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曦既驾,金乌跃升,又是一天晴好时。
阳光柔和地洒落,那灿金的色泽,透过纷乱的枝杈,化作一片片明亮的碎金。
给天明的脸上修饰了一层好看的蜜色。
这里是桑海城中不知何处的一个客栈里。在外看来虽不起眼,入内却是别有一番景致。
九曲回廊,流水小亭,翠竹嫩柏,嶙峋怪石,圆润的灰白石子铺成弯曲小道,没入各处不见。木门上恰到好处地分布着精致雕花,配上悬挂的淡青帷幔,别有一番风雅。还有这一株即使入秋仍缀满繁花的树,让人恍惚以为如今还是烂漫春日,既见花草娇艳,又闻空谷清幽。
天明就坐在树下,悠闲地啃着糕点,欣赏着满树的美景,心情无比闲适。偶尔有风撷落一两片花瓣,慢悠悠地飘摇而下,惹得人的神思也飘忽了去。
满眼的粉色朦胧犹如烟霞,像极了那个慌乱而不真实的梦。梦里,有他,还有那个月下的少年。
少年俊美的面容毫无保留地对着他,散发出别样的魅力,素来平直的唇线此时轻轻抬起,像噙了一抹笑意。他看着少年,莫名慌乱,嘴唇发颤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少年逐渐靠近,那张俊美的脸映入他的眼帘,似乎能清楚地看到表面如玉的色泽。他紧张得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幕画面,胸口处却不受控制砰砰砰地跳动个不停。
他看到那个少年轻启薄唇,似乎是呢喃了什么,可惜他的心跳声太大了,完完全全充斥在他的耳畔。少年的眼底如星空如深海,深沉而幽邃,仿佛要将人溺毙一般,渐渐地越来越近,直到最后自己完全被包围。
这时,耳畔恍惚响起一声轻笑,他整张脸轰地一下红透了去。随即似是安抚,唇上被轻轻一触,轻飘飘地好似落羽,却无端惊起心湖万顷波涛。
那一刻,像终于归巢的倦鸟,找到了一份依靠,那样细腻的温柔,让他所有的不安都一扫而空,他是如此激动,如此眷念。他紧紧攥住少年的衣领,额头抵着少年的,感受着肌肤相贴的亲昵。明明之前还那样紧张,紧张得想要逃离,现在却只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最好永永远远待在他的身边。
近一点,再近一点……
从怔愣中醒来,天明感觉脸上热热的,若有镜子的话,他会发现他脸上的颜色如同那树盛开的花。他不由得懊恼,自己怎么又想到那里去了。
说到这,他禁不住又沮丧起来。他醒来的尤其早,天边还未消去那层浅灰色。睁开眼的一刹那,他首先发觉的是双(==)腿(==)间湿湿的凉意。他吓了一跳,莫名心虚条件反射性地去看不远处的少年,还好还好,人还没醒。
他伸手,刚一触到那片湿处又闪电般地缩了回来。他……他……不会是尿裤子了吧?
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莫名委屈地想哭,怎么这么大人了还会尿裤子?他记得自己从来没尿过裤子啊,当然小时候没有记忆的时候不算。
然而又没有可以换洗的裤子,这可怎么办才好?
他急得眼角发红,却硬生生忍着不想发出一点啜泣。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让人知道。
最后的最后,还是出来的惠娘发现了他的窘境,取笑了他好一会儿,才给了他一条说是不知是哪个男人留下来的裤子,虽然又大又宽,好歹对付对付能穿。这时,他才知道,他不是尿裤子了,而是……咳咳,长大了。
惠娘那番调笑,自然星魂也是知道了。
哎。丢人啊。
天明把脸埋在曲起的膝盖上,想起阿星那个时候看他的表情,真是又羞又恼!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竭力平静自己想要把热度降下去。
说起来,也不知道阿星怎样了?
正当他这样想着,忽然听见一个好听的声音:“天明公子,打扰了。我们公子请您过去。”
天明抬头,看见一个鹅黄衣裳的女子淡淡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是在叫我吗?”天明问。
“公子,请跟我来。”
女子没有回答,直接示意天明跟她走,话语再简单不过。
天明赶紧跟上,心中想着应该是阿星要他过去,竟隐隐有些期待。只是……他低下头,把阿星送回来之后,他也该向阿星辞行了,不然少羽恐怕要到处找他了。
就在天明一路犹豫着怎么告别的时候,已经到了星魂所在的地方。
“公子,天明公子已带到。”那女子说完,随即欠身退下。
天明抬眼看去,座上的少年已经换了件深蓝色衣裳,上面隐隐有流动的暗纹,典雅中透着高贵,纵然是全是素色,亦是衬得少年气度非凡。他的墨发被一根金簪定住,未有一丝落下,只是鬓角看起来还微微有些湿气,却正好柔和了眉眼,冲淡了那份冷漠。
天明有些自惭形秽,他也被带去梳洗了一番换了身衣裳,怎么感觉就是远不如阿星好看呢。
星魂看着近处又放空了眼神的少年,皱了皱眉。他似乎总是喜欢跑神?
“荆天明。”
“啊?哦,阿星你叫我啊。”天明回过神来,对着星魂不自觉便带上了一副笑意。他挑了个近点的位置坐上去,隐隐闻到有一股清苦的药香传来,让他顿时莫名精神。可是一想到要和星魂分来,他的心底就又涌出丝丝的不舍。
“阿星,你已经回来了,我……也该走了。”天明闷闷地说。
星魂不急不忙地饮了一口热水,方才说道:“正要和你说这件事。”
他略通岐黄之术,回来后先是服下了疗伤的丹药,又吩咐下人备好药浴辅以药性,一番下来算是暂时压制住体内的蛇毒。只是体内依然内息全无,丹田和经脉的损伤一时半会儿也无法修复。
这期间,他细细回想了许多。依稀记得在山洞里自己有一段时间神志模糊,体内焦灼,难忍嗜血之意,极度渴望滚烫的鲜血。也正是那时,他闻到一股甜美的味道,犹如久旱逢甘霖,他身体不受控制直接扑上去咬下,顿时尝到了前所未有过的甘甜。那滋味,让他流连了好久。
随着鲜血入喉,他感觉体内渐渐充盈起来,像被填补了空缺一样,无比满足,若不是好像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他怕是极难停下来。待神智回笼,他才发觉口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熏得他作呕,但是体内也多了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真气。
现在想想,那蛇毒诡异又霸道,能够被压制,不知是因那鲜血还是真气的功劳,或者,两者皆有?他不能确定。那蛇毒尚且未见过,料想能够让蜀山拿出来对付他的必定不是好相与的。虽然不知道为何会那样,但是现在,以防万一,荆天明必须留在这里。
云中君素来于丹药之道颇有造诣,待与云中君商议之后,方能确定如何解这诡异的蛇毒。
他心思百转,也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荆天明,你暂时还需要留在这里。”
“哦。啊?”天明惊讶,心中竟不明升腾起一丝窃喜。他抿了抿唇,但是,他还是要回去的啊,不然少羽找不到自己,肯定又要去找张良了,张良一知道,十有**大叔也会知道他偷跑出来了。
想到大叔,天明还是坚定了回去的想法:“阿星,那个……不好意思啊,我想我还是回去比较好,不然家里人会着急的。”
家里人?你还有什么家里人!星魂心中冷笑,除了和一群流亡的墨家叛逆纠缠在一起,你身边还有能谁!
他虽不屑一顾,却懒得开口,只是平静地叙述:“你只需要在这待几天,待时机一到,我自会放你回去。”
他这话说的毫不客气,似乎是已经替天明决定了。天明也不是傻子,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不善,心中有些不满。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于是便也尖锐了起来:“还是不了。我现在就要回去了。”说罢,犹豫了一下,还是添上了一句:“你好好养伤。”随即便转身想要离去。
“站住。”
被叫住,天明停顿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回头,迈出了脚步。
见他如此不识好歹,星魂心中顿时邪火升腾,紧紧攥住雕花扶手。若是平时,他早就出手给面前的人一个教训了,就算如今功力尽失,在他的地方,敢违抗他,他也有数种手段教人怎么识时务。
“荆天明,我不喜欢别人违抗我的决定,你可要想清楚了。”
听得身后威胁似的语气,天明既愤怒又伤心,好心好意送你回来,结果你就这么对我?哼,谁管你。他头也没回,看也不看星魂一眼就跨出了房门。因而,他自然也就没有发现星魂正在剧烈变化的眼睛。
那双幽深的眸子忽而细如竖线,忽而恢复正常,恍惚要和那日山洞里的一幕重合,诡异无比。
直到眼前的身影消失,星魂也没有得到一个目光。他喉咙干涸,头脑一阵眩晕,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想要冲出去死死钳制住那个人,让那人半分也移动不得。他竟敢……竟敢……。
察觉到自身心绪的不稳,星魂敛目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几息之后,再睁开眼时,他的眼瞳定格在了平时的浑圆幽邃,似乎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果不是那狭长眼尾还残留着一抹狠厉的话。
“来人。”冰冷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鹅黄衣裳的女子迅速出现,低眉敛目,恭敬地候星魂旁边。
“将荆天明带入西苑客房,安置在我附近。”他斜睨了女子一眼,“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任何人!”
“遵命。星魂大人。”
天明从房间里出来,气呼呼地横冲直撞,脚步踩得极重,边走边骂骂咧咧:“臭阿星,臭阿星,我好心送你回来,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啊?我可是你恩人!恩人!你就这么对你恩人的?啊?”
他愤愤走了一路,因为怒气上头整个人都是懵的,也没发觉自己走了半天一路上半个人影都没有看见。等到他终于走累了停下来,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并没有出去。
这处地方本来是阴阳家在桑海的一个据点,院子中布有阵法,若没有阴阳家弟子带领,寻常人根本找不到出路,只能在原地兜兜转转。天明不知道这点,只能是一味瞎走。
更准确地说,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星魂的真正身份。
他还以为是这院子过于大了,正当他准备重新寻找怎么出去时,看到了之前领他去见星魂的女子向这边走过来。他眼前一亮,迎上去问:“好姐姐,你知道怎么出去吗?我好像……迷路了。”
那女子依旧冷冷的模样,看了他一眼,开口:“天明公子,请跟我来。”
天明以为她要带自己出去,欣喜地跟了上去,路上还想和女子搭话,奈何人家怎么都不理他。当被带入一个有些熟悉的院子的时候,天明看到了那棵粉如烟云的树,还有些奇怪,这不是之前他在的地方吗?怎么回来了?
满心疑问中,他被引入了院中的一个屋子,只听那女子道:“天明公子,请在此处休息。”说罢,那女子便转身离去。
“哎?哎?不是,姐姐,”天明跟在她身后,想问她为什么把自己带到这来,他是想出去而不是回来。就在女子刚跨出房门时,门突然“砰”地一声关上了,差点打在他脸上。
他被关在屋内,心有余悸,不知道怎么了。他上前想要推开门追上那个女子,却发现门好像被上了锁,无论怎么用力都打不开。
“喂,开门啊。为什么把我关在这,我要出去,我要回家,开门啊!”
拍门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叫喊回荡在院中,然而这里清寂无人,只有庭中一树花海,如梦似幻。
花似烟霭仍未收,拟把夜色作风流。原来,不觉间已是入夜了。
天明被困在这个房间里,怎么都出不去,他试过所有的窗子,也不知对方使了什么手段,全都打不开。一番折腾下来,只把他累的够呛,一点用都没有。大约黄昏时分,鹅黄衣裳的女子来给他送饭,推门时刚巧他正在努力扒拉着窗子,他自己倒是无比尴尬,女子却视而不见,只把饭菜放下就走了。
他冲过去,却生生撞到了迅速关上的门,门照样纹丝不动,他却肉疼地龇牙咧嘴地跳脚。痛过之后,他算是暂时死心了,灰溜溜地捧着饭一口一口吃得无比有气势,似乎把碗中的饭当成了某人出气。
之后,女子来收拾碗筷,天明捧着吃得撑了的肚子半躺在椅子上一个人走神。这人那,长得好看,却一个两个都是冷着脸,整个人冷冰冰的没一点儿意思。啧。
吃饱了坐着,浑身懒懒地像是要溶在椅子上,时间久了背后的木头咯地天明后背疼。这段时间,因为某人,他奔波来奔波去,现在一歇下来是身体也累心也累。勉力睁开眼睛,他像没骨头似的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左晃右荡地朝着床铺走去,最后心满意足地把自己摔到了床上。
迷迷糊糊中,隐约有人影在他的房间里来来去去。接着,似乎有人来到了床头,放下了什么东西。
他闻到一股清清淡淡的好闻的味道,悠悠地让他觉得好似飘入了云端,越发地想睡觉了。无意识地抓了抓缠着一圈圈纱布的不舒服的脖子,用力过大抓到了伤口,也没能让他清醒过来,反而是一翻身卷着被子迅速坠入了梦乡。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星魂拿着一卷竹简在灯下看着,头抬也没抬:“可曾把东西放下了?”
“回星魂大人,已经放在了床榻附近,如今天明公子已经沉沉睡去了。”下方,赫然又是那个鹅黄衣裳的女子。
“做得好,白蒿。”他从竹简上移开视线,居高临下地斜睨了一眼伏低身子的女子,又转回到手中的竹简上,悠悠问道:“我不在这两天,月神可有动静?”
“回星魂大人,月神大人和云中君大人自到来后便在东苑,星魂大人失去踪迹后,二位大人只吩咐我们加派人手尽力寻找,未曾外出。星魂大人刚回来不久,二位大人怕是还未得知大人回来的消息。”
星魂微微思索了一下,吩咐道:“你且去告知月神和云中君我已回归,另外,暂时不用撤回寻找的人手。”
“是,星魂大人。”
“记住,不该说的,不要多嘴。”
门被轻轻掩上,星魂翻动竹简,灯光映在那繁复的字体上,更添古朴浑拙之气。那字体赫然非是秦篆。
自秦皇统一六国之后,便强令推行“书同文”,各国统一使用秦国小篆,然而灯下,那字体形状修长,笔划细腻,笔势圆润流畅,时而如飞鸟展翅,时而似龙蛇盘旋,却是与秦篆差异甚大,更像是楚国篆书。
他收起竹简,羽睫微垂,喃喃自语:“入梦是为一,迷蝶香是为二,荆天明,今晚,做个好梦。”
(==),这个,防止河蟹,才发现有三个字被河蟹成了“口口”,偶买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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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莫名之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