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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中的阴冷潮湿与外头相差甚大，甫一进去竟被冷得咳嗽起来。
正心想着这身体素质怎么差成这样，就觉肩上传来一阵暖意，再看，是件颇为眼熟的黑色暗金花纹大氅。
给我裹上这件大氅的人正一脸的若无其事，甚至是目不斜视，看都不看我一眼。
平白受了人恩惠却不说个谢字似乎有点不合礼数，是以我干咳了两声，轻轻开口说了句：“多谢。”
他似乎是顿了顿，复又向前走，还是没理我。
我心想，恩情承了，谢也说了，那算是合情合理了，于是紧了紧大氅，也跟着往山洞深处走。
不得不说这处山穴倒是十分幽深，两旁或躺或坐着一些普通打扮的百姓，我想了想，多半就是钟离眛当时救下来的人了。
龙且把白屠拽了过来，白屠见到是我们，吓得双腿一软，急忙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将军救我！”
我似笑非笑，反问他：“救你什么？”
白屠微微一愣，抬头：“末将不幸被叛逆分子擒获，还请将军……”
话说到一半终于是回过了神，瞧见我们和叛逆分子一团和气的样子，他才明白过来，自己多半是没救了。
我瞥了他一眼道：“现在我们有几个小问题想问你，你回答得好呢，就留你的命。但你若说了但凡半句谎话，仔细尔的狗头。”
边说的时候边抬手在脖子边比划了两下，意思是人头落地。
白屠一听有活命的机会，也不管我那吓唬人的动作，立刻疯狂叩首：“是是是，将军请问，卑职必定知无不言。”
“很好。”我脸上露出些笑容，“那我问你，之前钟离眛押送荧惑之石被劫，是你泄露的消息？”
白屠有些慌张地抬头将我们都看了看，道：“惊鲵大人吩咐，让卑职带兵，从落马坡行走。他说这是给帝国叛逆分子设下的诱敌之计。”
“诱敌之计？”章邯怒道，“明知农家要劫荧惑之石却知情不报，协助江湖势力迫害同僚，牺牲了无辜士兵的性命，这些可都是死罪！”
白屠抖着身子道：“您和惊鲵都是上面的人，卑职人微言轻，哪边的事情没办好，都是要掉脑袋的。”
见他犹有狡辩之意，章邯冷哼了一声：“惊鲵本要杀你灭口，若不是纵横二位阻拦，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果然白屠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听章邯这样威胁，立刻就道：“是卑职糊涂，我什么都说。”
于是章邯顺势就问：“惊鲵既安排好劫持荧惑之石，那日他去营帐又是为何？”
“他说，事关重大，必须要再次核查荧惑之石。”
我问他：“核查？我看不见得吧，他是不是对荧惑之石做了什么手脚？”
“这……卑职真的不知道。”
猜他也不会知道，这种高级机密罗网是不会告诉外人的。
于是盖聂就问我们：“荧惑之石上有什么？”
章邯叹了口气，回答道：“扶苏立，始皇帝死而地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没了声音。
石洞中火把的光明灭不定，一如众人的脸色阴晴变换。
这的确是一句让人万分意外的话，我和章邯当时瞧见的时候也吃了好一会儿的惊，是以此时他们的反应，也在我们意料之内。
半晌，才听龙且弱弱且不可置信地问道：“扶苏想要谋反？”
章邯没有回答，卫庄就说出了另一种可能：“或者有人希望，让扶苏看起来想要谋反。”
事情走向这种情况的概率显然更高一点，章邯就道：“昌平君的叛国案一直是皇帝陛下的心头之痛，亦是悬在扶苏公子头顶的利剑。其中微妙，盖聂先生应该很清楚。”
盖聂点了点头：“扶苏和昌平君关系匪浅，某种意义上来说，农家的十万弟子就是昌平君留给公子扶苏的最大助力。”
而如今，农家疯狂地争夺荧惑之石，更像是帮扶苏掩盖，且农家本身的行为，又证明了诸子百家的叛逆野心，让嬴政颇为恼怒。
钟离眛突然道：“将军，我在受伤时曾被一名名叫孟姜的女子所救，她曾说看过荧惑之石上的文字，和将军所言似有不同。”
我和章邯对视了一眼，显然觉得这是一个突破口，于是就道：“把人叫过来。”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钟离眛带了个长得颇清秀的姑娘过来，那姑娘向我们行了个礼。
“你见过荧惑之石？”
孟姜轻轻点头，缓缓地开口道：“不仅是我，乡亲们都见过。只是，石上文字太过忌讳，大家不敢提起。”
我看着她，问：“那么，石头上写了什么？”
孟姜答道：“石头向南的一面上有‘亡秦者胡’四字，我们靠近后发现大字旁还有七个小字，‘始皇帝死而地分’。”
“七个？”章邯眉头一蹙，颇有些急切地问，“你确定是七个？”
孟姜被章邯吓了一吓，当下往后退了两步。见状我抬手将章邯微微一拦，又对孟姜道：“你说，别害怕。”
孟姜对我浅浅笑了笑，才道：“民女不敢撒谎，而且就算民女不识字，字数也不会数错。”
我也冲她笑：“好。”
孟姜款款地退下。
如此一来事情就逐渐清晰起来，原先“扶苏立”这三个字是没有的，而惊鲵去过营帐之后，石头上就多出了这三个字，很明显是被人刻意加上去的。而正是因为多了这三个字，扶苏公子被诬陷、农家争夺疯狂、无辜百姓差点惨遭屠戮——就都是罗网死局中的环环相扣。
为的就是将扶苏公子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其用心险恶，由此可见一斑。
韩信对钟离眛道：“要不是你当初抗命而行，真相恐怕会被永远掩埋。”
钟离眛这会儿也想明白了，目光转向白屠，愤怒道：“所以，屠杀东郡百姓，是为了把可能见过荧惑之石的人全部灭口？”
白屠抖了抖：“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我眯了眯眼，“影密卫来东郡受皇帝陛下之命，东郡半数以上兵力听影密卫调遣。按理说，你该直接奉命的，只有我们。而且皇帝陛下只说查清东郡之事，从未下过屠杀百姓的命令。”
白屠目光闪躲，似乎是不敢看我们。
我厉声道：“说。”
白屠肩膀猛地一缩，这才颤巍巍地开口：“是，是上将军。”
我与章邯几乎是异口同声：“上将军，王离！”
王离是王翦的孙子，当年我随王翦上战场的时候，还见过王离一次。
“可王离身为上将军，辖区远不止东郡，他怎么可能跨越这么大的职位之差，亲自向白屠下达命令？”
其实本来是没有可能的，但——如果王离和罗网合作的话，这种可能就会成立。
所以，当初在范阳街道上看到的，醉梦楼的花影亮出过的令牌，应该就是王离的，这也就是说——王离已经到东郡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我们的推测，一个身穿楚国战甲的士兵跑进来，向龙且道：“将军，有紧急军情。”
龙且示意他说下去。
“探子来报，大泽山向南五十里，有大批帝**队集结。这支部队面具似虎，人人备有精|弓强|弩，行军旗号上写着‘王’字。”
“百战穿甲兵！”
我和章邯几乎是同时道。
“咳咳咳……”喉咙里突然一阵干涩，我忍不住弯了腰咳嗽几声，等章邯问我要不要紧的时候，我摆了摆手，“没……咳咳咳咳……”
约莫是咳得狠了，眼前黑了一阵头也有点晕，眼见着控制不住要往前倒，却有人将我揽了一揽。
那人随即探手搭上我的脉搏，微微一顿，没好气地与章邯道：“她已然虚弱至此，你还带她来？”
这么凶的语气一听就是卫庄，我不大喜欢他这样和章邯说话，于是就要推开他，边反驳道：“是我自己……”
胸前的两处大穴忽然被人点了，我只来得及微微地瞪眼，下一刻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这一年我二十岁。
春雨料峭，将我浑身上下淋透了。我抬眼望去，满目疮痍，硝烟四起。
而我怀里抱着一个人。
那人已经死了很久了，身上的温度比春雨更低。
我看不清那人的脸——也不知道是雨水糊了眼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我就是看不清。
但我却觉得有无尽的悲伤汹涌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而且我清楚地知道，我做了一件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别死好吗？醒醒，我有话对你说。
快醒一醒。
醒醒……
“白飒。”
我猛地睁开双眼。
入目是山洞的洞顶，再转过去点看就坐着一个人。
我迅速眨了好几下眼睛，问他：“我怎么在这儿？我哥呢？”
“章邯走了。”卫庄瞥了我一眼，“你伤太重，先留在这。”
听说是留在他们藏身的山洞里，我当即撑着身子准备坐起来：“不行，我不能让我哥一个人去对付王离还有罗网。”
“躺下。”
“哦。”
卫庄见我听话还算是满意。其实我当然不是非要听话，主要是刚用力的时候居然觉得浑身都痛得要散架一样，丝毫使不上一星半点的力道。
看来这回是真的伤得狠了，掩日惊鲵给小爷等好了，早晚打断你俩的狗腿。
“你方才——让谁别死？”
这问题问得我愣住了，五年来那个梦做了不下百次，每次在梦中都不知道死的人是卫庄，有时候醒得快些就会在梦里告诉自己没关系他现在还活着。可若醒得慢了，第二天醒过来眼睛就有些肿了。
但这些事都不值得被卫庄知道，天知道他要是晓得了会怎么想我，多半觉得我是个废物，做个梦都能哭得稀里哗啦的。
于是我眯了眯眼，冷冷道：“梦到你欠了我钱没还就死了，我让你醒醒把钱还了再死。”
都被二庄庄留下了，接下来没糖怎么行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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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君临天下（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