一声,“安藤那边的人呗,他的助理说的最欢。”
雪之下听到这个名字,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并不意外,她转了转手中的触控笔,笔杆在她的指间灵活地翻滚了几圈。
最后,她对将花放在了窗台上的铃木说道,“就这样放着就行,然后你去6号影棚清点一下下周外拍要用的所有器材,列一份详细清单给我,包括备用零件的库存情况。”
铃木愣了一下,立刻应道,“是,Eve老师!”
热烈的红色在白色为主的办公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铃木便匆匆转身离开,前去执行她刚刚下发的任务。
山野看着雪之下这副明显是要支开铃木的模样,叹了口气,“你打算怎么办?再让他们胡说八道下去,你是无所谓啦,你那个朋友能受得住吗?毕竟还是小孩子呢,没见过大人能有多恶劣。”
办公椅转了个圈,她抬腿搭在了自己的另一只腿上,手指间的笔翻来覆去地转了好几圈,转得山野都要头晕了。
“还不到时候。”
不二在VENUS STUDIO的工作,其实并不算一帆风顺。
他能感受到那些或好奇探究、或带着明显不友善意味的目光,以及那些压低了声音却依旧能捕捉到零星词汇的窃窃私语。
只是他心性如此,这些外界干扰于他而言如同清风拂过,并不会真正放在心上,更不会因此产生丝毫动摇。
他手中拿着刚从胜村凉那里借来几本厚厚的摄影设备原版笔记,正准备返回雪之下的办公室,经过茶水间门外时,里面传来的并非往常的咖啡机运作声或简单的寒暄,而是一阵压抑却带着明显嘲弄的说笑声。
他原本匀速的脚步顿了一下。
“……说到底,不就是她最喜欢破坏规矩吗?”一个略显尖刻的女声传来,“大家都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干自己的活儿,就她非要搞什么个性化定制,增加所有人的工作量,显得她能耐似的。”
“就是啊,”另一个男声附和道,语气带着酸溜溜的味道,“我看就是为了出风头,急功近利而已,听说店长很吃她这一套?”
“哼,为了出名有什么做不出来的?”第一个女声再次响起,音量压得更低,也更加刻薄,“你们没听说吗?连自己的亲生父亲和祖父都能亲手送进监狱,这种女人,心肠得多硬?能是什么好人?”
“嘘!小声点儿吧!小心隔墙有耳!”旁边还有其他人提醒她。
“怕什么?人家现在可是有独立的办公室,哪里会屈尊降贵来和我们挤茶水间?”另一个男声充满了讥讽。
他站在门外,握着笔记本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总是弯着的唇角彻底拉平,冰蓝色的眼眸中没了平日里的温和笑意,而是凝上一层冰冷的寒霜。
她那段不堪回首的家庭过往是被她亲手揭露公之于众的伤疤,此刻却成了这些人在背后肆意诋毁用以满足阴暗窥探欲和发泄不满的谈资?
里面的议论还在继续,更加不堪入耳。
“诶,说到这个,她那个新来的助理,叫不二的那个高中生,你们听说了吗?说是朋友介绍来兼职的……”
“朋友?哼,我看啊,表面上是朋友,私底下指不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呢,不然凭什么就能直接空降给她当助理?前面都撵走多少个了。”
“就是就是,我听说啊,他们就是那种关系……不然一个高中生,懂什么专业摄影?”里面传来一阵心照不宣的低笑声,“不过也是,大艺术家嘛,不浪一点,哪来的灵感呢?哈哈哈哈——”
空着的那只手猛地抬起,就要握住茶水间的门把手,将那扇门狠狠推开。
另一只手却从旁边伸了过来,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不二转头看了过去。
雪之下满月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如同一潭深沉的湖,仿佛刚才那些恶毒的话语谈论的是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她摇了摇头,随后松开了他的手腕,指关节漫不经心地敲了敲茶水间的门。
里面的谈笑声戛然而止,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咖啡机运作的微弱嗡鸣。
雪之下并没有推门进去,她隔着那扇薄薄的门板,懒懒地开口。
“你们好像不讨论我,就活不下去似的。”
门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她停了停,似乎是觉得他们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模样很有趣,声音里那点调侃的意味更浓了。
“怎么?是没浪到你们身上,爱而不得,所以由爱生恨了?”
她轻笑了几声,指节一下接着一下,叩,叩,叩。
敲得人心慌。
“再接再厉,希望下次能听到更有趣的。”
说完,她收回手,神情自若地转身,对身边气压依旧低沉的他轻声说道,“走吧。”
鞋跟敲击光洁地砖的声音十分清脆,她的背影永远挺得很直,金色的长发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
冷静,甚至是漠然。
走廊两侧还是忙碌穿梭的工作人员,但此刻他们的目光似乎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他走到与她并肩的位置,声音比平时放低了不少。
“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那些流言或许不会增添如此具有侮辱性的一笔。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她的脚步并未停顿,落在他的眼中连侧脸的角度都任何改变,目光仍旧看着前方,“还不如是你。”
走廊窗户透进来的光线在她身后形成一道朦胧的光晕,让她的眼眸显得格外清澈。
向他无数次想要靠近贪恋的一样。
她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叫出了他的名字。
“不二。”
他微微一怔,对上她的视线。
“向你曾经对我说过的一样,”面前的人微微弯起唇角,映照着如同冰雪初融时折射出的第一缕微光,“像风一样自由,去做你想做的事。”
豁然洞开的窗吹散了黏湿得发臭的空气,穿堂风经过她,又经过他。
在千万次的余光里,我总是把你藏匿的那个。
可你啊……
我想让你也一直这样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