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许都带货大师 第48章 隐秘角落（下）

邓结在伏寿走后不久，便趁着尚未入夜前往令君府邸拜访，将此事告知荀彧。

荀彧一想到那日郭嘉的失态，阻拦道：“我看你还是别去的好。”

邓结也能猜的出荀彧的担心，她依旧坚持：“他们既然冲我来的，先生难道不想知道到底是为何么？我来找先生也是希望先生能帮我。”

荀彧意外她竟有这等胆识，琢磨着趁郭嘉不在倒是方便行事些，沉吟片刻，写了一片简牍，唤来侍从：“速将此信交给史阿。”

又转身对邓结解释：“史阿乃丕公子的剑术师父，精于隐匿，对宫中……亦熟，你放心去便是。”

邓结微微讶异，看来荀彧对宫中的掌控并没有比郭嘉少。

她面上淡然，对荀彧深深一礼：“多谢文若先生安排。”

翌日，邓结换上素净得体的衣裙，稍作装扮，将香粉香茶装入提匣，从容出门。

行至宫禁侧门附近，已能瞧见侧门护卫挺立。

她停下脚步，整了整衣装，正欲上前，被一个人影阻拦：“夫人！祭酒出门前告诫过夫人……”

邓结抬眸一眼：“徐他。”

目光扫过宫门，唇角泛起一抹淡然的笑意，“你既承祭酒之命，好好护着我才是。至于其他，我自有安排。”

言毕，她伸手在他臂上轻轻一推，翩然而去。

“……诺。”徐他扶了扶她与自己触碰的地方，隐去身形。

所谓“长秋宫”，虽是皇后正殿，比起洛阳旧宫，规模气象终究逊色不少，不过也就董贵人堂舍稍显高耸一些而已。

邓结随宫人引导，在迂回曲折的廊庑间穿行。

只是在她踏入掖庭的后一步，原本在暗处迅速隐藏的徐他，竟被人拦住了去路。

“这位壮士……”

徐他一怔，心虚抬头，瞬间睁大了眼睛。

邓结毫不知情，进入长秋宫正殿。

殿内熏香袅袅，伏寿一身常服，闲适地坐于榻边，见她进门，含笑示意免礼。

这奇异的香味让邓结心中一紧，她总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没想起在哪里闻过，不是中原常用的方子，同之前伏寿身上和董贵人堂舍的气味都不同。

看来是最近新换的，只是到底在哪里闻过呢……

按下心头疑虑，邓结面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将手中提匣奉上：“一些小礼，让殿下见笑。”

伏寿随手打开看了一眼，便亲热地拉过她手道：“这么多，正好，陪我走走，去见见其他夫人，分予众人。”

接下来的时间，伏寿带着她游走于宫苑之中，指点评说庭中花卉，笑盈盈地请她为掖庭香景出谋划策，态度亲昵地令人不安。

两人和谐地谈笑着，不经意地路过那紧闭的董贵人堂舍。

邓结不由自主地放缓脚步，忍不住回头留恋一眼，眉间微微颦蹙，脑中闪过当日的画面，心中淌过酸涩。

伏寿也在这门前适时地收了声，不过目光未曾停留，带着刻意的视线偏转，继续向前走着。

她带着邓结来到宋贵人堂舍，招呼郭美人、赵美人一起带着各自备的点心一起寒暄。

这些都是昔日随天子颠沛流离的旧人，她们看着乖巧温顺，可在伏寿面前尽显恭敬。

邓结注意到宋贵人处的香薰同今日伏寿宫中的相同。当眼睛瞥到堂舍一处的仙鹤摆设，让她骤然想起——

这香，原在邺城袁府闻过！

联系之前伏寿称袁绍为“大将军”……莫非，袁绍派人来过宫内了？！荀彧难道不曾察觉？

邓结心念连转，面上却不动声色，与众后妃闲话家常。

话题转到点心时，她顺势地接过郭美人的“要我还是喜欢香醇口”的话，道：“说起香醇滋味，妾身倒觉得酸酪别有一番风味，羊乳的醇厚裹着丝丝酸涩，回味悠长。”

那郭美人果没设防，脱口而出：“这倒巧了，妾身也爱极此物，可惜此间难寻。昨日……”

伏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射向郭美人，那美人忽地一凛，“……昨日，我还……让人帮我去……宫外找找……哪里有呢！”

这些细微的互动尽落邓结眼底，她佯装未曾察觉，自然地将话题又引回点心花样上。

直至辞别出宫，邓结心中疑团未解，反而更深。袁绍的人既已接触宫廷，为何还敢大张旗鼓地邀请自己入宫？

她甚至有些诧异，自己竟能畅通无阻地安全离开皇宫。

婉拒过伏寿给她安排的车驾，她选择独自步行，向荀彧府邸方向而去，也在尝试引出暗处的窥伺。

果不其然，走出宫禁范围，进入相对冷清的街巷，一种被尾随的异样感觉让她有些不自在。

几次回头没看出什么端倪，保险起见，她还是从自己颈上解下早上贴身藏着的短刃握在手里。

在她拐入一条光线更加昏暗的短巷时，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陡然加快，一只手猛地搭上了她的肩！

邓结一下子全身紧绷，不假思索，转身的同时，袖中寒光乍现，锋利的短刃急速刺向身后之人的肋下——

“咣当！”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短刃被击落在地，她的手腕被死死箍住。

“夫人莫怕、是我！”

邓结惊魂未定地抬头，对上的竟是徐他。

“徐他？！”她心头一紧，“怎么是你？！”

徐他侧身让开视线，只见巷口阴影处，另一位身形矫健的灰衣男子正将一具瘫软的躯体拖入黑暗。

那人朝邓结微微颔首，做了一个简短的手势，表示自己是荀彧的人。

看来此人便是史阿，那地上那个人是……

“对不住，吓我一跳。”邓结还是先向徐他开口道歉。

徐他一行礼，“夫人合该谨慎。若非刚才的剑客，某也慢一步。”

果然安排了刺客……

邓结弯腰捡起短刃收好，心中稍定，“是……多谢你二人。”

她再次进入令君府邸，同荀彧商量着：“……因此我观之，必有袁绍使者同天子接触。”

荀彧捻须思索，“这种档口袁绍派人来暗中接触并不意外，城内蠢蠢欲动者大有人在。然其使者竟能直入宫禁，面见天子……此事彧未察觉，是我失职了……”

荀彧沉吟一声，忽地眼中锐光一闪，似乎有了什么头绪，“无妨，尚有迹可循，待我派人去调查一番。”

邓结见他这番凝重，知道接下来恐怕不该自己过问，便不再多留。

辞别前荀彧还是再三告诫她：“近日尽量深居简出……史阿仍会继续暗护，你且宽心。”

这日入夜，邓结正在灵台前续香，却听衣袂破风之声，徐他轻唤：“夫人。”

邓结一惊，心中不祥预感升起，他从未这般逾矩。她背抵着墙，在袖子摸索短刃。

“夫人不必惊慌。某是来向夫人辞行的。”徐他冷静开口，坦然站在月色下，向邓结行礼作揖。

“为何？”邓结见他双手确无兵刃，稍稍放松。

“今日……袁公的人找上我。”徐他毫无保留，如实回答，“他们要我……取夫人性命。”

邓结倒吸一口气，难道伏寿让自己进宫实际上目标是徐他？！

又想到巷子里原来竟是两名刺客，若非史阿在场……

随即转念他如果真要杀自己断不会再说这些，“可你没动手。”

“是！”徐他斩钉截铁地回道，“某受夫人大恩，方能苟活至今，岂可忘恩负义？某虽虚与委蛇，却断不会行此禽兽之事。”

邓结腹中疑虑尚多，还未问出口，徐他眼神黯淡下缓缓继续：“但那人告诉我，当年我兄之死的真相。”

他从怀里抖出一件起毛边带污渍的帛布，“此乃时任兖州牧奋武将军曹操亲笔密信，为绝袁公联张绣，不惜以吾兄及那替死鬼两命，行嫁祸刘表之计。夫人可辨其真伪！”

邓结大惊，上前扯过就着廊下烛火细看，这是曹操的亲笔不假……甚至上面的措辞……

她不禁冷汗直下。

当时郭嘉尚未与他谋面，可如此言语，确实符合彼时荀彧介于二者间的措辞：

……以彼之才，定通晓其意，全文若举贤之名。

“他们就为了这算计，毫不犹豫地将我兄长性命搭进去！”徐他悲愤地怒吼，“这是曹操借刀杀人的铁证！”

“所以……你待如何……”邓结攥紧帛书，心头隐隐有感。

“所以，某要去官渡，亲手、杀了曹操，为兄复仇！”

“不可！”邓结脱口惊呼，“即便此物为真，你又怎知这不是袁绍设下的全套？他们就是利用你的仇恨，让你去送死！不论最后成或不成……你都……”

邓结这么说着，心中竟想起邓昭来。

邓昭何尝又不是为了曹操、为了郭嘉、为了自己，明知道自己是去送死，也要为家报仇，以命换命。

“何况……你又何苦告诉我……”说着，热泪滚下。

徐他态度一般坚决：“夫人赤诚，待我如亲。若非夫人当年宛城伸出援手，某怕是早就死在宛城外，连兄长的冤屈都不曾知晓，更不能多活出这些年。

故某不会伤夫人分毫，但曹操……他必须死！”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雕刻玄鸟纹样的玉璧递给邓结，“曹操一死，袁家必趁势猛攻，许都……也终会落入袁公之手。此物乃袁公使者所赠，言明事成之后可凭此物投奔袁公。”

他见邓结不接，心一横，大着胆子拉过邓结的手，塞给她。

“此物于我，实是无用。九死一生之局，即便侥幸苟活，这富贵某终究无法独享……不如赠予夫人，或可护夫人周全，稍解某对夫人恩情的亏欠。”

此刻徐他的身影，几乎与邓昭重叠。

她完全看得清，即便自己当真出现在邓昭在决意去丹徒山之前，同样也什么改变不了。

她攥紧玉璧，任由泪痕一再冲刷脸颊。

徐他握了握她的手，轻轻放下，深深一揖，便要离开。

“你等等！”邓结转身，一边擦拭眼泪一边奔向卧室。

不多时，她拿着一只精致小巧的云纹香囊跑出来。

她将香囊系在一根丝绦上，又将这根丝绦穿过玉璧的孔洞，走到徐他面前，踮起脚，将这枚玉璧挂在他脖子上。

香囊和玉璧紧贴着他的胸口，散发着浓郁的花香。

“袁绍若胜，奉孝岂有活路，我又焉能独活？这玉璧，护不了我。”

她哽咽着，手轻轻搭上徐他的胸口，“这个香囊……是我亲手调配的安神香，里面压了宁心静气的花草……盼它能护你心神少受惊扰。”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祈求的卑微：“但凡你能在路上回心转意，心中尚有一丝对这世间的牵挂和留恋……便带着它，带着我的祝福，走得远远的。忘记仇恨，好好活下去……”

徐他不忍破坏这一掌渡来的温度，心中微动，手指蜷了蜷，猛地退后一步，“咚”的一声，双膝跪地，对着邓结狠狠叩拜：“夫人大恩，某……今生难报！”

他抬起头，额上显出一片红痕，“若某此番……苍天垂怜，得以活下，定当拼尽残躯，回到这里，便是杀出一条血路，也会护夫人周全！”

言尽，不愿再多停留，赫然起立转身，“告辞！”

话音未落，矫健翻过院墙。

邓结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回忆随泪水汹涌而出。

那年许褚带着甲士来家中捣毁蜂箱，进入后院再查，却被院中花香花粉呛到鼻子，喷嚏不止。

后来才知，许褚天色对浓郁花香敏感，闻之必异。

巨大的愧疚感如冰幕笼盖全身。

“对不住……对不住……”她喃喃着。

郭嘉那日“他们不过是换了个身份、换了个模样”的话语犹在耳畔，她不能让这些人破坏她的安宁、她的家。

她抬起颤抖的双手看着，自己身上已经背负了这么多人命了，又何惧再多一条呢？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残叶，仿佛在为她的抉择吟唱哀歌。

许久，邓结才踉跄着走回灵台前。

她点起烛火，火光摇曳，映照着她泪痕交错的脸。

她啜泣着拿出崭新的木牌，上书：

徐他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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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隐秘角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