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盖在篮子上的粗布被彻底揭开的瞬间,半截缠着麻绳的竹条便率先滑了出来,在凉凉的月色下泛着一抹诡异的油光。
采薇的香肠嘴剧烈地颤抖着,一双三角眼则死死地盯着那竹条两端的深褐色污渍。
虽是没有任何证据,可她就是知道。
那是血!
是无数个人指甲被撕裂时溅上的血!
采薇的喉咙里难以自抑地泛起了铁锈味的腥甜,陡然就想明白了那缠着麻绳的竹条为何会油到发亮。
因为……
那竹条曾被人反复使用,夹断了太多人的手指。
反复摩擦之下,其表面才会被磨得这般光滑油亮!
至于那竹条两端的深褐色污渍,则是经年累月浸染的血痂。
正是因为血太多太深,早已渗入了竹条的木纹,又在一次次的挤压中逐渐凝固,越积越深。
所以。
那些污渍才根本无法洗去!
只能越积越多,越来越深……
终于……
老嬷嬷用她如枯枝一般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了那几根细长油亮还泛着冷光的竹棍。
麻绳摩擦的“沙沙”声和竹片碰撞的“簌簌”声。
如同撞钟一般,一下一下地砸在了采薇的心口。
随着最后一声轻响结束,声音陡然消失,采薇的心也不自觉地漏跳了一拍。
果然。
是拶指啊!
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缓缓地爬上了天灵盖,采薇无比绝望地闭上了三角眼。
可是……
她的眼前还是止不住地浮现出了她那一手精心保养的芊芊玉指被夹进那残酷刑具的可怖画面。
采薇只觉得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冷汗早已浸透了她的后背,就连双腿都在止不住地打颤。
不!
不要!
她不要……
采薇的喉间不自觉地挤出了破碎的呜咽,身体如一条离水的鱼一般疯狂扭动着往后缩。
仿佛那冰冷的拶指已经夹上了她的指尖,绳索也正一寸一寸地绞紧。
幻想中碾碎骨头一般的剧痛提前吓破了她的胆子,撕碎了她的神经。
见此一幕。
一旁站着的孙策懒懒地打开了老嬷嬷递给他的那坛土酒。
他浅饮一口,便笑看向了周瑜:
“公瑾所言不错!”
“明月配美酒,确实是别有一番滋味!”
周瑜本眉头微蹙,听得这话也是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他同样揭开了自己手里的那坛土酒,仰头饮了一大口,微微扯了扯嘴角道:
“这酒……”
“确实是不错!”
说罢,他便再不言语,而是抬头神色复杂地望向了沉沉夜色中那轮高悬的明月。
孙策喝了一口之后,也将酒坛随意地提在了手里。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晃着酒坛,一边若有似无地瞥向了老嬷嬷和采薇的方向。
孙策声音不高,却如同催命符一般:
“开始吧!”
“让她好好地感受一下。”
“欺我妹,辱我母,该是个什么下场!”
孙策话音未落,一声凌厉刺耳的破风声便骤然响起,撕裂了周府庭院空气凝滞一般的死寂。
感受到那竹条上裹挟着的腥咸气息,采薇下意识地紧闭了双眼。
可是……
那浸透了无数人血水的拶指却还是如一块烧红了的烙铁一般,狠狠地砸在了她眼皮旁边的脸颊上。
“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冲击力砸得采薇的脖颈猛然扭转,精心保养的脸蛋也瞬间绽开了一道狰狞的裂口。
她娇嫩的皮肤也如撕裂的布帛一般翻卷开来,伤口处涌出了汨汨的鲜血。
只是。
那被竹条剜出的细碎皮肉却依旧残留在她那张大饼脸上。
瞧起来……异常可怖!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老嬷嬷,正用她那双枯瘦的手指,近乎随意地轻勾着还在滴血的拶指。
她仅是轻轻一甩,那沾在木片上的鲜血和夹在竹条缝隙间的碎裂皮肉便飞溅到了地上。
恶心至极!
老嬷嬷有些不耐地瞥了一眼拶指上未被甩干净的鲜血和细碎皮肉,若有似无地轻啧了一声。
而后……
她浑浊老眼缓缓转动,阴鸷的目光如毒蛇一般死死地锁在了采薇那张血肉模糊的大饼脸上。
老嬷嬷的声音里浸满了刺骨的寒意:
“这第一下,我打的是你眼盲心瞎,不辨主上!”
“你身为周府的奴仆,竟连孙将军的妹妹、孙府的千金都认不出,要你这双眼睛又有什么用?”
听了这话,采薇突然情绪十分激动地挣扎起来。
她那被重重一击的大饼脸上血肉翻涌,已再看不出什么脸色。
但她表情狰狞,青筋爆起,伤口翻起来的血肉处还正不停地往外淌着鲜血。
看起来倒是……
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只见采薇猛地仰头,香肠嘴大张吐出了一口血沫,表情扭曲地怒骂道:
“我呸!”
“那小贱蹄子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贱种竟也配称上一句千金?”
她说话时本就强忍着剧痛,如今情绪激动之下更是连连咳嗽个不停。
鲜血顺着她脸上的伤口蜿蜒而下,与她三角眼中奔流不息的不甘汇于一处。
可采薇只是仰着头,用渗人的表情不断发出沙哑的冷笑:
“呵……哼……”
“那贱丫头不过是投了个好胎,这才能仗着父兄的权势作威作福罢了!”
“若她如我一般出身低微,不还是要和我一样命如草芥、任人拿捏?”
采薇微微一顿,连着吸了几口气后又继续骂道:
“不过,若真是出身相同,她倒还未必如我!”
“说不定……”
“她还是个千人骑乘、万人践踏的下贱娼妓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采薇话音未落,那沾着她鲜血和碎肉的拶指便又狠狠地抽在了她那张早已高高肿起的香肠嘴上,直直地止住了她要说出口的话。
最后那一个“娼妓”的“妓”字竟也硬生生地成了呜咽。
老嬷嬷这次出手,并非是在乱打,而是十分有节奏地连续击打采薇那张香肠嘴。
用一句俗话说就是——
打烂她的嘴!
老嬷嬷下手极快极狠,手腕翻飞间,采薇那张本就肿胀的香肠嘴就被打成了片片碎肉的烂疮。
半颗被打碎了的大黄牙混着血水和口水,自采薇被打到肿胀变形的香肠嘴中缓缓流出。
可许是恨意太深,采薇还是在含糊不清地怒骂着:
“这、这有娘生……没娘养的小贱种,啊啊啊,竟害我遭了,啊,如、如此大罪……”
“来、来日我就算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做了鬼!”
“啊,我,啊,我也要咬断……那小贱种的脖子,拉着她跟我,一、起、下地狱!!!”
这破碎的字句混着采薇口中的血沫一字一句喷涌而出。
最终。
随着老嬷嬷手上力道的不断加重,却渐渐地化成了濒死的呜咽。
见采薇已然痛到面目扭曲,根本说不出话来,老嬷嬷便也收了那尚在滴血的拶指。
她居高临下地睨着被她打到血肉模糊的采薇,声音冰冷至极:
“这第二下,我打的是你以下犯上,欺凌幼主!”
“你见孙小姐年幼心软,便胆敢对小姐恶语相向,肆意折辱。”
“还故意装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实则是包藏祸心,妄想用那些个下作手段骗取小姐信任,满足你那不该有的妄念!”
采薇听罢,似乎是觉得老嬷嬷这话颇为讽刺,便扬起下巴看了过去。
可是她的脸和嘴早已被打得血肉模糊,不过是略一抬头便牵扯到了伤口痛处,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嘶……”
采薇咬了咬牙,吞下了那口从喉间翻涌上来的血水,用那双不知道是在流着血还是泪的眼睛望向了老嬷嬷:
“不该有的妄念?!”
“那么多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牲,生来就可以踩在别人的脑门上作威作福!”
“他们……又凭什么呢?”
她嘴角的笑越来越苦,到最后竟成了厉鬼一般的狰狞:
“难不成就因为他们出身好,投了一个好胎,所以做什么都是对的。”
“而我,不过是想爬得再高一些,活得更好一些罢了!”
“这……也是错吗?”
采薇癫狂地大笑着,震得她那香肠嘴的嘴角又撕裂得更狠了些,渗出了更多的鲜血。
她像一个真正的疯子一般大吼大叫着:
“嬷嬷!”
“你说啊!你回答我啊!”
“你告诉我!!”
“这难道也是错吗?!”
这样吼着吼着,采薇的声音却渐渐地小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她委屈如孩童一般的控诉:
“别人都可以这么说我!”
“可是嬷嬷,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那个从小教我‘不服输、不认命’的人,难道……不是您么?”
采薇的睫毛颤了颤,一滴血泪顺着她的三角眼滚了出来。
划过她血肉模糊的伤口,蜿蜒在她皮肉翻飞的脸颊,与血水混作了一处。
她低低地笑着,笑声中带着浓浓的不甘和不解:
“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
“我既生来微贱,若是不用些您口中的‘下作手段’,岂不是要被人硬生生地踩进烂泥地里?
“又如何……能成为人上人呢?”
说到这里,采薇那双本就猩红的眼眸骤然收缩,破罐子破摔一般地大笑起来:
“况且,若是说起下作,那小贱蹄子仗势欺人,逼得您不得不用拶指剜我皮肉不下作吗?”
“嬷嬷您为着那么一个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父亲的小贱种这般作弄于我。”
“难道……就不下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