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梦非梦列记 第2章 香满庭

翌日清晨。熹光在窗头竹帘上映染深痕，微暖。黛青的流苏似是被染上一层金辉，令他想碰而又不舍得碰。

日曦带残梦，月落遗余晖。

连带着他素雅简朴的静室，都升腾了一股暖意。他忍不住伸出了自己微凉的指尖，轻抚曦阳暖照的竹帘，触手却是微凉，难得早醒些，能看到这样的浅照阳光。

郭嘉脸颊不舍地在枕上蹭蹭，整个人在被窝里舒服地打了半个滚，使劲地在褥子上蹭了蹭，坐直了些，柔柔的衾被窝在腰间，素淡的青色衾枕面的楚绣丝线蜿蜒起舞，细致而纹彩，枕发江离辟芷，衾纫秋兰为佩。

待他穿上外衫，拢上青衿，若安君自在自己的静室里煮茶，他的动作自然而悠闲，仿佛方在山间汲了清泉，又至江畔采了芙蓉，坐在青石板上烹茶静待仙人的玉美人。

郭嘉并不喜欢茶汤，那种桔梗，芫华，款冬，木蘖，芍药，桂，白芷，菖蒲，莞椒，茱萸……混在一头煮成的，混混浊浊，兼之姜葱调味，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又甜又咸又辣又涩，一口便是百味人生。

连带着也不喜欢烹茶，况且茶汤中不少草木也是可入药的。饮茶汤是似乎也连带着能品到苦涩的药味。

一碗混混浊浊的茶汤，一盘混混浊浊的天下。

不久后那个人从他师父手里端过茶汤，一大口灌下。不久后也将接手这混浊天下。

若安君替郭嘉整理衣装，拉齐绅带确使之两端等长，从广袖里摸出一个白玉佩给他系上，墨色的丝绦在青衫上格外显眼。

郭嘉眨眨眼，抚上了玉佩，那竟是一块暖玉。未经刻意雕琢的璞玉，仅依着沁色浅琢了几篷松针。

忽地想起师父极喜欢佩着寒玉，数十个小玉佩串成的繁复杂佩总佩在木架子身上，自己身上却爱系着块打着简单络子的寒玉，对弈时，独思时，都常将手掌覆在玉面上，那玉也似为此而制的，大小正宜手正反两面握着。自己也曾寻了个空抚摸过，玉质清冷，入手一片寒凉，玉面晶然有如冰湖，却是有两抹雕痕如水挂冰帘，润过掌心。

一狐。一鹤。

于当下士子而言，玉饰，决不仅仅只是一个装饰品。

君子比德于玉焉。君子佩玉，君子如玉。

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刿，义也；垂之如队，礼也；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诎然，乐也；瑕不揜瑜，瑜不揜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气如白虹，天也；精神见于山川，地也；圭璋特达，德也；天下莫不贵者，道也;玉也，君子也。君子佩玉，佩玉之人却未必君子。

佩玉君子么……嘉一瞬只想起一人……那位荀家五郎.君，名彧。

……

嗒嗒马蹄声在椒丘门外停下，车上下来两位郎君，皆是士子文流，风华粲然。

两位郎君分别是荀家的荀谌与荀彧，荀绲之子。皆受若安君开蒙。拜访若安君时，依旧以师礼相待，之后又与郭嘉见礼。

水无常形，此时水有形。郭嘉面对荀彧似是收拢了形态的水，虽行止间带了少年人的轻快，却是规规矩矩地见了礼。

两位少年人皆是文士青衫，齐整装束，文士风采，见之忘俗。

郭嘉静坐时也似有微风拂过他的发丝，而荀彧坐时自带一种静，亦有自带一种风静坐时亦是暗香浮动，香气袭人。

荀彧系了一只天青云锦底上绣白荷的香包，里边装了干花夹着香片，不及香片浓郁，却较之香片益淡益清。

既端且雅。

荀彧与若安君皆是美如玉雕成，不同的是在若安君面前容易不由得就放松了下来，而在荀彧面前却不自觉的循礼守仪。

若安君的厅堂，时游曳过花阴下的回风，堂内的气氛，也如之安宁，数人简单闲语后，若安君便拿出郭嘉昨日交给自己评点的字交于荀彧与荀湛。

秋兰麋芜，并生堂下。午后的风打着旋，掠过窗棂，扑面而来满庭的芳香。

荀彧与荀湛在书房内坐下，倚着湘妃竹帘，若安君那总有奇书孤本，郭嘉平素就常在这翻阅。此时却手执一支紫竹狼毫，难得细致地在竹简上描画，荀彧身上似乎总萦绕着令人安宁的气质。

世家公子是气派，而荀彧是气质。

有时远远地看着他，简直要认为他是一团气质。

除了香包，他的青衫似是莲子壳染就的，溢散淡淡的莲香，此外，他本人似乎也会散发出一种香。

荷叶衣兮兰蕙带。不由想到三闾大夫的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但想想那位三闾大夫的结局，他那与楚国共存亡……郭嘉咬了咬唇，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怎么了？”温雅的吐息自头顶上方传来，荀彧似乎是感受到郭嘉不适的摇头。郭嘉就贴在他身边坐，他有什么情绪，细心自然会发现现。

荀彧把目光从书简上转到郭嘉书写的竹简上，微蹙着眉看着上面的墨迹，其实郭嘉的字并不难看，只是太过于行云流水了，若安君对人之心性并无束缚矫正之念，只是从字上总易看出，正是流水行云，方浮于竹片表面，难以深透。所以夫子才会让他多练字。可看他刚才写的这几列字，小脑瓜里想着什么呢？

郭嘉只是仰起头冲荀彧笑笑：“彧兄的香真好闻。”

哦，第一次见到郭嘉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团子，站在他面前高度刚才到他的腰，用手环着他才将将站稳。那时他也是用软软糯糯的声音说:“大兄身上真香”挂在他身上不肯放手。

不过都好几年了，他还会闻不惯吗？

荀谌从另一方黄杨老木案几旁起身，目光从书简上挪开，荀家诗书传家，家中自然是不会缺书简的，如今年月书简本来也是世家大族才能拥有的珍品，但是若安君那里书的一妙在广集孤本，二妙在若安君博览诸学，见解极深，或可自成一家，若安君的分析解说也是胜于常人入骨三分的。

仲秋的庭院，清晨枝头不时滴下沾湿阶下苔的露水已被蒸干。金菊未发，白荷先残。自然荀彧没有忘记转告若安君，自家叔父荀慈明的邀约。

那个，真的可以用莲子壳染衣服，还可以用绿豆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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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香满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