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迹部]光与影 第6章 第 6 章

又到了新的周一。这本该是个毫无波澜的早上。

菅野明如往常一样，哼着他自认为品调很高的小曲儿，夹着印着他名字的精致皮革本，悠哉哉地往会议室的方向踱。

这是一周之内，学校之中，他身边唯一没有人的时间。菅野明享受着众人的簇拥，享受着镁光灯打在身上的得意，享受身边的花团锦簇，享受着万人之上，众人皆臣服于他的快感。

这番酣畅享乐，极尽快意，是他对前任会长俯首听命足足一整年的回报。彼时的菅野正如现在的河合这般，闲暇时便不离会长左右，端茶倒水，无一不从。就连说句话，都要遣词酌句，思考哪个语气词会讨他欢心，哪种表达方式才不致在某个未知的点陷自己于不利。

这是一门学问。

是的。伺候人，也是一门学问。

菅野的父亲还尚是党派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时，也是这样一步步谨小慎微，出卖自己的尊严，一而再再而三压低自己的底线走来的。

所以他成为内阁官员后，所以菅野明耳濡目染照葫芦画瓢成了学生会会长后，才对周围人拍的马屁甘之如饴，才能对一句又一句的恭维，一遍又一遍的行礼，有更深层的感受，或者说——享受。

‘没错，这个社会本该如此。整个日本，自上至下，本该如此。’

所以菅野明讨厌迹部景吾。

发自内心的讨厌，自看到他的第一眼就。

归国的贵公子，自小就生长于顶端，相比不需要像他一样卑躬屈膝，也能轻易得到想拥有的一切吧？

所以他那么闪耀夺目，动人心魄！

他挥挥手就能豪掷万金，给学校重装一新。他入校第一天，只用了一个上午，就轻而易举地打败了网球部的所有前辈，这可是在冰帝排名前三的大社团！

条条大路通罗马，有的人生来就在罗马。上天就是这么不公，迹部景吾自出生，就拥有了别人想拥有的一切。家世、金钱、地位、相貌、甚至是过人的头脑与超常的运动能力，都远远地凌驾于菅野。

没有人会不认同迹部景吾。

在菅野明的世界观里，迹部这样的人就代表着公信力。他只要存在着，就能散发出一种让菅野想无条件服从的气息。

所以当迹部说自己是王的时候，说他要站上冰帝顶端的时候，菅野信了。

是，他信了，深信不疑。

所以在菅野明心底蠢蠢欲动的不快感，或许并不是讨厌，而是——

恐惧。

正如菅野现在看到迹部景吾正站在会议室门前，一身笔挺的制服，风姿绰绰，仍然是那个神采飞扬的翩翩公子，浑身上下，全然不见一丝曾被他打压过的痕迹。

他怕了，怕到失去了从容：“你来干什么！”，他很久没这样大声地说话了。

菅野明讨厌大声说话。

自己在下位时，大声说话会影响上位者的心情，一会让他们觉得失礼，二会让他们生出种自己在挑衅的错觉。自己在上位时，就更不能大声说话了。大声说话不够从容，不够优雅，不够有上位者应有的气魄，不能让下位者感受到自己的游刃有余。

所以菅野明讨厌大声说话。除非是，他慌了。

“好久不见，菅野会长。”迹部友好地对他伸出了手，带着礼貌的微笑，似是这一个月间，他们都相安无事一样。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菅野并不想握住迹部的手。他觉得这双手充满了恶意，就像魔鬼从地狱里伸出的爪子，稍有不慎，自己便会为之撕裂。

他带着十成的戒备盯着迹部。

“这……哈哈哈，菅野会长说笑了。我听说校理事会邀请学生会长参加，姑且，我也是个副职。”迹部视而不见菅野带刺的敌意，笑得分外爽朗。他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罐上好的茶叶：“我记得，菅野会长爱喝茶……”

这只是为了把姿态摆低，放松菅野警惕，至少让他在进入正题前不会作妖的障眼法。

菅野明竟收下了。

但或许，他只是做了他最习惯的动作。就任的一年来，菅野不知道收过各个社团按时进贡的多少东西。‘不收’，对菅野而言，是个要控制自己，才能够做出来的动作。

这让迹部觉得有些恶心。虽然他已听黑岛景子说过，但亲眼看到菅野此番之后，还是忍不住倒胃口。

若是他能再把钱往学校多砸一些，甚至成为学校的股东，他自可以成为王，自可以轻而易举地支使菅野，让这个把自己逼入绝境的男人像条狗一样顺从于他，这样，连二三年级的前辈都会对他恭敬有加。

可是，迹部不想。

就算还是要借助些许金钱，迹部景吾还是想用上自己的力量，用菅野对待自己的方式来扳倒他，这样，才能出这一个月以来的恶气，才能成为名正言顺，这一千六百人都心悦诚服的王。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做更多。比如，能一举铲除自建校至今盘握学生会的关系网，为一个初中恢复本该有的澄澈环境。

这并不是无稽之谈。黑岛景子和有栖川望月在等他凯旋。现在的他，已不再是光杆司令，孤身一人了。

“啊，菅野，来得真早。这是……迹部君？你也来了？”理事长带着一众教师远远走来，看到迹部的瞬间愣了一下，随即满面笑意地迎上去。

菅野退到一旁行礼。理事长不走过他的身边，他是万不敢抬头的。迹部景吾无所畏惧地站在路中间，像与邻居拉家常一般自然地与理事长打了招呼，并肩而行。

‘理事长叫三年级的我‘菅野’，却叫一年级的迹部景吾为‘迹部君’？’

菅野明恨恨地咬着牙，拳头紧攥着，指甲把掌心的肉掐到泛红、深红、几近渗出血迹：‘凭什么？凭什么？就凭他给学校捐的那两个臭钱？！’

‘是啊，他就是冰帝的摇钱树呢！只要有他在，迹部财团开心了就会给学校投资，再买一块地，盖几座教学楼，可我家还是内阁官员呢！’

想到这，菅野忽地一寒。他不敢想父亲的官职背后，有没有过迹部家的政治献金。若是迹部家真的成了冰帝股东，迹部景吾进了理事会，那他会不会对他特别优待，恭敬有加？答案是——会。

想到此，他的火气竟下了一半。

迹部景吾在一众老师头前，与理事长肩并肩，菅野跟在所有老师的后面，进会议室后发现没位子。

本来位子是够的，但今天多了一个迹部，位子便不够了。迹部坐得稳稳的，并没有想让给他的意思。菅野只能跑去隔壁搬一张凳子，卖个笑脸，插在老师中间坐下。他偷偷瞪了一眼迹部，若是让他看到迹部如此滑稽，必会出言讽刺一番，把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迹部身上，让他们看看他的窘态。可迹部却连一眼都没看他。

‘臭小子。该死的一年级。无非就是个暴发户，竟对我如此不屑！’他愤愤地想着。

太过尴尬让菅野脸红了，让他脑中空白，让他有那么一会儿，听不到理事长在叫他。

“菅野！”

“有！对不起对不起……”

他赶紧赔着笑脸，说话也没有往日的缓慢。不知是不是怕耽误理事长说话的时间，菅野的语速竟比正常人还要快些。

“有什么要汇报的吗？”

“没有的，理事长。请放心，社团与学生组织，都在学生会的管理下一切如常。当然，学生会更是不劳您费心……”

“迹部君今天第一次来参加理事会，不知是有什么要和我们分享的？”理事长没耐心听他说完，便转向迹部，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比他小了三轮都不止的年轻人，等他发表意见。

“我是迹部景吾。”迹部一敛入学典礼那般嚣张，就像一个正常的，十分有礼貌的后辈一样，起身向各位师长鞠了一躬：“有关今年台风取消的远足会，我有一些新的想法。”

获得理事长眼神的肯定后，迹部打开投影仪，把黑岛景子写出来的计划书大大地投放出来——

春末赏樱大会。

“入学一月以来，我作为学生会副会长，也没为同学们做些什么。正好，现在是樱花最盛期。我想代替取消的远足会，和同学们一起去上野公园赏樱。”迹部说。

“上野公园很挤啊！”理事长摇头道：“迹部君，这可是东京的地标。你也说了，现在是樱花季，我们学生多，游人又多，万一发生危险，不太好办。”

“这您不用担心。不才这里有些门路……”迹部说着，把计划书翻到安全管理那一页：“我已经与市政府及上野公园的责任方商议过了。只要提前申请，他们就可以拿出一天时间，划公园一半的区域，供我校集体活动使用。”

会议室霎时静了下来。时间被按了暂停键，所有人的动作都定了格。

迹部这话说得倒是平淡如水，可在听者心中，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是哪里？上野公园！

日本第一大都市东京的地标建筑，闻名世界的上野公园！

就算是不收门票的公共公园，可市政府竟愿意在这樱花盛开的旺季把公园的一半给他们专享。这是要交多少税，才能有这天大的面子！

“那交通的方面呢？”理事长又探问道别的方向：“一千六百人可不是好运输的，迹部君与交通运输部门也联系好了吗？”

“您放心。”迹部又把计划书翻到交通出行那页，上面赫然写着，迹部财团直属的运输枢纽，将会调用大巴把学生点对点的送至公园门口，无需担心出行安全。

这、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理事长望向菅野，想听听他的意见。迹部感受到视线，抢在菅野前面道：“理事长，请给我一个历练的机会。这次活动，请全权交由我组织吧！”

“我不同意！”菅野拍桌而起，难得他有这么大的勇气。他太清楚这计划背后藏着的心思。这是迹部蚕食他王座的第一步，或许不久之后，他就会跌落神坛，把王位拱手让人了。

“理事长，按照校规，学校的所有活动都应交由企划部负责，经全体学生会成员审核同意，方可以在理事会提出。”

他看向迹部景吾，眼神里满是那种失去了什么的怨：“我知道，迹部家为学校奉献了很多，迹部景吾君愿意用自己的力量服务同学，此情可嘉。但迹部君无视校规，架空企划部，不经过学生会审核，就越级在理事会上提出活动计划，这样的行为，是不是有些太傲慢了！”

理事长被菅野突如其来的气势问蒙了。

趁着语风在上，菅野继续加势：“为学校捐了钱，就可以拥有特权吗？若开了迹部君这个头，在他之后，每一位为学校捐钱的同学都可以获得特权，都能视校规于无物，那还要学生会做什么！”

‘你也好意思说？’迹部在心里暗想：‘把校规一遍一遍地改到足以盘握校园，妄图在学校集权的，不就是你们这群学生会吗！’

“这……”理事长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他瞧着幕布上的活动计划，看看迹部，又望望菅野。

聪慧如迹部，会看气氛如菅野，都心知肚明，接下来，便是要决胜负了。

谁能让理事长动摇，倾心于他，把活动计划委托过去，就是赢家！

迹部赢也没有太多的获益，与他获得的些许人心相对的，是他花出去的真金白银，卖出去的面子。可万一菅野赢了……

迹部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就算是为了景子这份天衣无缝的计划书，为了网球部敢为他发声的部员，为了在幕后替他操持、虽然要有钱才会办事的有栖川望月，为了自己是商业世家的独子，他也不允许自己做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

“理事长！请您三思！迹部君才成为初中生一个月，和小学生有什么区别？这样的迹部君，就算才能再出众，能担得起一千六百人规模的活动吗！？”

菅野拍着桌子，加大气势：“理事长！我菅野说句不好听的，若非理事长向我推荐，我怎会起用初一的迹部君就任学生会副会长！”

“可是，正因为我是副会长。”

与菅野的激情饱满相对，迹部景吾的声音非常冷静：“正因为我是副会长，才同样有对冰帝全体学生负责的义务。这份义务压在心上，我是断不敢放松精神，拿同学们的安全和学校的名声开玩笑的。”

“理事长，您当时提拔我，是因为迹部家为学校捐钱吗？”迹部已找到自己的论点，从别的方面切入。

这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可说出口却并不容易。理事长如果说为了钱提拔迹部，那就是下了冰帝学园的面子。所以尽管大家都是这样想，也不能在明面上说出冰帝学园向钱屈服这件事。

“当然不是。”理事长摇头。

同时，迹部也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

“理事长对我的提拔，是基于我的能力。我的履历表就在档案部，随时可以提供给各位老师。自小学一年级，我就担任学生会长。算起来足有六年时间。而菅野会长，小学两年，初中一年的会长生涯，加起来不过三年。若是论能力要按经历来算，怕是菅野会长才只有我的一半吧！”

“你！”

已经顾不得在教师面前装出做作的礼节，菅野直指着他。可迹部怎会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能完成与上野公园责任方的谈判，与市政府的商榷。我迹部景吾也说句大不敬的，这种事情，便是放在诸位师长身上，怕也要费些工夫吧！……可我迹部景吾做到了。我既得到了理事长的信任又有足够的能力，为何不能让我来负责这份我一手策划的活动呢？”

会议室中已成剑拔弩张之势。

“两位说的都有道理。诸位老师，投票表决吧。”

理事长硬压下满室的火药味，挥挥手，秘书拿来了签纸分发。除了迹部景吾、菅野明和理事长，已有一半老师在纸上写下了心仪的答案。

还有剩下一半老师，在举棋不定，久久不能落笔。

“老师们，请相信学生会啊！”菅野大喊着。

“对不起，菅野会长，您可能忘了，我也是学生会的一员。”

迹部景吾冷冷清清：“您在此干扰投票，是不信服老师们的判断吗！”

“我！我……！”

菅野气急败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与优雅，连眼珠都快瞪出来了。只是他犹豫许久，还是硬压下了这口气。

他的声音小了。他的气势丢了。

“我不敢……”他嗫嚅着。

他知道，他输了。

他输给迹部景吾了。

他的王座，已经被啃下了第一口。可在这场他已落败的战场上，迹部景吾没有放过他。

迹部就像一个得胜者，满意地看着白板上压倒性的票数。却按下得胜者应有的傲慢口吻，谦虚地对理事长说：“有关我越级提报活动一事……我表示歉意。”

他向诸位教师鞠了个躬，又对菅野鞠了个躬。

一天之内，他竟然对着这些出了校园，社会地位万不可与他相比的人，鞠了三次躬！

“这是我对校规的理解不足，请菅野会长海涵。”迹部用了完美的敬语。

所有人望向菅野，菅野就算怨，就算恨，就算恨不得手撕了他，能表现出来吗？

敢表现出来吗？

所以菅野只敢用一双怨毒的眼睛盯着迹部，一字一词地对他说：“没关系。毕竟，迹部君才刚来一个月嘛。”

“是，今后也烦请菅野会长多多指教。”

迹部就像他们初次见面那般，顺着菅野递的杆往上爬，只不过这次，他不是要爬进套里，而是要用菅野的这根杆，狠狠地把他打痛！

“所以这次活动，也势必会劳烦菅野会长多多指点了。”迹部说。

“好，好啊！”理事长拍手道：“菅野，迹部请你指教了，你也给他个说法啊。”

“请理事长放心，”

菅野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声音：

“我菅野，定会……全力相助。”

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这一章正式进剧情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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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