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花都开成了,微深庭院,竟是云窗雾阁。
院中一方乌木案,两张湘妃竹扎就的竹榻椅,形制类似胡凳而略有异,扎的整体平伏,倒与胡床有些相似。而两个简傲清名,幽谷云鹤,逸致名士却几近四仰八叉的躺在竹榻上,棠梨枝荫横斜,掩映间,正好拢了名士秀逸的面庞,曦光流泻在纹绣清雅色泽浅素的衣襟上 ,晕染了满怀的暖意。倏而跃上微凉的指尖,浮华竟有些晃眼。
虽是姿态闲适随意,却无山野村夫的流俗之气,倚山而坐,品茗煎雪,任时去兮说风流。
一贯以煮茶见长的若安君却是袖手倚竹栏,几案上放着陈年的菊花酒,那头的水镜先生仰头喝了口清酒,皱了皱眉头,几口灌下,顺手也将小半碗酒喂了晒太阳晒的暖融融的衣襟。若安君只是盯着几上盛酒的茶瓯,“可惜了……”
“唉,说好了要带那酒来酸掉徽几颗牙,怎么却是菊花酒,咳咳,还不是好酒,尝着倒像城西那家酒坊出的,徽还没老呢,这菊花酒带的倒真酸了徽的心!……”
“说来也是你背运,今日半道上遇着个郎官,那酒便做与他饮了,就这酒,还是意方才添的。”若安君倒是不慌不忙,不紧不慢。
“哦,看来那郎官是合了你的眼缘了,不知是哪位俊彦?”水镜先生也不做恼,语气平平淡淡,将翻阁水化为渠中水。
“曹孟德,用五色棒子杖杀蹇硕之叔蹇图的那个北部尉。”
“一个宦官的继嗣,却处死了宦官的叔父,是想向世家靠拢,还只是凭因他自己心中之义?”水镜先生也把酒的事抛到脖子后头。
“要理清这事,收来的帛书竹简垒一尺高,也未必及见上一面。”若安君说起这话却比往常轻快些,也渺渺些,近在眼前却似云台高歌。
茶瓯里泛起丝丝涟漪,也不知是不是为若安君所慑,水镜先生浑不在意的放下瓯碗,放空了双眼,云天万里。
大也似二人秉性,皆是穿的素淡,屋舍内修饰也淡,却也不是他二人秉性,二人皆能雅室清谈,博引旁证,声欺鸾歌,亦能桂棹兰枻,清歌江浦,吟啸徐行,亦有时如山野之人,水镜时而种些菜果,若安君来访时时而会摘下几许,也不拿去洗洗吃了,就放在水磨石案上,水镜先生的小僮则自取了鲜果洗净,盛在木盘中,菜蔬便配进当天飨食里。
那小僮洗着菜,心头却想着那次若安先生将自家先生地里新出的萝卜秧苗全扯了,自家先生也不怒骂,直接就奔着若安先生去了,二人就一个乘马一个骑驴,跑出数里去,可怜他一无座骑,二无脚力,三无主意,虽三无而有颗忠心的他只好拼了吃奶的力跟着,累断两条小腿,险些累掉一条小命,才顺着马嘶驴喊人叫的街市,追至泽兰初发的江畔,春寒夏初凉,自家先生和若安先生正往回走,有如风吹香篆,已无灰。
清园正逢清昼,树树扶疏如玉,外面看来花木环抱,庭院却是不小,甚至还挖了个小池栽莲荷。此时小荷初露,非是翠擎如盖,但而卷曲成角。
若安君却是放过了那盛酒的茶瓯,转向了池里尖角的荷叶,皇帝在西园建的泳馆有上千间房屋的规模,采碧苔兮覆阶绿,栽芰荷兮夜舒光。
渠水中所植荷花,亭亭玉立,高丈余,一茎四莲并生,又大如翠盖,荷叶夜舒昼卷,故名“夜舒荷”。又因为在月出后卷叶才舒展开,荷花也只有在月出后才迎月绽放,月神名望舒,故又称为“望舒荷”。
渠水留香,不止莲荷馨,更是美人香。渠里流的是美貌宫娥沐浴后的兰汤,掺和着西域进贡的茵犀奇香。
水镜先生也有小池,池上荷新绿,尚露尖角,花之清以荷为最,所以胭脂以桃花,红蓝,山燕脂,山丹花,山榴花这般艳美的花红染就,却从未用过莲荷,哪怕是红莲。但皇帝西园里的荷花却未必,只要从渠中随意舀出一瓢水,便可晾成上好的脂粉。
不须移步近前,司马徽便可想见立于池边漾漾清波倒映出他的面庞,他极为宝贝他这一小池莲花,莲花并非名种,却极为秀致小巧,折下置于袖中,可为盈袖香。按若安君的说法是水镜从山涧寒潭隐士后院挖来的。
世家名士大多好熏香,水镜先生却复楚地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却也歪打正着地得了怀真抱素黄老精修的名声。
司马徽正简算着何时能发今岁第一盏荷,却见若安君长身而起,黛青幅摆上滴水兰随步调翩翩而动,在荷池边立住了,那一瞬,司马徽看着他浑然玉削的背影,心头击鼓有如三军对峙,怕他下一刻便要俯下腰来,折去馨香入怀。
司马徽屈起指节敲了敲几案,敲击声轻急而有质感,“唉,仲端,你怎么没带嘉嘉来。数月不见,老夫都甚是想念。”
“哎,方才还听闻某人说还不老呢?”若安君没回头,却背过了手,十指微屈弧如莲瓣。“阿嘉本就是家在阳翟,回来一趟不先回家看看那些个老不修,说不过去,若是那婆娘翻宣到坊市里,可有的我等折腾的。”
“那话说的好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迟早与她对上,看到你被挫锐折锋,徽还是很期待的。”
郭嘉伯父之妻郭大夫人,郭家主母,常年盘踞在郭府宅院,把着家宅,郭家高墙深庭,也不是铜墙铁壁,铁桶不透风,两人也不是没派探子。
不如荀家祖宅被世之名士呼为高阳里,不似郭家辛家他们府邸坐落在阳翟最为繁华的地界,司马徽与若安君的宅院都偏居一隅,身为名士,似是隐于市,与世无争。
似是,只是似是而非,事实上,水镜若安之宅距当地世族乡豪远不过二盏茶功夫,若是要传信更是迅疾,自然这都是在不走寻常路的情况下。
探子也不负主君所望,探听回来写成的帛书垒起来茶瓯高,还附了郭大夫人的画像,水镜先生一目十行翻阅完毕后大呼可惜,可惜他那沓上好的纸。
记得那郭大夫人头上簪了大大小小十四支簪,他还数上了两遍,茜紫色红刻丝万字不断头纹襦裙颇为亮眼,腕上数只香珠手钏。
繁复而奢丽。
这位夫人可不是个安分的主,给若安君添的麻烦不止一点两点,而且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已经到了若安家的马,水镜家的驴听闻其人都会打响鼻的地步。
在阳翟,姓郭的不少,但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这位郭夫人嫁的不高也不低,仰头看贵人,帕子都被绞回成丝线了,却不知道往上爬,终是踩着底下的人,拽压着周边的人。
郭家,真不是个省事的一家子,特别是在朝中做公卿的基本被退了。族人们是是觉得在在外晋身已是无望,一头抓紧小辈,一头争抢起了族中有限的资源。
如今郭禧回乡,郭鸿等人或是偏守一隅,或是枯木难支。
一阵马蹄踏踏声在水镜先生宅院门前停下,某个水镜的老熟人下了马车,熟门熟路的进门穿庭,习以为常的看见水镜半躺半坐的晒太阳,若安伫立在荷池边。
而若安回头,月下清砧似的面庞对上那跑的比未来曹某人还快的郭某人:“公房,德操正要摘了他的荷叶给你蒸个菜呢。”
这一章改了半天,怎么都有一种缺乏剧情的感觉?
后两章可能会暂时转向宅斗。但是跟宅斗文会有所不同。
因为本文第一个也是最弱的一个boss——郭大夫人出场了。
注意郭大夫人和郭嘉的关系,是伯母和侄子的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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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清园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