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藤野惠一回校便去了班主任办公室提交销假手续。惠的班主任是级长,嘘寒问暖了惠的身体状况后,又说起乙花的事:
“乙花同学她本身学习底子就差,又落下了大半个学期的课,期末考试想必很难合格。”班主任停了片刻,问:“听说,藤野你现在在帮C班的幸村精市君补课?”
惠应“是”。
“他这次期中考试成绩不错,想必有你的功劳。”级长道:“你是乙花同学的朋友。有余力的话,也多帮她一下。”
惠的眼前浮现出昨晚路灯下跪在她面前的那个金发少女,想起了她说的话。
“连期末考试都难以合格的成绩冲击星南馆的话……”惠在心里算了下乙花要学习的量,不觉沉重,含混地应了声“好”。
级长又问惠:“说起来,乙花同学的复学手续是F班的柳莲二君帮忙办的,你知道吗?”
“是我委托他的。”惠答道:“因为上周我住院,没办法亲自办,只能由他代劳。”
“那你可要好好谢谢他!”级长感慨道:“上周课余时间,柳君都用来忙这事了,天天在办公楼跑上跑下,可是费了一番功夫。”
惠不发一语。
‘为什么,他不是为了利用我吗?’惠困惑不解。
这件委托发生在高草的事解决之前。
既是为了利用才与她相处,那莲二答应此事的目的无非为了安抚,让藤野惠先专心解决自己兄长的事。
此后,他的目的达到了。
柳莲二大可以随便应付过这件事,惠理解不了他为何会如此尽心。
她茫然地找着理由:“莲二与早良惯是亲近,早良又是他兄长的女朋友。帮早良相当于帮他兄长,如此,倒也说得通。”
其实,她并没有完全信服这话。
她的心里像硌了一块小石子。
从办公室回来路过F班门口时,惠闷头直走,不自觉加急了步子。
下午。
惠像以往一样去到社团大楼一楼,推开统筹部的门时,眼前“啪”的一下炸起了一片小彩花。
“藤野(前辈)万岁!!”
统筹部三人拉响小礼炮放声喊道,脸上洋溢着牛马翻身得解放的喜悦,像在过大年一般。
惠登时想到她提交的那个预案,会意,眼珠惊喜地在他们三个间转了一圈,试探着问道:
“预案,通过了?”
“过了!”负责打电话的那位同事道。
惠心中一阵狂喜,双手不自觉攥成拳在胸前晃动了几下。
她仍是不敢置信:“这么容易,只上一次会就过了?”毕竟涉及到工作量的再分配,惠本以为至少会争个个把月的。
“是上一次会就过了,但——唉,战况激烈!”负责做表格的那位同事感慨着,目光深远,俨然重回会议现场道:“藤野,你是没见那番口水战的场景,其他部门一个个都站起来拍桌子了,还好有柳君坚定地站在我们这边,据理力争,这才把他们全部说服。”
惠的笑容僵住了。
‘这又是为什么?’
学生会例会发生在莲二决意对她坦白之后。他帮她把预案提交上会便已经仁至义尽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费力也不一定能讨到好处的事?
惠想继续为柳莲二的行为找些说得通的理由,正思忖间,汀兰接话道:
“那天的例会可是开了两个多小时呢!结束时天都黑了。柳前辈连网球部的晚训都没来得及去。”
‘是了,因为汀兰!’仿佛是拉汀兰挡枪一般,惠当即把这事甩到了汀兰身上。
日野汀兰是柳莲二最器重的后辈,是他亲自挑选的接班人。当初,莲二诓惠来统筹部本就是一石二鸟,一方面是为了他兄长那事布局,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把汀兰换出去,让这小子能顺利脱身与他学文书。
‘说得通!’
虽然惠心里明白,这理由是她扯来搪塞自己的。
她的心湖泛了片片涟漪。
惠想到当初汀兰说只会在这里帮忙到运动会结束,便问他:“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要和你那位柳前辈去学文书吗?”
“啊,有关这个”,汀兰乖巧道:“上周例会后,柳前辈来找过我,说统筹部虽然工作量减少,变成了机动部门,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来个大活,让我还是先留在这里帮着各位前辈些。”
惠哑口无言。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该抓紧一切机会把汀兰调走吗?’这次,惠再也找不出任何理由了。
柳莲二帮她的忙,早已超出了有利可图的范畴,她不懂柳莲二到底在想什么。
既然是为了利用,什么要去做这些可堪‘多余’的事?桩桩件件,还都处置得这般稳妥。简直像是想为她打理好周围一切,只等她出院回校,就接着从前的生活继续那般。
‘难不成,他还想继续与我相处?’惠的心间,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以这想法为前提,前面所有的不解都迎刃而解了。
惠不得不认同这个想法。
‘可莲二明明向我说了那些残忍的话。’
‘告诉我他的用意,却还想继续与我相处。……为什么?’惠的心绪纷杂,思路像几股不停冲撞的乱流。
‘或许,他只是不想再继续骗我了。’
惠不自觉回身往窗外看去。
网球场与社团大楼间相距一整个操场,隐约看到拦网的瞬间,想到莲二在那里,惠的视线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别说继续相处,她甚至没准备好再次面对莲二。
‘暂时,还是别靠近网球部了吧。’惠想。
她还是需要一些时间。
*
两个小时后。
网球部部室内。
晚训过后,才进部室的七个人各自在更衣柜前换着衣服。丸井套上衬衫后,剥了块泡泡糖丢进嘴里,吹了个大泡泡后感叹道:“今年的县大会,竟然就这么结束了!整个神奈川县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还真是不够看的。”
“说起来,我们是不是打破最快拿冠军的记录了?”他望向莲二。
没人回话。
柳莲二倚在窗子旁,目色空空地望着窗台上青翠的绿植,日华在他眉眼间凝成了霜雪,身影静然似已入画。
“柳?”丸井唤了他一声。
莲二恍然回神:“抱歉,能再说一遍吗?”
丸井面露困惑。
今天晚训时,柳莲二一直是这个状态。尽管练球与教导后辈时仍旧不遗余力,但只要得了空,他的思维便好似被抽走了,整个人如被隔绝到真空一般。
真田凝望了莲二片刻,走到部室中央,震声道:“各位!关东大赛在即,务必保持专注,不能懈怠!今年势必要拿到全国三连冠,在此之前,要先把关东十六连胜收入囊中!”
众人与莲二都点了点头,此后,莲二仍旧目似虚空。
丸井附耳桑原道:“我总觉得参谋不太对劲。”
“有吗?”桑原不以为意:“很正常吧,我也有发呆的时候。”
“算了,和你说不清楚。”丸井道,其实他自己也稀里糊涂。桑原心受重创,苦叫道:“文太,我们可是双打搭档啊!”
另一边,仁王与柳生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仁王用他那双狐狸眼好似不经意地绕着莲二扫了两圈。
赤也全然状况外,兀自摩拳擦掌:“关东十六连胜而已,轻轻松松!看我把他们全部击溃!”
“哇,某人看起来很有信心的样子,”丸井揶揄他:“不知道上周日坐错公交到青学的是谁,比赛当天可千万别迷路了。”
“唔!”赤也闷哼一声,迎声道:“网球和坐公交能是一回事吗,我————!!”话语被隔壁棒球部的欢呼盖了个严严实实。
“都训练完了,棒球部这些人怎么还和打了鸡血一样。”赤也啧声,掏了掏耳朵:“丸井前辈,我是说————!!”隔壁又是一浪欢呼。
在赤也一声“这些人真是吵死了!”的怒喊声中,众人好奇地往窗外看去,与网球场一网之隔的棒球场上,众人正围着一个金色的影子。
“今天,乙花前辈回校了。”柳生道。
丸井恍然大悟:“那怪不得。”他对懵然的赤也解释:“乙花前辈就是乙花早良,是小藤野的好朋友,你应当也听说过她的名字。棒球部和她感情深着呢,一年不见,难免会激动些。”
“感情深?有多深?”赤也的重点和丸井全然不一样:“比我们和惠前辈的感情还深吗?”
“应该吧,他们都认识多久了。”丸井寻思着。赤也叉手哼道:“难说!”
棒球场上。
众人热情又羞怯地围着乙花嘘寒问暖:
“早良姐,你在东京过的还好吗?”“早良姐,你回学校适应的来吗?”“早良姐,你一定还要经常来看我们训练,今年,我们一定会打进甲子园!”
乙花挨个回应过去,时不时逗他们两句,言语神态自在轻松,宛如回家一般。
乙花早良自幼便喜欢棒球。
她自小最大的爱好就是蹲在电视机前看职棒比赛,场场不落。只是乙花的喜好方向和别人不太一样,她自己不打球,唯爱指点江山。
自入学立海起,乙花早良便经常来看棒球部训练,时不时给出精准的建议,和历任部长都讨论得有来有回,俨然是他们的常驻教练。现在作为棒球部主力军的三年级们,都是乙花看着长大的。
他们本身就喜爱乙花,“高草慎一的女朋友”这个身份,不过只是个亲上加亲的名号,除了‘乙花早良’此名没挂在棒球部,她早已成了这里不可或缺的一员。
棒球部部长道:“早良姐,你才回学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来棒球部找我们,不要客气。”
副部长紧接问道:“课业上需不需要帮忙?毕竟你落下了大半个学期的课。”
这一问可问到重点了。
乙花回望了一下网球部的方向,轻快的笑颜变得羞赧。她挠了挠头道:“其实,我今天来这边,是还有别的事要做。路过棒球部,先来和大家打个招呼而已,就先走啦。”她挥挥手。
然后。
棒球部众人目视着她走向了隔壁网球部的部室。
棒球部全员:“……?”
部长斜瞪着副部长:“你是不是说了什么多余的话?”
副部长:“……?”
*
网球部部室内,一阵敲门声响起。
赤也开门。眼前是一位艳丽的金发御姐,正是方才被棒球部众星捧月的那位。第一次靠近了看这位传说中的前辈,赤也发现她的身形竟如此高挑,比他还要高出一截。
“乙花……前辈?”赤也仰头盯着她。
乙花早良也极是个好看的姑娘。
她的美与惠的美迥然相异。惠是静水流深,乙花则是美得有攻击性,一眼便摄人心魄的类型。她那头阳光般的金发散发着逼人的气魄,连赤也都禁不住多了半分规矩。
“早良姐。”“乙花前辈。”莲二与柳生同时向她问好道。除了仁王仍倚在更衣柜上,众人都不自觉站直了身子向她打招呼:“前辈,好久不见。”
“我记得,惠前辈当年来部室的时候,是她先向我们打招呼的。你们是不是区别对待惠前辈啊。”赤也戳了丸井一下。丸井匪夷所思道:“你替人家小藤野吃醋个什么劲。”
尽管并非全部认识,乙花还是一个个地问着名字回应了网球部众人。一开腔,她那身逼人的气魄就散了,变成了一位可靠的邻家姐姐那般,只让人觉得亲近。
她对莲二道:“小柳,其实我今天是来找你的。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莲二凝视着她,思索了一阵子后才问道:“什么事?”
“我,那个……”,乙花迟疑着。
众人不明所以,视线在她与莲二之间徘徊。正在各开脑洞地猜测着这两人之间会有什么瓜,乙花早良丢出了一句平地惊雷的话:
“小柳,请你为我补习,我要考星南馆!”
她深鞠一躬。
一——片——死——寂————。
网球部部室内,时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天知道这场死寂到底持续了多久,最后,还是赤也先耐不住的,问丸井道:“星南馆是个什么学校,为什么前辈们都不说话了啊。”
丸井回神,回赤也道:“这么说吧,相当于你说你要考东大。”
“怎么可能做到啊!!”赤也禁不住大退一步,尖声嚷道。
他这一声可把网球部的其他人给叫醒了,大家都没说‘不’,但都为赤也的话点头。
“你们、你们竟然上来就否定我!”乙花委屈道。
丸井道:“因为,你根本就是在说……”他硬生生地把‘天方夜谭’四个字咽回了肚子里。
“我已经做好了努力的准备!”乙花道。
柳生推眼镜道:“有些事就算靠努力也……”“你想说‘靠努力也做不到’?”乙花朝着柳生甩出一道眼刀,打断了他的话。
“你们也是这样想的吗?”她环视过众人,又看向莲二:“小柳,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众人默认。除了赤也仍旧眨巴着他纯真的大眼睛,其他人各自转移了视线。一时间有望着天花板的,有望着更衣柜、木桌的,就是没有望向乙花的。
“亏你们还被称作‘王者’,竟会有这种想法!”乙花气恼道:“我不信你们生来就会打网球,我不信你们从摸到球拍就一直站在山顶。”
“你们可以在网球上挑战不可能,我就不能在学业上挑战不可能吗?”她质问他们:“难道‘努力’这事分场景吗?”
这话可谓戳到网球部众人心窝子上了。
大家望着手边的球拍,陷入了沉思,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前辈,我有一个问题。”从方才起便更衣柜上的仁王举手道:“为什么你不去找藤野?”
“我们部长期中考试的成绩已经证明了藤野的实力”,仁王道:“而且,她和你关系更好。”
“她……”,乙花的眼神缩了一下,还是说实话道:“她拒绝我了。”
“看吧,这是连小藤野都觉得做不到的事。”丸井道。
“并不是!”乙花正色道:“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她觉得我能做到。”
乙花从她的动机开始,把昨晚与藤野惠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了网球部的大家。
“其实,我知道我要付出多少。”乙花说:“我对这件事有足够的概念,因为,这是我选定的路。但空口无凭。”
“我不想让惠惠觉得我还是从前那个轻率的样子,这才来拜托小柳帮我。我要用期末考试的成绩向她证明我的决意,届时,再正式拜托她。”乙花早良的神情坚定,眼底迸发出几点火星,网球部的众人都深知,这是烈焰的雏形。
立海“常胜之师”这四字的背后的真谛,正是努力与决意。一年或两年前,这七位少年提交入部申请的时候,也曾怀抱着与如今的乙花不相上下的决意。
尽管要面对的场景不同,在这瞬间,他们与乙花达成了相互理解。
网球部部室复又陷入一片寂静,这次,连仁王都站直了身子,赤也也似懂非懂地正经了起来。
“既然如此——”,莲二才要点头,柳生抢先一步站到乙花身前:“我想,乙花前辈补习之事由我来负责更好。”
“?”莲二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丸井眯起眼盯着柳生:“你想干嘛?”
柳生清了清嗓子:“说起补习一事,在下也有不输柳君的经验。况且这次期中考试,我是年级第二,成绩比柳君还要高上那么几分。”
“我想,早良姐拜托的是我。”莲二寸步不让。
“请务必让我也出一份力!”真田插话道。
“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啊!”丸井吐槽。
最后,变成了莲二真田与柳生三人为乙花补习的状况。
“好嘛,真是意想不到。”丸井道:“欠小藤野给幸村补习的人情,竟然在这边还上了。”
“并非还人情!”那三人齐声道。
“好好好,这是你们的真心是吧?”丸井耸肩认了。
木桌旁,柳莲二拿起乙花的英语课本,翻到课后单词一阵勾画:“早良姐,这是这学期的单词考纲,大概一千个,你回去先背着。”
赤也望着乙花满面同情,乙花两眼一黑,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