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抗的力量』——如果不是BW2的存在,我可能活不到今天。
最初,我并未察觉到她的存在。只是偶然发觉,自己可以比以往更轻松地搬动那些湿透的沉重衣物,或在仓库里徒手将货物推上架台。这样的能力,对旁人而言,就是一名较瘦、干练的华人青年力气大了些,不算什么奇事。
可我自己清楚。以我本来的体力,搬个桶装水都得耗尽全身气力,还得靠着饮水机喘上几分钟。
哦,我的确有想过『这是替身』,但我一度排除了这个可能。毕竟那段时间我很中二地对着空气喊过很多次,她都没出现。
也许是因为当时我还没实现『成长』,也许是因为当时没有出现足够急迫的危机...
但空有蛮力,也抵不过压倒性的暴力。
那天,我没在馆里看到小柳,我想大约是又在周边玩闹了。……这里的华人们很难找到妻子,小孩子是很罕见的。
他有着干净得近乎耀眼的棕色眼睛,鼻头有些翘起来,脸上还有点肉嘟嘟的婴儿肥,黑色的短发摸起来很舒适。街坊都说,他长大准是个俊小伙。
没人会提小柳的身世。但谁都清楚,小柳的父亲是个白人嫖客。
小柳不懂这些,他也不需要懂。
在他眼里李昌就是父亲,晓丽是他的姐姐,蓓尔是他的新母亲。
他常跑到厨房,装模作样地学阿昌切菜,切好后递给他和蓓尔看,非得听到一句「你太棒了」才肯笑着撤走。
——馆里的一家四口都没有血缘关系。
小柳和晓丽都是阿昌收养的孩子。
对于那两个孩子,人们传言他是对那两个女支女有情愫,或者将晓丽当做了童养媳。反正什么事到了世人口中,总会变成一套性缘叙事。或低俗、或恶劣。
而当阿昌真的和蓓尔成了伴侣,他们反倒不怎么议论了。
或许因为『娶了白人女人』在他们看来,是种莫名其妙的荣耀。但也有人暗讽蓓尔性子烈,是别人挑剩的『残次品』。
阿昌不吭声地把那人手里的饭盘打翻,瓷片碎了一地。说了一句不收他的钱,便将那人赶出了馆子。
蓓尔告诉我,她曾认同那人的话。
她说,她本来只是想逃避一次丈夫的醉酒晚归。
几乎所有人告诉她、挨打是她自身的错。
是她不够美、不够温顺。是她脾气大、嗓门像公鸭。她回击过去,却被骂是粗婆,有她这样的妻子,是她的丈夫不幸。
仿佛她就该受着一切,不得发出半点不满的声音。
而阿昌只是为她呈上了热饭——
他不懂英文,她不会中文。他只是拉开椅子,她就坐在了桌前,隔着碗热汤、一道炒菜,安静地吃了起来。
后来,几番曲折,她留了下来。
她抱着小柳时,眼里充满了温柔。或许,她会想到被前夫打死在腹中的孩子吧。
他笑起来充满了元气,人们喜爱他,把他当作街上的吉祥物。或者说,把仅存的希望偷偷寄托在他身上。
好像就算生活再沉闷,有这样的小小家伙提醒着所有人,『未来』、『下一代』、或许会过得更好。
可是那天……
巷口围着一圈人,一个个穿着长衫,站得笔直,眼里没波澜。——仿佛已经习惯了希望被苦难摧残。
我当时很快就认出了那是小柳的声音,这附近不会有第二个像他那样年纪的小孩。
明明有执勤的白人警官,我也清晰陈述了巷子里的状况——
但他们看了我一眼,便转开了视线。
那一刻的『无助感』就如同水泥般,灌满肺腑。但下一刻,比那更钝痛的情绪顶了上来。
不甘。
然后,我做了一生中最鲁莽也最不理智的决定。
我推开围观的人群,冲了进去。
也许有人站着,却也想做些什么,只是不敢吧。
...谁不怕事呢。
我也怕。
但我想着,或许能凭借那份不知来源的怪力,赌一次。
不是为了什么正义,也不是什么英雄主义。只是因为当下那种不甘和愤怒烧穿了思维。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记得不太清楚了。
双拳难敌四手,我的力量还不够大,更何况我没什么技巧,还不能『真的还手』。
背上火辣辣地疼,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好几下,还有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的感觉。
后来才知道,那是个破损的铁棍。
但谢天谢地,我没得破伤风。
我记得我拼尽全力把我们两个挪到了巷口,那里人更多。舆论的目光终于逼得那两个本来想装聋作哑的警官不得不介入。
额头上留下了温热的血液。
小柳看着我,哭着问。
「阿宇,你会死吗?我不要你死。」
我摇了摇头,试图保持清醒,咧嘴笑了下:「他们没那个本事。」
最后我死撑着表示我没事,伤口自己处理就行。
至于那几个东西?
别说蹲牢了,我没进去就已经算好的。
说不痛苦是假的,说没偷抹过眼泪也是假的。
咬咬牙硬挺过去吧,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结果背上的伤化脓了。
我想到了晓丽。
她认得一点字,是阿昌手把手教的。但也只是一些。
但她会用手势、用眼神、用身体幅度极大的动作来表达自己。饭馆里所有人都愿意花时间去理解她,仔细看她的动作,拼出其中的意义。
那种『交流』,是靠善意维系的,却也是低效的。
——她没法揭发我。
这就是我第一个想法。
在没有『能力』的当时,揭露性别的后果,比遭受毒打更令我惧怕。
我骂自己狡猾,骂自己虚伪,骂自己懦弱。
但我还是敲响了她的房门。
罪恶感折磨着我,鞭挞、崔策。
后来,大概是出于某种……赎罪的心理吧。我托人从图书馆找来关于ASL的书籍。
一页一页地翻,一遍又一遍地练。先教晓丽,再教饭馆里其他人。
有一次,练习到一半,她忽然停了下来,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她缓缓抬起手,做出一连串手势——
食指点胸,『I』。
大拇指贴拳面,即『A』型,举在胸前,然后向后抽回。『Won't』。
食指尖端抵住下巴,向前移动的同时张嘴。『Tell』。
食指水平向右移。『Them』。
然后,把手放在了我的胸口上。
……
我记得,我哭的很难看。
……是她拿镜子给我看的。
我擦着泪问她:难道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吗?
她立刻伸手抓住我的脸,迫使我抬头看她。
她摆出一张生气的表情,皱眉,瞪眼,看起来特别认真。下一刻,她松开了,眉头也松开了。
她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挥了挥手,意思再清楚不过。
事实上,处理伤口的那次,她就该把这些情绪写在脸上了。
只是,我心虚,我没敢看她。
...那之后,我努力教了更多。她也更清楚的表达了自己。
她告诉我,她一直很想『和人聊天』。
她告诉我,她曾把我当类似『兄长』的人物,但她发现『不是』的时候,很惊讶,却没惊讶多久。
她告诉我,她生气过,委屈过。因为我不信任她,也不信任阿昌和蓓尔。因为我辜负了她,把她当做了可以安心利用的哑巴。
她告诉我,她很难过,但她努力试着理解我。她知道我害怕,她也看见我在试图弥补。是她自己选择了原谅我。
说起来,社区里大概还叫我「那个负心汉」。说我骗了哑女的感情,这么久也不回来娶人家。
但,坦白的话——还是留着以后再说吧。
我从不属于他们,但他们不该『被牺牲』。
「我会走下去的。」
我放下了早已没电的手机,停止了自言自语。
宇第一人称的叙事,有时可以认为是在对着黑屏的手机『打电话』。
这里是原本的29章,重写这章的时候我哭了好几次。
设定上阿昌是有文化骨气的厨子。晓丽和小柳的名字都是他找人起的。小柳的昵称是为了和晓丽谐音,全名是李柳生。
其实我没用什么诗词,没看过《聊斋志异》,我先想的小柳再想的全名。取中文名我一般是以周围人为灵感。
蓓尔的名字其实是Belle,我刻意音译的像个中文名。 表示她在馆里被接纳,被视作为家人。
宇一边学习手语一边教授巩固手语大概花了七个月左右。在那之后她因为较高的薪资(也就高一点)被聘请去铁路工作了。
饭馆一家四口的情节灵感来源是美剧《地狱之轮》(第五季),以及《战士》的番外(李小龙生前的剧本),和残花泪。但说实话我当时《地狱之轮》只看了第五季,反派的华人怪帅的。《战士》也只是看到番外那集没再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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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