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治平吩咐下属将被捉住的陈宫好好审问之后,就亲自来到了庄门口,等候吕伯奢的归来。
他长身而立,夜风吹起他的略显宽松的蓝袍,带来丝丝冷意。身旁的火把火光晃动,恰如他的思绪一般起伏。
为什么贼人会出现在内宅?
为什么本该在家的吕公恰巧不在?
最重要的,那陈宫口中的孟德,是不是吕公的世交、刺董的曹孟德?
若真是,该当如何?报仇吗?那可是前太尉(三公)之一的曹嵩之子!
蔺治平望向路口,抿了抿嘴,依吕公视子如命的性子,不报仇……
“踏,踏”
“治平,我儿、我儿怎么样了?”
骑着毛驴的吕伯奢远远望着蔺治平,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老泪纵横,但眼中又透着点点的期翼,希望事情又有了转机,自己的左膀右臂能告诉自己,杨二说的都是假的。
——但他看到的,是蔺治平微微摇了摇头。
于是一张老脸上,咸的苦的辣的通通被打翻,汇聚成痛苦的悲泣:“歹人呢?!”
“逃了一个,捉了一个,前堂候审。”蔺治平朝随从一挥手,示意他们将陈宫和孙墨带到前堂,然后亲自扶着吕伯奢下了毛驴,“还有一位郎君,自称是被贼人掳来的。”
“是他示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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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墨被“请”到前堂的时候,是有些懵逼的。
因为“待遇”太好了。
上首的主位空着,显然是给吕伯奢的。
而在主位之下,客席的首位,赫然摆着一个垫子。
她,孙墨,就被“请”到了这个位置上。
除了主位上的,自己膝盖底下就是唯一的垫子。
连蔺治平都没呢,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反观堂下,那个鼻青脸肿、半死不活的陈宫,被粗暴地押跪在冰冷的石板上。
孙墨僵硬地正坐在垫子上,只觉得坐立难安。
这看着也不像要审问我的架势啊?
难道我已经洗脱嫌疑了嫌疑?
这也太简单了吧?
孙墨陷入思考。
“吱呀”
门被推开,打断了孙墨的思考。她循声望去,只见吕伯奢满脸褶皱,全是泪水。
“谁害死了我儿!”
然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被绑着的陈宫。
他先是一愣,然后愤怒、悔恨一齐涌上:
“你杀了我儿?”
“你杀了我儿!”
吕伯奢顿时双目通红,浑身颤抖,一把甩开蔺治平扶自己的手,几步就冲上前去,对着陈宫就是连打带踹。
此时他也顾不得被人知道自己私藏曹操了,边打边痛哭:“我好心收留,你却杀了我儿!”
“还我儿性命!”
声声悲泣。
吕家三兄弟中唯一幸存的二郎,本就悲伤不已,又看见老父如此,更是泪流满面,叫喊着冲上去,对陈宫抱以老拳。
蔺治平沉默地看着父子俩的发泄。
孙墨同样沉默着。
她从来不是个容易共情的人,尤其知晓自己刚生下来,父亲就再也没回过家时。
那年她八岁。
所以她很早就明白了,生活,不相信眼泪。
而现在,看着吕伯奢,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如果妈妈发现自己消失了,会怎么样?
也会一样痛哭吗?
孙墨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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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打累了,吕家父子终于收了手,留下不动弹的陈宫蜷缩一旁。
孙墨抿抿嘴,等待着吕伯奢的问话。
只见吕伯奢抹了抹眼泪,朝孙墨深深一拜:“多谢恩公救我家人。若非恩公及时提醒,我全家老少都要死于贼人之手。二郎,谢谢恩公!”
吕二郎二话不说,扑通一声直直跪下,扣了三个响头。
“多谢恩公!”
孙墨本以为自己至少是坐在法庭被告席的,哪想到刚开庭原告就向自己磕头,下意识就要起身躲开。结果还没起身,一阵酥麻感就直直窜了上来。
跪坐,腿麻了,起不来。
孙墨脸上一抽,僵硬着接受了吕二郎的感谢:“……吕公不必如此,我也只是自救而已。”
“恩公大义!”吕伯奢几乎一步一踉跄地走到孙墨旁,跪坐下来,“不知恩公,可知那逃走的贼人是谁?他杀我老小,此仇不共戴天!”
“……”孙墨愣愣地望着吕伯奢,只见他的眼眸又噙满了泪水,苍老而悲痛。
你还能不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你亲自请回来住的!
孙墨一个激灵,一下子就从那丢丢的同情中抽离开来,冷静地打量起吕伯奢来。
吕伯奢的手微微颤抖。
看他的表情,他一定知道了。若他知道是曹操,那么今天,只能……
“吕公,你当真不知他是谁?”孙墨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你当真不知?”
吕伯奢老眼微微睁大,结巴了一下:“恩、恩公何出此言?我只听得他是这贼人的朋友,就让他进了门。”
“朋友?”孙墨目光转向不动弹的陈宫,维持扑克脸不动:“那你知道他是谁?”
吕伯奢:“他是我老友的儿子,姓陈名宫。”言罢,他对着蔺治平微微一皱眉。
蔺治平立即会意,上前一步,开始胡编乱造:“孙兄,吕公为人乐善好施,结交高朋无数。如今有故人之子来投,哪里会拒之门外。又怎么会料到……”
吕伯奢微微呼出一口气。
但是正滔滔不绝的蔺治平,却拧紧了心神。
孙兄之前还说自己是被歹人带来的,现在就连装都不装了?
是自己也觉得这借口太离谱了吗?
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曹操?
若吕公能撇清关系,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
蔺治平思绪万千。
孙墨绷着扑克脸,酝酿情感。
在装傻与真傻、阿不,真诚之间,她选择了装逼。
我就是来抓曹操的,怎么了?倒是你们,为什么收留曹操?
你要不要给我一个解释?
要不要给我董某人,一个解释?
孙墨努力想象若有若无三分不屑三分冰凉再加上三分势在必得的冷笑,慢慢勾起嘴角,直视吕伯奢,一字一顿道:“前太尉曹嵩之子,曹操,曹孟德,也算你的故人吗?”
一瞬间,堂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蔺治平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她全都知道。
她不是被掳来的,她……她是冲着曹操来的!她究竟是谁?
孙墨好整以暇地看着脸色煞白的吕家父子,和如临大敌的蔺治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