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助,慢一点,从那边绕过去……对,就是这样……”
伴随着精准的走位指挥的是兴奋得小脸通红的真田佐助,雪之下满月卷高了裤脚,赤着脚站在冰凉的池水里,金色的发丝在因为溅上了水珠而阳光下闪闪发光,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水中游弋的几尾锦鲤,眼看着就要伸手探入池塘。
就在这时,通往内室的木门被唰地一声猛地拉开。
刚刚结束与孙子真田弦一郎严肃谈话的真田玄右卫门,一出来就看到了这惨不忍睹的一幕,自己珍爱的锦鲤正被两人围追堵截,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他顿时气血上涌,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小混蛋!你又在胡闹什么!”
雪之下闻声回头,作为凶器的双手上上下下散发的都是杀气,水珠顺着她的小腿滑落,她看着吹胡子瞪眼的真田爷爷,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嗯?在帮它们……减肥?”
“给我从鱼旁边滚过来!”
雪之下光着脚坐在缘侧边缘,双腿悬空轻轻晃动着,旁边,真田玄右卫门正襟危坐,板着脸正在进行例行的批评教育,内容无外乎又是“女孩子家家的像什么样子”、“池里的鱼都快被你吓出病来了”、“不要总带着佐助胡闹”等等。
她表面上乖巧地听着,目光却早已飘远,落在庭院里那棵高大的松树上,显然神游天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真田弦一郎手里拿着一条干净的白色毛巾走了过来,沉默地在她身边蹲下,伸出手想要帮她擦干脚上的水渍。
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脚,却被他轻轻握住脚踝,她有些不情愿,甚至带着点恶作剧的心态,用还沾着池水湿气的脚丫,不轻不重地踩了他手背一下。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掌稍稍用力便箍住了她的脚腕,用毛巾仔细地擦拭起来。
宽大的手掌带着长期握拍和练习剑道而变得粗糙的薄茧,温热而略带磨砂感的指腹贴着她的皮肤,好像有什么轻轻拨了一下,令人心慌得不自在,她轻轻挣了一下,没挣脱,那不适却又并非全然讨厌的触感让她停止了晃腿,神游的思绪也被猛地拉回了几分。
同样被勒令坐在一旁反省的真田佐助,原本正无聊地玩着自己的手指,看到自家叔叔的动作,忽然眨了眨大眼睛,趴到雪之下的腿上,仰起小脸,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对她说。
“姐姐,姐姐,我要告诉你一个大叔的秘密哦!就是新年那天晚上,我看到叔——”
他的话还没说完,真田弦一郎的脸色骤然一变,他猛地松开雪之下的脚腕,几乎是瞬间就捂住了侄子的嘴,另一只手轻松地将小家伙一把捞起,扛在了自己肩上。
“我先带佐助去洗手,”他语气僵硬地快速对真田玄右卫门说了一句,甚至没敢看雪之下一眼,便近乎落荒而逃般地大步离开了缘侧,留下雪之下愣愣地看着他们迅速消失的背影,一脸茫然。
缘侧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庭院松树的沙沙声。
真田玄右卫门看着雪之下那带着疑惑的侧脸,沉默了片刻,苍老却依旧锐利的目光变得深远起来,他忽然开口对她说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别再回头看了。”
雪之下微微一怔,转过头看向他。
老爷子继续缓缓说道,目光投向了更远的风景,“人类的善与恶,本就不必分得太纯粹。纠结于过去,只会束缚住自己的手脚。”
他顿了顿,目光慈和地落在她身上,“但不论你是什么模样,总会有人,能接受这样的你。”
雪之下看着老人认真的神情,眼中掠过复杂的情绪,随即化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她轻轻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真田玄右卫门见状,仿佛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古板严厉的一家之主,他清了清嗓子,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强调道,“既然如此,从今往后,每个月至少要回来一次,这也是家里的规矩。”
雪之下顿时无语,眉峰跳了跳,“……什么时候有的这种规矩?”
真田玄右卫门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回答,“刚刚。”
雪之下看着他一副“我就是规矩”的严肃模样,半晌,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你也很狡猾啊,爷爷。”
网球场的铁丝网染上亮堂的白色,地面映照着阳光的温度,真田弦一郎带着雪之下满月走近时,远远便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谈笑声。
“……所以说赤也那小子现在可是立海大附属中等部的‘魔鬼副部长’了哦!”丸井文太吹着泡泡糖,声音带着夸张的调侃,“凶名都传到我们高等部来了!”
被围在中间的切原赤也将他头上的卷发揉得更加凌乱,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小得意地反驳,“哪有那么严重!我、我都是跟副部长学的管理方式!严格一点才能保持立海大的王者地位!”
一个明显戏谑的女声轻飘飘地插了进来,“跟他学吗?那很惨了。”
切原闻声猛地回头,看到是雪之下从真田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愣了一下,脸颊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连耳根都透出粉色,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柳莲二合上手中的笔记本,语气平稳无波地加入对话,“根据数据,弦一郎在非正式聚会中提前十五分钟到达的概率是98.5%,准点到达的概率是1.5%,而因为雪之下导致延迟的概率,是99%。”
雪之下听着他的数据面不改色,甚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他就不能是因为拉肚子着急上厕所之类的意外而延迟了吗?”
话音刚落,真田的脸色一黑到底,一把将她从身后拽了回来,大手几乎覆盖住她整个肩膀,低沉的声音带着十足无奈,“……你少说点儿吧。”
雪之下无所谓地耸耸肩,挣脱开他的手掌,自顾自地走到场边的长椅坐下,显然对加入他们的网球话题毫无兴趣。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场地上四处跳动的身影,听着网球击拍的清脆声响和他们充满活力的呼喊,眼前的场景都变得格外模糊,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注意力到底去了哪里。
身边的长椅微微下陷,带着些许薄荷与草本植物混合的气息悄然绕在她的鼻尖,她转头看向旁边的人,正对上幸村深邃的眸子。
“最近怎么样?”他轻声问道,她只能含糊地应道,“还好吧。”
幸村笑了笑,没有追问,而是从随身带着的运动包里取出了一个透明的保鲜盒,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几个看起来酥脆可口的冰泡芙,他自然地打开盒子,递到她面前,“路过那家老店,顺便买的。”
雪之下的目光落在泡芙上,没什么精神的眸子微微亮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捏起一个送入口中。
酥皮在齿间碎裂,冰凉甜腻的奶油馅瞬间充盈口腔,是她记忆里熟悉的味道。
“嗯……”她满足地眯起眼,往旁边一倒便靠在了他的肩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还是那个味道,很好吃。”
幸村侧着头看她,唇角弯起几分弧度,轻声问,“真的吗?我还没尝过,不知道味道是不是和以前一样。”
她自然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却并没有戳破,只是再次伸出手,从盒子里拿起另一个完整的泡芙,带着点理所当然地递到了他的唇边。
他微微低头,就着她的手,从容地咬了一口她指尖的泡芙,唇瓣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她的指尖,恍若一触即离的轻吻。
他细细咀嚼着,然后抬眸看她,鸢紫色的眼眸里倒映着她微微愣怔的脸庞,像是在她耳边呢喃一样。
“嗯,确实,像以前一样。”
空气也许是和奶油一样变得粘稠而甜蜜,他的手指握着她的指尖,哪怕只是指纹那样清浅的沟壑都格外勾人。
“关系真好啊。”
身后一个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拨动了空气,雪之下和幸村同时微微一顿,转过头去,只见仁王雅治将手臂搭在了椅背上,嘴角勾着抹玩世不恭的弧度,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她挑了挑眉,自然没有半分被撞破的尴尬,“怎么?你嫉妒吗?”
仁王低低地笑了起来,没有回应她的问题,只是耸了耸肩,视线意有所指地飘向球场另一边那个时不时偷偷往这边偷瞄的少年,用下巴轻轻示意了一下,“嫉妒的恐怕另有其人吧,Piyo~”
她顺着他的目光,果然看到切原赤也正一边心不在焉地挥拍,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着她,在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刻又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转过头去。
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忽然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幸村手中的保鲜盒里又拿起一个泡芙塞进了仁王还在坏笑的嘴里。
“……”
仁王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嘴的甜腻奶油,狡黠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微微瞪大的眼睛,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碎屑,“看起来,你也挺想被嫉妒的嘛。”
甜腻的奶油在口中化开,他下意识地咀嚼了两下。
果然,切原赤也此刻正皱着眉头,用一种混合着不满、疑惑和委屈眼神瞪着他。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天边只余下一抹绚烂的紫红色晚霞,街头网球场这场临时的聚会接近尾声,大家互相道别,三三两两地散去。
雪之下满月正准备跟着真田一起离开,急切和坚定的声音却叫住了她。
“雪之下前辈!”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切原赤也小跑着追了上来,微微喘着气,额头上还带着未干的汗珠。
晚霞的光芒落在他身上,将他那头凌乱的卷发也染上了一层暖色,却衬得他那双绿色的眼眸格外明亮,里面闪烁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
他站定在她面前,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在她的耳膜。
“前辈!我一定会努力追上你的!”
少年郑重其事的宣告和风一起吹过空荡的球场。
雪之下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转身就打算离开。
“别白费功夫了,切原。”
明明是一盆冷水,却没浇灭他眼中的光亮,他握紧了拳头,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网球场上的不服输和倔强似乎此刻也被带到了这里。
“我还没有开始追呢!前辈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是白费功夫?”
渐暗的暮色中只有他的声音透彻,引得不远处尚未离开的仁王和柳生都投来了目光。
地面的倒影中停泊着过于勇敢和赤诚的小舟,明朗耀眼的,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