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67
“那就只能让你吃一辈子我做的饭了。”
很意外,颜烁没再继续怼他,甚至后面不管颜才怎么语言调侃,都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照单全收。颜烁的情绪很不对劲,如果以他自己的感觉解读的话,颜烁好像是在为什么很重要的事惆怅,又好像在酝酿告别。
可颜烁刚才还说“一辈子”。
可他也说过想去死那样的话。
按摩那晚还说“舍不得走了”。
那不恰恰说明他还是要走。
虽然之前问过他话中真假,当时颜烁说“是真的。但现在是假的”,现在想来,颜烁倒像是在玩文字游戏,他口中的“现在”,或许仅仅指的是期限不长的“当下”。
颜才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过度解读。
但他知道假设他是颜烁,被这么问的话,他要想蒙混过关,就会这么说。
……所以啊。
你觉得这句话可信,还是那句“我就是打算去死”的可信度高?
颜才被自己分裂出的反问吓一跳,不安的感觉像蚂蚁上树一样密密麻麻缠绕他的心,他突然停住,待颜烁回过头,他清楚地用肉眼捕捉到了颜烁脸上一闪而过的遗憾。
颜烁问:“怎么了?”
颜才:“哥,你说过要跟夏洁姐离婚的话,你们真的打算离吗?”
他呼吸微顿,连续问道:“如果不离的话,你们会离开云浦回平陇吗?”
颜烁微愣,眼帘下垂,“可能会吧。”
“那……”颜才心寒地攥紧拳头,眼神近乎哀求地盯着他,“我们到时候多久见一次?一个月,一个季度、还是半年?一年?”
每到一个时间段的节点,他都会停顿看颜烁的回应,可他最大限度能接受的“一年”都没能得到颜烁的一锤定音。
颜才心有不甘,想继续逼问出个结果,颜烁却忽然转移话题指了下他的包,“刚才远远就看你取了不少钱,你要买什么?”
“……”颜才僵住,手下意识捏了捏肩带,“没什么,就是想取出来用。”
颜烁看着他还面带青涩的脸庞,想起那个囊中羞涩还被坑蒙拐骗的自己。
那时的无助,那滋味,不堪回首。
不知该说是傻,人善被人欺,还是怨恨社会的残酷无情,再不允许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还是以单纯的出发点去赞美他那颗还未经恶意完全侵蚀至腐烂的赤诚之心。
换做现在的他,肯定做不出,拿自己全部的积蓄资助一个陌生人。
人性带来的多重打击,早已压垮了他的信仰,后来的颜主任眼中,患者不再是“人”,是病例、指标,是一个数字。
颜烁还不能直接戳破,便道:“你还记得乔睿刚回来那晚,我们看的新闻吗。”
颜才道:“我记得。”
“那晚你和乔睿忙着聊天,看漏了前半部分还讲了一则新闻,讲的是一名医生因为可怜患者没钱看病,私下资助,结果对方是个职业骗子,拿钱跑路了。”
颜才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比我清楚。”颜烁的眉头紧蹩又松开,“颜才,医生只是一份职业,和其他工作没有区别,工作只是为了经济保障的同时平衡生活,不至于空虚迷茫、懒惰成性,只需要做好本职工作就可以,其余的别管,我们也没有能力多管。”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颜才疑惑,颜烁的话就好像知道他要拿那笔钱做什么,他怔了片刻,不确定道:“你监视我?”
颜烁:“我偶尔会来看看你。”
“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因为你在忙。”
“我……”颜才蹙眉,刚要说话,就被同事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不用想也知道是催他回去的,他接了电话跟对方沟通。
颜烁就站在原地看着他,电话挂了以后就说:“去忙吧,我先走了。”
但刚转过身,颜烁就又偏头望向他,补充了一番话:“颜才,前几天我刚把官司的钱基本都还周书郡了,现在我手上也既没存款也没保障,不能在金钱上给你兜底,所以你更要自己保重,想想以后的打算了。”
此时电话又响了,是上级医生打来催他的,颜才听完他的话,什么都没说,接了电话就朝着和他相反的方向直奔而去。
留下的那个人,看着逆光前行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中,眼底的担忧与挣扎丝毫未减,因为他清楚自己的心性。
无论生出多厚多硬的茧保护自己,内里的驱动力仍是最柔软脆弱的部分。
颜烁没做多停留就走了。
开车回公司的路上碰上红灯,手机适时响了两声,他拿起解锁,再点开微信。
【Vancomycin】:[链接]《这条小鱼在乎》
颜烁看到标题的一瞬间彻底愣住。
“对方正在输入…”维持了几秒——
【Vancomycin】:毋以善小而不为
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自己认为对的方向前进,直到撞得头破血流。
如今撞了南墙就回头的他,此刻心里最大的感触只有无形的惭愧。
他什么都没回。
因为他知道这个事件的结尾。
等到那时,此时还怀着一腔慈悲心打算对陌生人施以援手的颜才,依然逃不过被现实的打击狠狠地上一课的命运。
颜才最终把取来的一叠现金交给了祝爷爷,祝爷爷刚开始还不肯要,颜才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而是发自内心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爷爷,我现在还没有能力让您住院,所以你拿完药就早点回去,记得按时吃药,每天的分量都按照说明书来,不要无效节省,否则没有药效,吃完了就来找我。我能给的不多,但至少能让您再陪您的小孙子长大几岁,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三四年的时间肯定是有的,相信我。”
绞尽脑汁安慰的话说完,颜才马上又要去忙了,也确实没了和老人拉扯的时间,最终这笔钱还是顺利给了祝爷爷。
颜才忙到傍晚,完成手上的工作准备下班前,他特意跑去祝爷爷经常待的医院外有一个角落,却没看到人影。
起初他没怎么在意,因为祝爷爷也不是天天都来,就直接回家了。
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几乎连续一周,他都没再听到任何关于祝爷爷的消息,而祝爷爷也不是他直接参与管床或诊疗的对象,按照法律规定,私自查看无关患者信息是违法的,他也只能默默地干着急。
他怕祝爷爷出什么意外。
当他把这件事不得不透露给姚雪和章竟文的时候,两人先是痛批了他一顿,然后想法一致地说,他估计是遇上职业骗子了。
颜才静下心想了想,看向姚雪,“祝爷爷家里的情况还是你告诉我的,何况他是真的生病了,为什么连你也认为他是骗子?”
姚雪连忙摆手为自己澄清:“先说好我没有瞎打听的癖好,我知道的那些也全都是听别人说的。但要都是假的呢,万一那个所谓的小三和儿子都是职业诈骗的惯犯,利用祝爷爷,或者就算他们是一家人,那也可能拿祝爷爷骗取同情也说不定。”
章竟文家也不是什么小康人家,心疼那些白送出去的钱,抹了把脸,一脸愁苦,“就是说啊,你傻不傻?别说我们院了,你实习都那么长时间了也去过别的医院吧,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你还能都帮啊,你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说你何必呢,现在这社会帮人的代价可比报复人的多多了。”
姚雪非常赞同地点点头,她叹了口气,打开手机搜索“被骗钱怎么办”找流程参考,边说道:“颜才,我觉得你还是报警比较好,你给的钱超过三千能立案的,早点报警的话,追回的可能性还能很大。”
颜才认真听他们说完,见姚雪都打算现场报警了,就及时拦住她,“谢谢你们为我着想,我都明白,但现在不管说什么都还只是揣测。”他松开手,垂眸沉思,说道:“姚雪,假设你刚说的那两种可能是真的,那不管是任何一条,祝爷爷都是凶多吉少、被打压的受害者。万一他只是又晕倒了呢,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该怎么办?”
不等他们二人再欲开口,颜才率先叫停,“这件事归根结底该我解决,不管怎么样,都不该牵扯到你们身上,让你们替我操心。我现在就报警找人,谢谢你们。”
“等…”姚雪要抓他没抓住,忙道:“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叫你哥陪你呢!”
颜才听见了,扬声回道:“不用!”
“那不行啊。”章竟文打开手机给姚雪看他和颜烁的聊天记录,“喏,他哥前两天还托我帮他看着颜才,说有什么情况告诉他,还专门发了两百块钱盯梢费。你瞅见没,不愧是亲哥啊,关心到位不说,还特别清楚亲弟什么个性,这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姚雪惊讶地也拿出自己手机,惊愕不已,“他哥也联系我了……”
甚至话术都是复制粘贴。
红包金额也是一样的。
准确的说是发了两个260。可能是发红包的人觉得俩200合400不吉利不好听,250就不用说了,求人成骂人了,于是就一人给发了260,愉快地凑成了520。
章竟文和姚雪面面厮觑:“……”
弟控。无敌了。
今天好在还没那么忙,也快下班了,颜才就跟上级医生请了两个小时的假,他把祝爷爷包装成自己亲爷爷,编造一个善意的谎言让上级医生松口。请完假就马不停蹄地往电梯那边跑,一边手机打车。
在车上,颜才也是第一次报警求助,还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办,也只能在手机上查,或者问问司机了不了解。
司机道:“我还真不知道来,但报警嘛,是为人民服务的,不用担心摸不着头脑。”
颜才心想也是,尽量放松一点。
等到了派出所,他找到警员说明情况,当警员问到合理理由时,颜才不能撒太大的谎,就避重就轻地说对方是自己的病人,关于钱的部分,他就杜撰成前段时间这位失踪的爷爷中了彩票有钱治病了,刚跟他打过招呼结果人却不见了,家属也联系不上。
颜才还是头次在警察面前撒谎,面上虽然若无其事,但手心都在冒汗。
他不是怕被戳破谎言,而是怕谎言被戳破后钱又回到他手中,到时候可能引起误会,以后要再想把钱给祝爷爷可就难了。
警方很快就通过调查,率先联系了祝爷爷家属,也就是他的小儿子,名叫祝志强,年纪不小,今年得四五十岁了。
警方联系他的时间是下午五点,据说祝志强的住址也就离这边总共12公里左右,开车半个小时绰绰有余。
但祝志强显然不想来,多次推脱不配合,跟警方差点吵起来才动身。
期间,颜才跟着警方已经到了祝爷爷的地址,小区的建设和他租的地方差不多,都很破,但祝爷爷这个房子比他好一些,看装潢和装修,即便很多地方都蒙上层灰尘,也能看出原本是个很完整的家庭。
多次敲门没有回应后,民警破开了门,里面漆黑一片,只有落在地上的月光,而他们寻找的祝爷爷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客厅茶几旁边的地板上,颜才的反应不逊民警,立刻就前去查看祝爷爷情况,再做抢救措施,不用多说民警也马上拨打了急救电话。
不到十五分钟救护车就赶来了,恰好这时候祝志强也到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如姚雪所描述的那样,穿金戴银的女人。
那表情比祝志强难看多了,祝志强看到是自己亲爹被抬进救护车,他面部肌肉都僵硬地紧绷起来,脸上憔悴的成分多了,细纹、眼袋和斑点就容易显得更明显。
颜才第一眼的感觉,祝志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恨自己爹,与其说是怨恨,不如说是心虚、心有愧所以才不敢直视。
祝志强看到他,反而更恨,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迈,指着他说:“就是你报的警是吧?你谁啊?跟我爹什么关系?”
民警劝戒:“别过激,好好说话。”
颜才稳住心神,道:“他是我的病人。”
“病人?你是医生?”
祝志强黑着脸,压根无视掉了民警的话,粗声叫唤道:“我怎么没见过你,你哪个医院的?工号什么?我们家那老爷子早就没住院了,当初给看病那医生说了吃药就行,你哪冒出来的毛小子?是不是你坑我爹去你们医院的啊,保守治疗挡你们财路了是吧都找上门来了还报警你什么意思?!”
颜才都算不清被泼过多少脏水了,有经验应对,但平白被冤枉、被侮辱,正常人的情绪自然是不可能磨灭的,他会怒、会委屈,也深知苍白的解释大多都无济于事,可还是会让自己情绪稳定地据理力争。
他隐忍道:“您的父亲病重昏倒很久了,老人没有自理能力就需要特殊关注,这次如果没有及时赶到,他很有可能……”
“用得着你管吗!”祝志强都快上手了,可还有两位民警在场不好发作,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就干脆指着鼻子吆喝了一句:“我看老爷子要醒不来都是你们给治死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7章 Part.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