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尖利的质问声还没完全消散,老嬷嬷那双枯瘦的手便已再次捏紧了那块早已浸透了血水、沾满了碎肉的拶指。
“砰——”
随着一声无比浓重的闷击声响起,采薇只觉额头上炸开了一股剧痛,疼得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温热的血水顺着她额上的伤口流进了三角眼里,灼得她双目刺痛,也模糊了她看向老嬷嬷的视线。
嬷嬷她……
是打算杀了她吗?
就像她从前无数次虐杀周府其他犯了大错的下人一样。
采薇分明已经疼得浑身止不住地剧烈颤抖,可还是倔强地望向了老嬷嬷,似乎是在对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人发出无声的质问。
嬷嬷。
在你眼里。
你的小采薇也和其他犯了错的下人一样吗?
她也……
合该受这等罪?
合该。
去、死、吗?
因着视线被血水模糊,采薇看不见老嬷嬷脸上的表情。
可是……
老嬷嬷那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话语却如毒蛇一般紧紧地缠到了她的身上,刺穿了她的耳膜:
“这第三下,我打的是你口出秽言,谤及贵人!”
“你竟敢用污言秽语,辱及破虏将军遗孀、孙将军之母吴夫人。”
“言辞污秽,不堪入耳,此乃十恶不赦之罪,理当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不过四个字,却字字如冰锥一般,扎进了采薇早已千疮百孔的身躯。
让她头上、脸上、嘴上的疼痛越发尖锐起来。
血腥味在她的口腔中不断蔓延,采薇本就模糊的意识也在剧痛之中越发地摇摇欲坠。
陡然间。
她竟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采薇觉得自己很想吐。
为地上的鲜血和碎肉而吐。
为她可笑可悲的幻想而吐。
为朱门酒肉之外遍野的饿殍和锦袍玉带之下碾碎的人命而大吐特吐!
但是……
她不行。
毕竟她如今既被打成了这么一副模样,就算是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该有多么丑陋可怖了。
若是再吐了的话,她不就更丑了吗?
她采薇可生来就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倾国倾城世无双的大美人啊!
所以。
她就算是死。
也不该死得这么难看吧?
身上的剧痛如无数只蚂蚁一般不断啃食着采薇本就脆弱的神经。
而在她的意识即将溃散的前一刻,采薇的心底竟陡然迸发出了几分无比浓烈的恨意。
她好恨啊!
本来……
她是不该有如此下场的。
浓稠的恨意裹挟着濒死的疯狂在采薇的血管里疯狂奔流,将她本就不存在的理智烧得更是一丝不剩。
她恨那个叫孙芷的贱丫头。
恨她为何不肯再蠢些笨些,好好做她青云路上的垫脚石!
她恨孙策和周瑜的坐怀不乱。
恨他们为什么不能少些理智,乖乖倾倒在她的绝世美貌下!
她恨那个看着她长大的老嬷嬷。
恨她为什么不但不爱她,还能冷血到对她竟无半分不同!
为什么?
苍天既赐予了她如此出众的美貌,为何就不肯再厚待她一点,多给她一个尊贵无比的出身?
这样……
她便不会就这么不甘心地死去了啊!
浑浊的血泪顺着采薇皮肉翻飞的脸颊划落,在她微微泛红的下巴处凝成了一滴摇摇欲坠的血珠。
采薇突然暴起,扭曲的五官与可怖的伤口挤作一团,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步入绝境的疯狂:
“杀了我啊!”
“你们有本事就杀了我啊!”
“若是杀不死我,来日我定要扒了你们的皮,抽了你们的筋。”
“把我今日在你们这里受到的苦楚和折磨,一样不少地都讨回来!”
听了这话,正握着酒坛悠哉悠哉地赏月品酒的孙策略微顿了顿。
他漫不经心地偏头冷瞧了采薇一眼,随即便迅速回过头去。
面对早已被折磨到不成人形的采薇,孙策只是轻嗤了一声,便毫不留情地点评道:
“啧,真恶心!”
周瑜闻言,扬眉看向了孙策:
“既早知会坏了兴致,何故还要多看那么一眼?”
“少点好奇心,老老实实地赏月喝酒不好吗?”
话虽如此,可周瑜那忧心忡忡的眼神,可真让人看不出他有丝毫赏月品酒的兴致。
只见他犹豫片刻,还是凝视着孙策那双同样看不清情绪的眼眸道:
“书院的事,你真的想好了吗?”
孙策闻言,脸上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瞬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到化不开的凝重。
他默了一瞬,方才不确定地说道:
“差不多吧!”
谁知周瑜听了这话,则是猛地出手,重重地捶了孙策一拳,没好气地怒骂道:
“胡闹!”
“生死攸关之事岂容你含糊其辞?”
“准备好了就是准备好了,没准备好就是没准备好,什么叫‘差不多吧’?”
虽是听出了周瑜语气里的气怒,孙策却只是垂眸遮住了眼底里的沉郁,又重复了一遍道:
“确实是……”
“差不多吧!“
而后,孙策又是仰头,沉默着灌下了一大口酒,方才语气无奈地说道:
“围在那古寺外面的兵我早就点好了,都是可信之人。”
“你们抵达之后,我会亲自领兵在外守着,绝不会让任何势力坏了我们的大事!”
说完这句,孙策顿了一顿,毫不犹豫地仰头饮尽坛中残酒。
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他的喉结划落,映着溶溶月色,周瑜竟瞧见了他眼底里那抹难以窥见的思量。
他听见他用闷闷的声音开口,字字句句间都混着他方才入口的,闻起来略有些辛辣的酒气:
“到那时,你明里与小香宝一同去古寺择木造琴,等待进入那诡谲书院的时机。”
“我则暗中领兵守住古寺,誓死护得你们周全。”
说到这里,孙策微微勾唇,恍惚之间又变回了战场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他声音清越,傲然笑道:
“这一次,我倒是要看看——”
“那书院的事情,究竟是天灾还是**?”
周瑜沉默地望着孙策紧攥着酒坛的手。
他的指节因过于用力而泛着青白,但他面上却分毫不显,依旧笑得没心没肺。
陡然间……
周瑜就明白了孙策说出那句“差不多吧”时的心情。
因为。
纵使他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但此事关乎他唯一的妹妹,他却并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所以……
纵使面临这样境地的人是那位叱咤风云、无所畏惧的江东小霸王。
他却也只能说上一句——
“差不多吧!”
然而另一边,在采薇发出了那一连串疯狂的怒骂之后,老嬷嬷则毫不犹豫地将浸透了血污的拶指套到了采薇颤抖着的双手上。
是时候……
发挥拶指真正的作用了!
混合着腥臭血液与碎肉残渣的竹条紧紧地夹着采薇纤细白嫩的手指。
在老嬷嬷的大力拉扯之下,那粗糙的麻绳骤然收紧,空气中陡然响起了采薇指骨碎裂的脆响声和皮肉撕裂的嗤啦声。
以及……
她那与受此刑罚的所有下人都一般无二的痛苦嚎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剧烈的疼痛使得采薇扭曲的身体陡然失去了支撑,如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地。
她用破损的额头疯狂地撞击着地面,似乎是想以这样的方式缓解些许拶指这一刑罚给她带来的痛苦。
随着一连串沉闷的“咚咚”声,鲜血顺着采薇额角的旧伤与新伤一同喷涌而出,在地面上缓缓地晕染出了一朵诡异的血花。
采薇那凌乱如海草一般的头发在接连的刑罚下,早已混着她伤口处淌出的鲜血湿答答地沾连在了她血肉翻飞的大饼脸上。
痛。
好痛!
怎么会这么痛?
采薇那双被血水模糊了视线的三角眼正因剧痛外翻出一片可怖的眼白。
她那混着血水和半颗断牙的喉咙,也随着麻绳的每一次收紧而发出如濒死牲畜一般的低吼。
突然间。
剧烈的疼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压倒了采薇仅存的理智。
她的意识彻底溃散,也再无力去思考什么爱恨纠葛、富贵荣华。
如今的采薇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停下来!
快停下来。
这拶指实在是太痛了啊!
她真的受不了了……
杀了她!
给她一个痛快吧。
她不想再被这个东西折磨了!
所以。
停下来吧!
快停下来吧!!!
最终……
还是生物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采薇不久前的滔天恨意也化作了如今声声破碎的求饶。
她如一条离水的鱼一般跪趴在地上抽搐着,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发出不成调的呜咽:
“饶命……将军饶命啊,将军!求求您饶了我吧!”
“奴婢瞎了眼,奴婢有眼无珠,奴婢该死,奴婢就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可是孙将军……奴婢是真的不知道那小丫头就是孙小姐呀!”
“奴婢若是知道的话,就算您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去冒犯孙小姐啊!”
采薇拼命地想撑起身体,可是长久的失血却导致她的手脚再无一丝力气。
她想要抬眼看一看孙策和周瑜的表情,可惜血泪却早已糊上了她的双眼,让她什么都看不真切。
绝望如潮水一般将采薇无情淹没,逼得她不得不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求饶的话语,以期换得一线生机。
“是奴婢嘴贱!是奴婢该死!奴婢不该侮辱孙小姐!奴婢不该亵渎吴夫人!”
“奴婢罪该万死!奴婢诅咒自己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奴婢定会受尽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采薇撕心裂肺地哭嚎着,可以说是痛苦绝望到了极点。
鼻涕、眼泪和鲜血乱七八糟地糊在她那张血肉模糊的大饼脸上,瞧起来狼狈得很。
可她依旧在不停地求饶:
“将军!奴婢愿意为您**做狗,做牛做马!”
“奴婢可以做最肮脏下贱的活儿!奴婢可以刷夜香桶!奴婢可以掏粪坑!奴婢甚至就连吃狗食都可以!”
“只求将军您发发善心,留奴婢一条贱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