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渗进来,像一把锋利的刀片,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分界线。
袁朗的梦境也像被光影剪辑的碎片,记忆像倒灌的潮水涌进他的大脑,他只记得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桌子上色香味俱全的菜,那台崭新的游戏机连塑封都没拆,以及那一双不忍的眼睛。
最要命的是,他记得自己对着铁路说出“喜欢”这个词的瞬间。
他想起自己如何盯着铁路夹菜的筷子尖,想起对方垂下眼睛时的那片温柔,想起那句被生生掐断在喉咙里的告白,每一帧回忆都清晰得让人窒息。
袁朗闭上眼睛,聆听自己内心破防的声音。
他最终还是裹起外套,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冰凉从脚心直窜天灵盖。袁朗走在窗前这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拍打在玻璃上,留下一条条水痕。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像道惊雷。铁路擦着湿发走出来,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瞬间凝成黏稠的胶质。
“醒了?”铁路声音带着晨起特有的沙哑。“今天早上咱们吃饺子吧”
他脖子上挂着白毛巾走进厨房从冰箱翻出一袋速冻饺子,看了一眼生产日期和口味:“嗯,保质期还有三个月,玉米猪肉味的。”
厨房很快就响起水烧开的声音,饺子一个个跳进锅里,袁朗很快洗漱完,端着碗到餐桌前等待开饭。
闲暇之余,他好奇的看着属于队长的房子。这间房子坐北朝南,听着外面的雨夹杂着阵风拍打着窗户,桌子上摆着几个玻璃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支永生花,一架钢琴安安静静的摆在房间的一角。
很快,饺子的香气就从锅里弥漫出来,热腾腾的饺子一上桌,食物的热意缓缓向上升腾,袁朗蘸上醋,鲜嫩多汁的饺子和酸涩的醋味混合在一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无声的在房间蔓延。
“袁朗,”铁路点上一支烟,他眉心微蹙,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疲惫,像看一个不经人事的孩子,“你还太年轻,在这个年纪容易把某些感情混淆,你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
袁朗并不意外铁路会这样说,在这一刻,他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记得上次野外生存训练吗?”他忽然望向窗外交织的雨线,“那座被山洪冲毁的吊桥——”
袁朗的喉结动了动。他当然记得暴雨中的钢索如何在狂风中战栗,记得自己怎样屏住呼吸在残存的木板间腾挪,铁路的吼声穿透雨幕:“别往下看!专注脚下!”
“人在极度紧张时,”铁路转回的目光里浮着冰层般的克制,“会把求生本能错认成某种…特殊悸动。”他抬手截住袁朗欲辩的姿势,作战服袖口露出的肌肤在晨光中泛白,“你也许只是遇上了一个人,碰巧和他有了重要的情感连接,就像吊桥断裂时抓住的藤蔓,你会误以为那是世间最温暖的绳索。”
厨房蒸腾的水雾漫进客厅,在两人之间织出流动的帷幕。
“可您教过我们,”袁朗忽然笑了,用筷子尖蘸着醋在桌面画出蜿蜒轨迹,“判断绳索能否承重,要看它浸过多少场暴雨。”他指尖顺着水痕划过整张餐桌,最终停在铁路的餐盘边缘,"而不是假装没看见掌心的勒痕。"
铁路假装没听见袁朗的话循循善诱:“回去后有个培训,新入队的都要去,我们分开一段时间……”
铁路的话像一把精密切割的手术刀,在他们之间剖开一道不可僭越的银河。
“那不一样,我很确定我的感觉,也没有曲解自己的感情”袁朗打断了铁路的话,透过苦涩的白烟去看铁路的双眼,像要把他深深刻在心里。
“队长,如果你真的那么坚定,为什么会难过呢。”
“这一点都不像你。”
这句话像投进湖面的石头,在铁路的心里迅速掀起惊涛骇浪,他承认他对袁朗并非全无感觉,没有人会不喜欢袁朗。
只是这段感情能有一个好结果的概率太少太少,他不希望两个人最后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可是世界上又有多少个袁朗。
他想起第一次见袁朗时,在得手瞬间露出那双不可一世的眼睛,想起他落寞的背影,偶尔流露出的脆弱,这些点点滴滴悄无声息的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铁路下了决心,与其纠结一生,不如顺从心意,反正失败了不过是打破一切重来,他从来不缺重新开始的勇气。
“我们试试吧。”
“诶?”这个巨大的惊喜把袁朗砸懵了。
年长者的目光中包含着纵容和无奈:“人生苦苦几十年,我并不想错过你。”
日子像滚雪球一样不停前进,还没和男朋友腻歪够的袁朗很快被送去集中培训了。于是乎袁朗同志只能和楚岚在宿舍一块大眼瞪小眼,是的,他们又被分到了同一个宿舍。袁朗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通,突然想起楚岚上周末说是去相亲了,顿时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楚岚,你相亲谈得咋样?”
“或”还能咋样,那不是框你的吗?"楚岚躺在床上蚊子似的哼哼,“当兵的能有多少假啊,到时候多耽误人家姑娘。”
"这样也挺好的,"楚岚长叹一声,打开一瓶汽水,慢慢喝下去。听着汽水在铝制罐头里像烟花一样的噼啪冒泡声,“一个人待着也挺好的,给你讲个故事吧,袁朗。”
“我以前是一个很沉闷的人,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直到读初中的时候,班上来了个转学生,老师把她的座位安排在我前面,成了我的前桌。她有些粗心,抽屉里总是塞着小熊软糖,橡皮总是会掉到我的椅子下面,和别的女生传的纸条总是会被老师捡到。”
“她的身体不是很好,身上经常带着小药瓶,我小时候也体弱多病,上体育课时我们经常被老师安排坐在大树底下自由活动。我们经常带着漫画书去看,老师也不管我们。”
“什么漫画书?”袁朗好奇地问。
“阿衰啊,爆笑校园啦,”
“就是那种不学无术的捣蛋鬼和好学生同桌的故事,还有日本的热血少年漫画,天天幻想两个人能从学校的围墙翻出去拯救世界,现在想起来真是俗到爆炸,我们当时就是很喜欢这种漫无目的的幻想。她说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开心一点,因为和朋友待在一起很安心,不用担心随时会去死。”
“后来我们经常约着去打街机,她的游戏操作很精彩,经常一套丝滑小连招打得我满地找牙。后来我才知道,她经常因病请假,在家无所事事的时候也只有这些娱乐活动,她说要珍惜在蓝天红旗下生活的每一天。”
“在那个娱乐设施相对匮乏的年代,我们俩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一样互相取暖,因此也说了很多闲话,我们最后还是被请家长了,我妈最后狠狠地揍了我一顿。”
“那她呢?”袁朗问。
“她爸妈最近被调到国外工作,把她留给爷爷奶奶带。她身体一直不好,家里人经常担心她活不过成年,所以不会说她什么。”
“从那以后,她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开始不停地交新朋友,积极参加各种活动,甚至在元旦晚会上拉小提琴给合唱团伴奏。”
“她说这是她这辈子身体最好的时候,绝对不能错过,好好活着是最奢侈的东西,要拼尽全力地努力享受,每天能沐浴在阳光下的时间太珍贵了,不能浪费每一分每一秒。”
“她就这样一直轰轰烈烈开开心心的活着,直到在她高一最后一个学期,病情突然直转急下,她爸妈从国外回来,给她办了转院手续,我们彻底没了消息。”
“我偶尔会想起她,就比如现在,我会想她身体健康,没有一直治不好的病,各种各样的并发症,她一定会幸福的。”
袁朗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才说:“但是你只是在假设一个看起来很美好的东西,我们最终还是要活在现实里的。”
楚岚苦笑了一下,他的嘴唇有点发抖,带着一丝颤音说:“这些我都知道,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躺在病床上,瘦骨嶙峋,身上插着杂七杂八的管子,她对我说‘以前总是说想死,其实都是蒙你的,让我活下去吧,我真的很想活下去。’”
“在那一刻,就像你买彩票中了一个千年难遇的大奖,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下一秒彩票被熊孩子扔进洗衣机里搅烂了。”
“死亡那么近,人间又太远。”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时间过得太快了,我都开始记不清她的容貌和声音,从那以后我意识到我们分别的时间到了,永别并不是一个不可跨越的节点,而是学会接受。”
“袁朗你呢,你有想过吗?学着去接受未知的未来”
这句话让袁朗思考了好一会,他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想过啊,不过现在更想和我媳妇过两人世界吧。”
“等等,”楚岚发现了盲点,“你哪来的媳妇儿,你不是单着吗?还是队长带你去游乐园相亲了?不过铁队自己还单着呢,还能操心你?”
袁朗急了,窗外的月色从缝隙中透出来,银白色的月光下袁朗的脸上泛着可疑的红色,他做出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哪能啊,这不是纯幻想,我可是清清白白的良民,请楚大人辨忠奸。”
“来来来,展开说说,到底是怎么个事,”楚岚识破了小狼崽子的伪装,并威胁道。
袁朗死皮赖脸拒不承认,楚岚只能躺在床上抓心挠肝发誓以后一定要撬开袁朗的嘴。
培训开始的第一天,袁朗听着上面军官讲话昏昏欲睡,等结束后飞快向食堂奔去,在排队过程中,他的后背被人拍了一下,一转头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袁朗的脑袋轰的一声,充满不可置信,对方倒是很有耐心,就这么大大方方的任他打量,
“好久不见,哥。”
楚岚倒是好奇的凑过来:"袁朗,这你弟?不太像啊。"袁朗内心无语至极,他悄悄对楚岚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表的,我表姨的儿子。”袁朗推了一下楚岚:“楚岚,我战友。”又看了一眼肖程“这是肖程,我表弟。”
食堂内,袁朗有些为难的看着餐盘里的鱼,直觉告诉他这做这道菜的厨子已经有了英国厨师的真传,但是本着不能浪费食物的原则他决定感情深一口闷,肖程倒是看出来他的为难,有些好笑的说:“哥,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袁朗光明正大的翻了个白眼给肖程:“你以为我比你大很多吗?也才半个月,有不喜欢吃的东西很正常好吧,有完没完。”明晃晃的表示对这种年龄绑架的不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