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邱郭】载梦行舟 第16章 拾陆

拾陆.

此言方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惊得四下一片鸦雀无声。

这名黑衣女子面庞遮得严实，可手中之物竟是那烟雨楼主代代传承的名剑风城，朝阳之下，剑身锐利的银光在已然减弱的风中微微晃动，竟如点点繁星。

——传闻风城剑出，飞沙走石。楚楼主轻易不亮剑，可每次亮剑必然会有人死于剑下。

若说梁伟拿出的令牌可以代表楚楼主，那这风城剑出鞘……

尽管邱非与那楚楼主仅是一面之交，可从这些烟雨楼弟子们的反应中他大概也明白了此人的身份。

“楼主……”

“是楼主！”

“楼主回来了！”

先前的寂静逐渐被这一人一句发自肺腑的激动之语打破，唯有几位烟雨楼长老站在中间尚未回过神来似的，脸上的震惊久久未能散去。

看着这些人的反应，郭少也惊讶无比，赶紧向邱非寻求答案：“原来这就是那位楚楼主？”

起风时握紧的双手还没有分开，但两人好像都没意识到这一点似的。没人提松手，便也一直牵着，总归安全些。

郭少从未见过楚云秀，邱非上一次见到楚云秀也是几年前了。记忆会模糊掉一些外在的特征，本就做不了准，但……很像。

邱非一贯抗拒不负责任的猜测，但来人确实给他这样一种感觉。

无论如何，至少比梁伟配得上一声“烟雨楼主”。

邱非思索片刻，正要犹豫着点头，却突然听裘德海语气浮夸地开口问了相同的问题：“这位便是楚楼主？久仰久仰，上次武林大会未能与楚楼主过上招实属遗憾，在下是日思夜想，总想着何时能与楼主再见一面、切磋几把。今日相见便是缘分，楼主何不摘下斗笠，以真面目示人？”

这语气听得郭少一阵恶心：“他这拐弯抹角的几个意思？不是他先来找人家的吗扯什么缘分？”

裘德海嘴上自谦，那话里的意思可丝毫不谦虚，更无半点对另一门派掌门人的尊重之意。郭少心里暗暗憋气——“缘分”这词儿让这种人说出来都弄臭了！他可刚跟邱非这么讲过一次“缘分”，听裘德海在这胡咧咧自然忍不了。

他和邱非那叫缘分，裘德海这叫吃饱饭闲磕牙——没事找事！

邱非却不知他重点已经走歪，只捏了捏郭少的掌心，让他往后收着点身子：“梁伟好像往这边看了一眼。”

但好在也只是看了一眼。

梁伟此时分身乏术，无暇顾及别处的可疑。他刚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掏出之前准备好的说辞，谁能想到立刻就被拆了台？

怎会如此？他明明亲眼看见楚云秀吃下了那风城散，又亲眼见着她坠下悬崖，算算时日早该毒发身亡！

“是啊，何不以真面目示人？”想到这，梁伟脸上重新挂上了深深的笑意，意味深长地朝那遮面的黑布上看了过去，“还是说，阁下不敢？”

他跟裘德海一唱一和的，这会儿倒是成统一战线了。

刚刚还激动高喊“楼主”的众弟子们听了两人这话，顿时面面相觑：什么意思？难道来的是冒牌货？

小楼之上的两人听了也是一愣，可随即却诞生出了同样的想法：那又如何？

来人的身份根本掩盖不了梁伟的所作所为，从他在望烟阁道出“楚楼主已死”、当众宣告继承楼主之位的那一刻起，梁伟的阴谋便已透露得七七八八。

梁伟必定是相信楚楼主不会现身，才敢这样做。若他所为真是为烟雨楼着想，此刻就不该附和裘德海，而是该配合来人先将上门讨要说法的清风堂打发走再说。裘德海要见的是烟雨楼主，楚云秀和他在眼下谁更配得上“楼主”之名，答案不言而喻。

可梁伟不但没有这样做，身为“自家人”反而火上浇油，烟雨楼众弟子原先那团结一致对付清风堂的气势也因他这一搅和散了个干净，疑惑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哪还能专心对付外人？

只能说他怕来人不是楚云秀，更怕来人就是楚云秀。

邱非和郭少是知道梁伟先前暴露出来的真实面目，因而此刻能很快反应过来，但在场那么多被蒙在鼓里的弟子，又有几个能立刻想明白这一点？两个秀阁的丫头本都喜出望外地要凑到她们楼主身前去了，这会儿又收住了脚，一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又都看着那蒙面女子，不发一言。

不是楚楼主吗？可那身形、那声音、还有那把看到就会很安心的风城剑，分明就是楚楼主所有。

是楚楼主吗？可为何不愿摘下斗笠，到底是在遮掩着什么？

蒙面女子却并不理会四周过于浓烈的目光。她浅笑一声，竟是突然间双脚蹬地，腾跃而起，众目睽睽之下，一道剑影不知何时飞向裘德海的颈间，眨眼间扯开一道伤口，若不是裘德海反应快，及时拔刀挡了半寸，那风城剑扯开的就是他的喉咙了。

“裘德海！”黑衣女子一击不中却不贸然接近，身形飘忽如飞鸟一般落在旁侧的树上，再次拉开了距离，不等清风堂的人做出反应，她先朝着裘德海喊去，发声之时用上了内力，虽清脆，但振聋发聩，“只为给你那不成器的弟弟找回武林大会上的脸面，你便多次暗地里对我烟雨楼出手，真以为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这场‘交易’，你从最开始就想着用自家弟子的性命换我烟雨楼分崩离析，是还是不是？”

“你……”裘德海脸色无比难看地捂着脖子，刚想破口大骂，只是这黑衣女子根本没理会他，也并不期待他如何作答，不过停顿了片刻，她身形一动，那剑影很快又指向了另一侧的梁伟。有了上一次的出手，对上这一击梁伟倒是有了准备，他脚下稍挪，身子朝右侧移动，左掌已迎上利刃，可风城剑像是只为勾引他出这个手，黑衣女子飞快将软剑扯开，步伐轻巧一闪，剑已至梁伟身后，角度刁钻地在他背后划开了一道口子。

女子并不恋战，同样再度跃上远处的树梢，沾了血的风城剑直指向梁伟的脑袋：“梁伟！你为了楼主之位勾结外人，把烟雨楼弄得乌烟瘴气，真以为有了靠山就能高枕无忧？真以为你能用烟雨楼的毒药，毒死烟雨楼主？”

“还有你们。”剑柄向上抬，越过了终于绷起脸色的梁伟，指向那几位一直诡异地沉默着的其余几位长老，“财？色？一点蝇头小利就能让你们勾心斗角，把整个烟雨楼都搭进去！”

“你们这些人，要权的贪财的图色的，倒是蛇鼠一窝。之前念在你们是老人，我不愿多言，可烟雨楼就这么大，容得下潜心武学的弟子，更容得下无家可归的女子，但容不下你们这么大的野心！”

她这两击像是只为得出这几句喊话的时间而出手。不过短短一瞬间，两伙人均被她骂得狗血淋头，一时间竟无人开口为自己辩解。

其实她骂得终究还是委婉了些，没把这些人干的烂事全部拉出来掰扯。可仅仅是只言片语，这几句话也足够把不知内情的众弟子们惊得瞠目结舌。

至于邱非和郭少，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从整件事说来，或许嘉世神兵不过是条导火索，竟让他二人闯进来见到这两家门派不堪的一面。

郭少不知这黑衣女子对背后的事情还知道多少。胸前的信纸像带着刺似的，他之前一直没什么实感，毕竟他从信中读到的内容也只是纸面上的文字，总是隔着一层似的，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就像他听说书先生讲嘉世商行、听邱非讲楚楼主的逸闻一样。可真听到黑衣女子那样穿透人心的斥责，他脑子“嗡”的一下，信上带着恶意的狠毒建议顿时跳出了纸面，扎得他心头一紧。

郭少只是下意识地感受到了危机，邱非却因这些年行走江湖的经验想得更多些，越想越背后发凉：他两家如今都在对方面前失了面子，也都掌握了对方的把柄，互相制衡下甚至有可能联合起来对这黑衣女子出手，又何况误入其中的他们两个局外人？只有死路一条。

这黑衣女子难道不知道事态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除非……除非她根本不担心这个。

黑衣女子方才那几招极快，又带着狠劲，并非楚云秀往日常使的柔婉路数，可这点到即止的出手，却更像是那一年武林大会上，教训那嘴不干净的浪荡子裘德洋时，速战速决、出手果断利落的烟雨楼主。

“楼主……楼主！”一片沉寂中，竟是一烟雨楼男弟子率先带着哭腔喊了起来。他这一哭，旁边几个先前皱着脸的女弟子反倒笑了起来，银铃似的嗓音此起彼伏地喊着“楼主”“秀姐姐”。那黑衣女子未曾摘下斗笠，却已无人在乎。

这分明就是他们楼主！

而清风堂那边，此时竟也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裘德海！你口口声声说我分堂二十三名弟子是死于烟雨楼之手，原来竟是你这无耻之徒对自家弟子下毒！”

竟是那一直未曾露面的、曾追着邱非和郭少打了一夜的尹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