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那句“下次打给我”和苏小小斩钉截铁的“他绝对对你有意思”,像两股交织的藤蔓,在林晚晚的脑海里疯狂滋长,缠绕得她几乎窒息。
接连两天,她都浑浑噩噩,不敢开机,不敢出门,像一只被困在透明玻璃罩里的飞蛾,明明能看到外面的光,却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徒劳地撞击着,身心俱疲。
恐慌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减弱,反而因为那份不该萌生的、微弱的希望而变得更加尖锐。
希望是糖,裹在谎言的毒药外面,诱人品尝,却只会让毒发时的痛苦更加剧烈。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内心的拉锯战逼疯时,一个温和的电话将她从这种封闭的状态里暂时拉了出来。
是陈伯。
“晚晚啊,”
陈伯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沉稳和暖意,
“店里最近还好吗?我前两天路过,看你关了门。”
听到陈伯的声音,林晚晚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强忍着哽咽,含糊地应道:
“嗯……有点事,休息几天。”
陈伯没有多问,只是说:
“你姐姐之前留在店里的那些旧物,一直堆在阁楼那个小储藏室里。
天气潮,我担心有些东西放坏了。
你今天要是有空,我们一起去整理一下?
该留的留,该处理的处理,也省得占地方。”
整理姐姐的遗物。
这个提议像一道光,穿透了林晚晚内心厚重的阴霾。
在眼下这种纷乱如麻、前途未卜的时刻,去做一件与姐姐相关、带着回忆和温度的事情,仿佛能给她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宁和力量。
“好,陈伯,我马上过去。”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半小时后,林晚晚来到了“彩虹桥”。
几天没来,店里依旧保持着整洁,只是少了生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因为门窗紧闭而产生的沉闷气息。
阿哲看到她,憨厚的脸上露出担忧:
“店长,你没事吧?脸色还是不太好。”
“我没事,阿哲,辛苦你看店了。我和陈伯去阁楼整理点东西。”
林晚晚勉强笑了笑,不想让身边的人过多担心。
陈伯已经等在店里了,他穿着干净的棉布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慈祥而通透。
他看到林晚晚,什么也没问,只是温和地点点头:
“来了就好,我们上去吧。”
阁楼的空间不大,低矮,光线有些昏暗,只有一扇小小的气窗透进些许天光。
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舞动。
角落里堆放着几个纸箱和一个有些年头的旧木柜,上面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这里,封存着姐姐林晓留下的痕迹。
林晚晚的心,在踏入这个空间的瞬间,就变得柔软而酸涩。
那些因为陆沉舟和苏小小的话而掀起的惊涛骇浪,似乎在这里暂时平息了下去,被一种更深沉、更绵长的怀念所取代。
陈伯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湿抹布:
“慢慢来,不着急。
有些东西,看看就好,不必都留着,心里记得最重要。”
林晚晚接过抹布,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能从中汲取到勇气。
她走到第一个纸箱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大多是姐姐的一些旧书和画册。
林晓和她一样是学美术的,箱子里有厚厚的素描本,泛黄的画册,还有一些关于设计和摄影的书籍。
林晚晚轻轻抚过书脊,指尖仿佛能感受到姐姐当年翻阅时的温度。
她翻开一本素描本,里面是各种随手画下的速写——街角的咖啡馆,睡觉的猫咪,飞扬的裙角……线条流畅,充满生气,一如姐姐本人。
陈伯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偶尔会拿起一件东西,回忆着说两句:
“这本画册,你姐姐当年可宝贝了,省吃俭用买了很久。”
“这张画,是她在我们以前家附近的公园里画的,那天阳光很好。”
林晚晚静静地听着,眼眶微微发热。这些琐碎的、充满生活气息的细节,一点点拼凑出姐姐鲜活的模样,驱散了她心中因为死亡而带来的冰冷和悲伤。
她们一起清理了第一个箱子,将一些有价值的书籍和画册留下,准备带回林晚晚的住处珍藏,其他一些用旧了的则整理出来,准备处理掉。
接着是第二个箱子,里面是一些旧衣服和杂物。
林晚晚一件件拿出来,折叠好,有些布料已经有些脆弱,带着岁月的痕迹和一股淡淡的、属于过去的樟脑丸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这里面,有姐姐年轻时喜欢的碎花裙子,有她织了一半的围巾,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饰品。
每一样东西,都像一把钥匙,开启一段尘封的记忆。
林晚晚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在这个过程中,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姐姐那么努力、那么认真地生活过,爱过,也被爱过。
自己此刻面临的困境,与姐姐当年承受的病痛和最终的离别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至少,她还拥有健康,拥有姐姐留下的这家店,拥有像陈伯、阿哲、苏小小这样关心她的人。
一种莫名的力量,随着对姐姐遗物的整理,悄然注入她几近干涸的心田。
最后,是那个靠墙放着的旧木柜。
柜子不大,做工算不上精致,但木质温润,带着时光打磨出的光泽。
这是姐姐以前放在床头用的。
林晚晚和陈伯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柜子抬到阁楼中间光线稍好一点的地方。
柜门没有上锁,她轻轻拉开。
里面分成两层。
上层放着一些笔记本、信件和一个小巧的首饰盒。
下层则整齐地码放着一本本厚重的相册。
林晚晚先拿出了首饰盒。
打开,里面并没有什么值钱的首饰,只有几枚造型别致的胸针,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还有一条细细的银链子,吊坠是一个小小的、刻着“平安”二字的金牌。
“平安……”
林晚晚喃喃念出这两个字,心脏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陆沉舟梦呓中的那个名字,再次浮现在脑海。是巧合吗?
她压下心头的异样,将首饰盒放到一边,然后拿起了那些相册。
最上面几本,记录的大多是姐妹俩的成长时光。
从蹒跚学步到青春年少,照片里的她们,笑容灿烂,眼神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林晚晚一页页翻看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又因为物是人非而泛起酸楚。
陈伯也在一旁看着,眼中带着追忆和慈爱。
当林晚晚拿起最底层、看起来也是最旧的一本棕色皮质相册时,她的动作有点迟缓。
这本相册的封皮磨损得更厉害一些,似乎被翻阅过很多次。
她带着一种预感,缓缓打开了它。
相册的前半部分,依旧是姐妹俩和一些朋友、同学的合影。但翻到后半部分,照片的风格明显变了。
出现的,大量是一只漂亮的金毛犬。
它有着柔顺的金色毛发,温顺聪明的眼睛,吐着舌头的样子憨态可掬。
它在草地上奔跑,在沙发上打盹,叼着飞盘,围着生日蛋糕流口水……
是“平安”。
林晚晚几乎可以肯定。
照片里的金毛,眼神纯净,充满活力,看得出来被照顾得很好,被深深地爱着。
而抱着它、搂着它、对着镜头笑得无比开怀的人,正是她的姐姐林晓。
在许多张照片里,姐姐看着“平安”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爱与温柔。
那不仅仅是对宠物的喜爱,更像是对家人、对伙伴的感情。
林晚晚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姐姐的笑脸,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为姐姐曾拥有过这样纯粹的快乐而感到欣慰,又为这份快乐的逝去而感到心痛。
她继续往后翻。
然后,她的目光凝固了。
在一**晓抱着“平安”,在某个看起来像是大学校园的草坪上拍摄的照片边缘,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不经意地入了镜。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侧对着镜头,正在低头看着手里的书,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却略显青涩的轮廓。
那个眉眼,那高挺的鼻梁,那紧抿的、带着点倔强弧度的嘴唇……
林晚晚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不会错。
即使气质截然不同——照片里的他,没有如今那种迫人的冷厉和挥之不去的倦怠,更像是一个清俊而专注的学长——但她绝不会认错。
是陆沉舟。
她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几乎拿不稳那本沉重的相册。
她颤抖着,飞快地往后翻。
又一张。林晓和“平安”在厨房,背景里,陆沉舟系着围裙(这个画面让林晚晚感到一阵荒谬的晕眩),似乎正在灶台前忙碌,只拍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再一张。
像是在某个公园,林晓笑着将飞盘扔出去,“平安”兴奋地追逐,而陆沉舟站在不远处树下,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追随着林晓和狗狗的身影,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
照片不多,他大多出现在背景或边缘,像是不经意的闯入者。
但每一次出现,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晚晚的心上。
最后,她翻到了相册的最后一页。
那里没有照片,只有一张夹在透明薄膜下的、略微泛黄的便签纸。上面是姐姐林晓那熟悉而娟秀的字迹,写着:
「沉舟,平安就拜托你了。
愿你们彼此陪伴。」
落款是一个简单的「晓」字,和一个日期。
那个日期,林晚晚记得很清楚,距离姐姐确诊病情急剧恶化、不久于人世,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一条清晰得令人绝望的直线!
姐姐林晓。
陆沉舟。
托付的金毛犬“平安”。
陆沉舟梦呓中的“平安”。
他深藏的、导致失眠的愧疚……
他看到她时,偶尔流露出的、让她困惑的复杂眼神……
苏小小分析的“可能的情感投射”……
原来,所有的巧合都不是巧合。
她所以为的荒诞初遇,背后竟然连接着这样一段沉重而悲伤的过往。
陆沉舟,就是那个受了姐姐临终托付,却最终“遗弃”了平安,间接导致它死亡的人!
而她,林晚晚,林晓的妹妹,竟然阴差阳错地,以这样一种荒谬的身份,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用谎言“治愈”着他因那份亏欠而生的顽疾……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荒诞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瞬间将她吞没。
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在瞬间变得冰冷僵硬。
相册从她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重重摔在地板上,溅起细微的尘埃。
陈伯被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和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晚晚?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林晚晚怔怔地抬起头,看向陈伯,眼神空洞,没有焦点。
嘴唇翕动了半天,才用一种近乎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挤出几个字:
“陈伯……他……他就是……”
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为姐姐,为平安,也为自己),混杂着原本就存在的恐慌,将她彻底击垮。
她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僵立在满是回忆的尘埃里,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