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重症监护室里的解行终于情况稳定,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中。
他睁开眼说的一句话就是:“阿归呢?”
“我们没有找到他。”林炡坐在病床边,膝盖上放着电脑,抬起头,没被眼镜遮挡的眉眼此时写满了疲惫,“救回你之后,我们向画师发布了召回的信号,但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解行急得想跳起来,却动弹不得,他连连追问:“为什么?他为什么不……”
说着,解行突然顿住话头——
“只要你用我的名字活下去,别为我报仇,别为任何人报仇,一直往前走——”
“只要你永远别回头,往前走——”
解行呆住:“是因为我……”
林炡阖上电脑,想了想,说:“我反而觉得,画师此时不回来未必不是件好事。”
“什么?”
“张博明跟我说过你们的计划。画师是你的亲人,但他却没有中国国籍,甚至还是境外贩毒团队中颇为重要的人物。”林炡两腿交叠,注视着解行的双眼,沉静道:“他自小长在罂粟田中,毒品和他以往的二十多年人生脱离不开。你们想要通过卧底计划为画师搏得中国国籍,而事实上这一次的抓捕行动也确实是云滇禁毒大队近五年内规模最大、最成功的行动,不论是亚瑟·霍奇森的落网还是首次发现了暗网平台在境内参与贩毒的消息,都可以算得上是厥功至伟。但前提是,拥有中国国籍。”
林炡瞧向解行不自觉握起来的手,耸了耸肩:“解警官,请不要紧张,我只是出于旁观者的角度来帮你分析一下你们计划的可能性。”
“你和张博明应该都很清楚,画师是没有在系统内进行报备过的存在,你们的这条卧底线也只是撒出去的大网其中的一根线而已,上级对你们的关注度远没有那么高。这次行动的成功,我们救回来了你,也将画师的存在带到了人前。他的过往无法抹去,解警官,当狂欢的庆功宴结束之后,你猜会不会迎来另一场盛大的清算呢?”
解行神情不自觉展露出几分痛苦,喃喃自语:“我只是想把他带回来。”
林炡的手搭上解行的小臂,饱含安抚意味地拍了拍,轻声道:“画师当然要回家,但家里迎接他的应该是鲜花与掌声,而不是审判与枷锁。”
离开学校,抛掉理论派的那些东西,解行卧底的这段时间其实学到了很多,至少他不会再天真的认为鱼饵之后是没有钩子的。
他闭了闭眼,问道:“那么,得知暗网存在后空降特情组的林副组长,你又想获得什么呢?”
林炡轻抚在解行手臂上的手一顿,随即轻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卧底的生活果然将你改变了许多,至少和张博明口中那个天真的学生不一样了。”
他向后靠回椅背,正色道:“解行,我是一个网警,与网络安全打交道。三个月前画师传回暗网茶马古道的存在,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我们现在在禁毒一线战场上极度危险的一块短板。贩毒分子们在不断进步,但我们目前并没有新技术来支撑我们追赶上他们。画师给了我们一个机会,一个缓冲追赶的机会。他和其他卧底不一样,和罂粟毒品一起长大的人生既是他的问题,也是他的机会。由他游走在中缅边境的贩毒集团内,关于毒品乃至暗网的最新消息才能源源不断传回国内,才能让我们在拥有追赶上毒贩技术之前,保证边境线的安全。”
“解警官,既然这一次上面对画师的功过仍有疑虑和争议,那么更多几次的功劳呢?总有功大于过的那一天,他得靠自己,来踏平所有的争议与不认同。”
“可我们根本无法保证阿归的安全!”解行突然挣扎着抬起上半身,输液管从床的另一侧被长长拉到这一边,针头血液回流,可解行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他双眼通红,脖颈上青筋突爆起来,怒道:“阿归传回消息,你们下令实施抓捕行动,我们立马深陷绝境!我们在红山刑房撑了那么久始终等不来救援!我不怕死,我让阿归带着我的名字往前走,只要一直走总能走出那片地狱。这次是我们命大,活了下来,但阿归的运气很差,他一个人要怎么保证在边境线上游走的安全?如果塞耶集团的人有逃出去了呢?,如果那些人认出来他了呢?那群毒贩根本不可能会去层层查证,他们只会用阿归的血来给所有卧底一个警示!”
林炡一手按住他死死握在床边的手,一手按下床头的呼叫铃,“你先冷静一点,你太激动了解行。”
他扶着解行缓缓依靠在枕头上,无奈叹出口气,“解行,这次的救援延迟是个意外,但你要相信,我们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一直是以同志性命的安全为首要行动准则。”
护士赶来帮解行重新扎好针,既是警告又是责备的将两个人训了一通,而一躺一站的两个人也只得默不作声认了这顿训。
等人出去,林炡蓦地放出一个大雷:“你们的求救信号,被人为隐藏了。”
“什么?”解行又蹭得一下坐了起来,“被隐藏了?”
“你先给我躺好!”林炡又赶紧扶着人躺下,额头上青筋直跳,任是什么好表情也维持不住,无奈再次叹出口气,“我们当时确实只收到了你们传递过来的毒贩接头信息,没有任何求救信号。是在抓捕行动临近收尾,我在做内部通信线路检查与修复时,才发现的。张博明收到消息,立刻下令原本实施抓捕行动与其他几个部位的待命武装特警对信号发出周围展开地毯式搜救,但最终还是只来得及找到你。”
“此后的搜救工作连续展开了一周的时间,却始终没有画师的身影,而你又在重症监护室中处于重度昏迷状态,我们根本无法判断画师的情况。直到一周以前,特情组持续不断向外发送的召回画师讯息收到了回应才能确定,画师没有遇险。”
林炡揉了揉眉头,“我们无法判断画师究竟是如何逃离出去,又是如何躲过我们的地毯式搜寻,但他除了传回申请继续在中缅边境线进行长期卧底潜伏任务的信号以外,对我们所有的召回信息都予以拒绝的回复。他的处境无法确认,我们也无法贸然在通讯中添加多余的信息,否则一旦被人发现,反而会使画师陷入另外一重险境。解警官,我是基于画师自己的意愿和现状,才向你提出延长卧底计划的提议。”
解行陷入怔愣。
不可否认,林炡的话是有道理的。阿归的过往无法磨灭,想要让系统里的人相信阿归是真心在为中国公安效力,仅仅只靠这一次行动远远不够。
尽管毒贩所有的接头消息都是由阿归传递出去的,张博明相信,林炡相信,特情组的总负责人胡良安也会相信,但是其他人呢?
解行最初的行动代号是探骊,画师从始至终都是阿归。可问题就出在在这次抓捕和救援行动之前,指导阿归存在的人寥寥无几。张博明的计划只得到了总负责人胡良安的口头允许,特情组没有文字备案,其他人也完全不知情。
当然,解行能够为卧底期间所有阿归传回的消息做证明,乃至张博明和胡良安都可以。但这不够,一个是亲人,一个是学长,一个是批下口头允许的总负责,远不足以说服上层领导。
“如果早点帮阿归备案完善档案就好了……”
他们晚了一步,就彻底错乱了顺序。
解行带着止不住的颓然怔愣望着前方,林炡看着他与曾经见过的照片上不太一样的消瘦侧脸,陷入了另一种恍惚。
他长久看着病床上的这个人,良久,才突然说道:“你们长得真的很像。”
解行被这一句唤回了神,微微侧头看向他,“林警官见过阿归?”
说完,他又突然想起这个人知道他们所有的计划,而这个计划除了张博明外,甚至连最初的阿归都不甚清楚。
“解行,你可以不用对我这么警惕。”林炡笑笑,“我现在除了帮你们外,没有其他任何想法。我是个网警,计划最开始,画师从狱中将你换出去,那三个月留下一些画像是不可避免的,只要我想,怎么都能拿到。”
他的手搭在床头已经阖上盖子的电脑上,轻轻敲了两下,“别看了解警官,我的电脑受中华人民共和国保密法保护,不可能给你看的。”
解行只得又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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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写的ps:不拆官配,有博炡,介意慎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