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66
听到这种话,颜才作为一个旁观者都会为之动容,何况乔晞本人,他已经看到乔晞的眼眶里依然充斥着复杂情感的泪水,那是一种没有喜悦心情成分的幸福。
到了学校,颜才背着包去图书馆的路上,还对刚才的事有些挂怀,并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顾昭宁如愿以偿有一个健康的孩子,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对身体的损害。
但这祈祷不是说给神佛听的。
谁在祈祷,谁就要负责实现。
这是他刻苦学医的初衷与动力。
在学校学了大半天,到点颜才就要轮值上夜班了,今晚也不是个平安夜,从踏进门开始就迅速进入状态四处奔波。
等再回过神,已经两点了。颜才坐在电脑前,手握成拳在嘴边悄声打了个哈欠,重新把双手放键盘上,打算接着写病程记录,但很快就又被护士一通电话呼唤。
“23床的病人伤口处痛到睡不着,不像简单的伤口痛,你快来一下吧。”
颜才二话不说赶过去,结果开门就劈头盖脸地被火急火燎的家属指着鼻子喊:“就你给开的止痛药是吧!你自己看看有个屁用我妈都疼成什么样了!你才干了多长时间能懂什么啊,你们医院没人了吗让一个实习生在这瞎捯饬!癌症那么要命的病能胡来吗?出了事儿谁负责!你还是你?你们付得起吗?!”
句句都是吼出来的,丝毫不顾及病房中的其他家属和病人。
颜才最先要做的还是要安抚下家属情绪,不然照这样骂下去,其他病人和家属也该打抱不平了,到时候场面恶化,更不好解决,但病人现在情况也很紧急,他必须两边兼顾,拿着手电筒和听诊器直奔病床。
病人家属反手拉住他。
颜才没有硬挣,他平静地说道:“您着急是应该的,但信任问题也不能靠口头争论,请让我先看看您母亲好吗。”
说完不等答复,他直接俯下身先拿开阿姨搭在肚子上的手,听诊腹部,随后查看引流管,表情变得严肃,又缓和下来,看着阿姨害怕到手都在抖,他紧紧握住,安抚她内心的不安,“阿姨你别着急,放心吧不严重,一会儿把气通了就没事了,别怕别怕。”
他转头对家属说道:“镇痛药只管伤口,对内在胀痛没有效果,阿姨是因为肠子不通顺,胀气引起的疼痛,有点肠梗阻,只要给她插个胃管把胀气抽出来就能好很多。我去下医嘱,让护士老师马上处理。”
和往常遇到的情绪激动的家属一样,解决和调节及时到位,就掀不起医闹,因为情绪激动的根源在于他们太过在乎自己的亲人,关心则乱而已,都是可以理解的。
解决完这床的病人,颜才疲惫不堪,想写完病程记录就回值班室眯一会儿。
经过楼梯间时,他隐约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不自觉慢下脚步。
即便眼皮都开始打架了,颜才还是没办法袖手旁观,因为那哭声浑浊不连贯,气息不足而声音薄弱,很显然来自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家。他揉了揉眼睛,用力睁开眨了眨,然后推开门,惊醒了声控灯。
仅仅一条缝,颜才戴着口罩都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陈旧的酸腐气味。
老人似乎很长时间没有洗澡了,味道比一般年老者更厚重,他第一反应就是观察周围有没有旁人在,确认没人后,他适当地释放一些花香的信息素稍微冲盖些。
老人还在垂头丧气,佝偻着瘦弱的身躯默默抽泣,都没注意他的到来。
靠得越近,异味越刺鼻,颜才心里越难受,无可奈何的正常生理现象导致的异味,一旦暴露在公共场合,总会遭到别人明里暗里的嫌弃,敏感些的老人很容易伤自尊。
他弯下腰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待人抬头后递上纸巾,“爷爷,擦擦眼泪。”
老人薄薄枯朽地嘴唇动了动,说的应该是“谢谢”,大抵是哭久了,发声困难到几乎听不见,他颤抖着手接过来缓慢地擦脸。
颜才看了眼手机,确保通话畅通,坐在老人身侧,问起他为什么在这哭。
老人想说话,结果刚开口就低头咳了好半天才,艰难地比划着说:“我,八十三了。肺出大毛病,治不了了得死,活不起了。”
颜才怔住,鼻尖一酸,他想安慰,可他此刻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以前也不是没遇见过这种重病到无药可救的高龄患者,但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与“将死之人”这样直白地对话。
生与死一步之遥的感觉。
颜才压抑着情绪,虽然不清楚剧情情况,但他还是尽可能说些吉利话,“现在医疗技术会越来越发达,只要不放弃治疗就还有希望,有时候医生的话也不是绝对的,天底下稀奇古怪的病很多,但奇迹也很多。”
然而老人沧桑的脸上并没有一星半点所谓的希望,颜才看着心酸却无能为力,老人缓过劲说话流畅了许多,他开始讲起自己确诊肺癌的经历,以及他放不下的小孙子,说到不能看着他长大时,再次老泪纵横。
这让颜才想起了姥姥。
姥姥临终前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一遍遍叫他宝贝,乖乖,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要开开心心长大成人,姥姥不在身边督促他吃饭睡觉,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
聊到最后,他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得很严实的布包,层层揭开,里面是一小叠皱皱巴巴地钞票,但最大的面额是十块,剩下的都是些小零钱和几毛钱的硬币。
颜才眼睁睁看着,明白过来老人是想告诉他,他全部的家当就这些了,或许不是病入膏肓没救了,而是没钱治。
但他猜测的不是很准确。
老人掏出布包不是为了哭穷,他从中抽了张五块的纸币塞进颜才的手里,断断续续地说:“好孩子,拿着、买点糖吃。”
颜才望着手心那张五块的纸币,因为太旧,油墨褪色了,边缘都磨出细小的毛絮,他没有拒绝老人的小心翼翼折好放进口袋。
事后,他根据老人身份证上的名字,跟姚雪打听到了这位爷爷的信息。
两人在医院附近一家面馆吃板面,姚雪连连叹息道:“大女儿远嫁,难产死在外乡,剩下一个小儿子负责照顾祝爷爷,但这儿子也没什么钱,药买过一回就没再管过,现在药差不多吃完了也没钱再买。”
“这样啊。”颜才蹩起眉心,筷子挑起几根面条迟迟没有送到嘴边。
姚雪吹了吹面汤喝了一口,又道:“但我听人家说他那儿子其实有钱买药的,最近还刚二婚,给女方穿金戴银。有次他儿子和他老婆都跟医生吵起来了,说什么老人年纪那么大本来就活不长,根本就是治不了的,我们医院就是故意想赚黑心钱。”
颜才道:“有点印象。”
“给我气得啊。”姚雪狠狠咬着嘴里的面条,愤愤不平道:“老了就不是亲爹、就不管不顾了?养你那么大,你倒好,白眼狼!”
“……”
有点指桑骂槐的感觉。
颜才对自己父母就没什么感情,他还没想到等他父母晚年,他怎么面对。
只是再恨再怨,都无法袖手旁观。除了肩上儿女的责任,还有个人职业精神。
了解了祝爷爷的情况,颜才始终耿耿于怀,可他现在自顾不暇,能做的太有限,见面也是随缘,三天两头都能碰见一次,祝爷爷还会给他带点礼物,都是些小零食,颜才却很开心,后来没多久在急诊接到了他,只是气色还不如头次在楼梯间遇到的。
果不其然,刚说没几句话,老人家就不堪重负当着他的面发病,从最开始呼吸困难,再到后来直接咳出血,必须立即采取相应的处理措施让祝爷爷尽快脱离痛苦。
救治过程中,祝爷爷一直盯着颜才,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稳定病情后,他才低头离得近些倾听,模糊的字音拼凑起来,是医院中最常听到的两个字——“救、我”。
一滴浑浊的泪流下来。
有牵挂的人怎会真舍得死呢。
颜才的呼吸都重了几分,他眼含热泪,坚定道:“爷爷,我一定救你,一定。”
等下了班,他就匆匆跑出去,去医院旁边那个24小时运行的ATM机取钱。
银行卡的余额还有4516.8。
下一次发规培补助还有半个月,他算了算手头的一些现金,加上银行卡的零头或多或少能应付得来,就取了四千。
他拿出几乎所有的积蓄,才够买一个月量的一盒小分子靶向药,还是因为国内研发的比进口药便宜,他才能买得起,而其他核心药品都在五千左右,根本负荷不起。
用自己的钱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但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肯定都会说教他傻,圣母心泛滥,但他想不了那么多,他想的只是救人,只要能救人,他在医学的道路上经受的所有大大小小的苦才值得。
他还有年轻的生命和青春的资本可以打拼,如今一时的贫穷只是一时的。
可人命关天,他勤工俭学,省吃俭用就能续一个人的命,何乐而不为呢。
他不想再听到那么无助的哭声了。
颜才装好取来的钱,转头就回医院,不曾想在路上遇到了颜烁。
有段时间没见了,自从乔睿回来,这个月他们就见了乔睿刚回来那天一次。
他的心跳莫名加快,笑容自然而然就浮出了水面,声音都是本人没自觉的雀跃,从快步走到直接飞奔过去,“哥!”
听到这声呼唤,颜烁眸色沉了沉,又立刻整理好表情,看他笑得那么灿烂,一时间有些愣神,等与他正面相对,他便忍不住内心暗涌的情感,脱口而出:“想我吗?”
颜才:“平均每天想三次吧。”
颜烁怔了怔,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但看着颜才一脸期待他发问,然后皮一把的表情,他还是笑着配合:“哪三次?”
颜才得意道:“早饭、中饭、晚饭。”
颜烁听到和内心所想一模一样的回答,不禁笑出了声,例行回怼一下他,“你也就在吃上会想起我,是不是等哪天你也会做饭了,就到了把你哥哥我忘掉的时候了。”
“不会。”
颜才秒答,抱着手臂耍赖:“我做饭的水平和姚雪不相上下,没天赋,不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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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Part.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