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塞西莉亚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穿越战区。
明明还是同一片土地、同一段去往亚特兰大的道路,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却显得格外血腥恐怖。
自塔拉沦陷的那天起,塞西莉亚还是第一次离炮火声这么近——区别是这次是她主动朝战区奔去。
为了不自寻死路,她没有走大路,而是绕了一大圈,反向走南军的撤退路线。
她们的运气真的很好,没有碰见北军。
碰见南军了,呵呵。
从拐角处看见撤军时,塞西莉亚下意识拉动缰绳想要逃跑。
但队伍里头有个眼尖士兵发现了她,大叫着说了一句这里有马。
塞西莉亚心脏骤停。
在这支物资及其短缺,很多人必须赤着脚走路的军队里,一匹像鲁比这样健康强健的马是多么珍贵!
有了这匹马,他们可以多搬运一点粮食,多节省一点体力,为下一场不会赢的战争再做点准备。
那可是一匹健康的马啊!
迪尔西在塞西莉亚的身后一言不发。塞西莉亚垂下头,一只手松开缰绳,牢牢握住迪尔西的手。
“别害怕。我去和他们交涉。”塞西莉亚的声音很轻但十分镇定。
是她把迪尔西带到现在这个境地的,她不能用她自己的恐惧去加剧迪尔西的恐惧。
装也得装出镇定的样子。
塞西莉亚和迪尔西一起下马,让迪尔西待在马旁边不要走动。
“如果我给你‘快走’的手势,不要犹豫。立马狠狠拍一下鲁比让它跑走。”
她缓缓朝南军中那个领头的走去。
当她抬起头时,已经摆出了一副惊慌失措、在极度恐惧下泪眼婆娑的面孔。
她的年纪是那样小,个子比这帮士兵要矮上不知多少。透过布料上的缝缝补补,还能隐约看出这个女孩原本家境不错、深受宠爱。
“你们知道梅肯怎么走吗?”
塞西莉亚问道。
她刚开始还吐字清晰,但随着眼泪的落下,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妈妈把我藏在树林里,让我家的黑妈妈带我去梅肯。”
“我的家……我的家……”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
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再演就有点用力过猛。
塞西莉亚想要表现一种在极度恐惧下强装镇定的感觉,面色惨白,执着又颇有点小心翼翼地看着领头的人。
她可没听到他们刚刚想拿走她的马。她只是一个无辜路过,刚刚家破人亡的可怜女孩,出于对南军的本能信任想要上前问路。
她捏了捏自己的裙子,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领头的士兵。
“你们……”
“继续前进。”领头的士兵打断了塞西莉亚的话,向众士兵命令道。
队伍中,不少人露出了灰败的神色,但更多的人只是沉默着,忽略了塞西莉亚的存在。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蓬头垢面,用鞭子抽打着他们皮包骨头的牲口。
塞西莉亚一直看着他们走得够远,才返回迪尔西身边,翻身上马。
“塞西莉亚小姐……”迪尔西说。
“嘘——”塞西莉亚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轻快的神色,竖起一根手指按在唇上,“下作手段。作为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怎么样?”
迪尔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塞西莉亚把迪尔西拉上马。
“这条路方向是对的,我们可以不远不近地沿着这条路走。”塞西莉亚向迪尔西解释现在的情况,“我可不想再碰到一批撤退的南军了。”
这一次,塞西莉亚博取同情勉强度过了一关。她可不敢保证接下来遇到的人也会这么有人性光辉。
更何况,这几个月下来,她对这套边哭边发抖的博取同情的法子也有点厌倦了。
生死被他人全然掌控的感觉,塞西莉亚真是体验够了,最好接下来一辈子都不要再体验。
这段插曲过后,塞西莉亚和迪尔西借助植被掩映,朝亚特兰大狂奔而去。她们又遇到了几批南军,但没给他们反应过来,叫住她们的机会。
亚特兰大出现在她们的眼前。
这座城市已经彻底疯了。
从一堆仓皇逃出城的人流车流中艰难挤进城内时,迪尔西眼睛都不眨地看着那些人车上成袋成箱的食物。连塞西莉亚都被那腌肉的香味勾得偏了几次头——她好久没吃过这么好的肉了。
为了不让物资白白落到北军的手里,南军在撤退时开放了仓库。
塞西莉亚低声对迪尔西说;“别看了。待会我们也有。”
这食物的香气是亚特兰大最后的狂欢。与此同时,数以百计的伤兵在混浊的臭气中奄奄一息,没有药物的大夫在乞求一滴吗啡,哪怕一滴也好。
塞西莉亚想起,埃伦在看护苏埃伦和卡丽恩时,一夜内要和黑妈妈一起给她们擦十几次身。
“黑妈妈,如果灵魂能卖的话,我愿意把我的灵魂卖了换一块冰放在我的女儿头上。”
埃伦这样说道。
一个母亲的担忧不能代表战争,饥饿和药物短缺不能代表战争,无数伤兵的生不如死不能代表战争。
但它们都是战争。
这都是真实在受苦的人们。
塞西莉亚闭了闭眼睛,把多余的思绪从脑中清除。
她和迪尔西停在了阔别已久的,亚特兰大的家门口。两人下马。
塞西莉亚走到门前,敲了敲门。
“谁?”
楼上传来斯嘉丽的声音。
“是我,妈妈。”
“是塞西莉亚。”
对于斯嘉丽来说,她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亚特兰大被围的中午。
她在烈日下四处奔走,想要为梅兰妮求来一个医生。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无功而返时,得到了普莉西其实根本不会接生的消息。
她尝试着自己接生,在陪产的过程中不断挥舞扇子,试图把围绕着梅兰妮的苍蝇赶走。
而梅兰妮在这个最糟的,火炉一样的下午把嘴唇咬得皮开肉绽,试图不要尖叫出声——她明明是房间三个人里最痛苦的一个。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斯嘉丽问了一声,从窗户里探出头去,看看是谁来了。
是塞西莉亚。
她的女儿一头黑发被汗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脑门和脖颈上,整张脸因奔波和暴晒浮起浓重而病态的红晕,狼狈得好像刚刚掉进汤锅里被捞出来。
在她身后,塔拉庄园那个会接生的黑人迪尔西正因第一次来到亚特兰大而显得有点不安。塞西莉亚的马鲁比被拴在院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地面。
塞西莉亚感觉到斯嘉丽的视线,扬起脸来,朝斯嘉丽笑了一笑。
是她的女儿来了。
塞西莉亚进入房间时,梅兰妮的眼睛里爆发出明亮的神采。她抑制着痛苦伸出双手,直到将塞西莉亚搂在怀里。
两颗阔别已久的心脏贴在了一起。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梅兰妮对塞西莉亚说。
塞西莉亚又哭了。
她怎么天天哭啊!她自己都烦了!
在书里读到梅兰妮受的苦是一回事,真正和梅兰妮相处了这么久,再看到她这么狼狈痛苦是另一回事。
“我把迪尔西带过来了。”塞西莉亚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的关心和难过,只能止不住地向梅兰妮解释情况,想告诉她一切都好,一切都没事,“迪尔西会接生,她会帮你的。”
“我还带了马过来。就是祖父送给我的鲁比。它是匹好马,不是那种多走一步就要死了的那种病马。等你生产完——你一定会平安生产完,我们就一起回塔拉!”
回到塔拉。回到她们的避难所。
梅兰妮微笑着倾听塞西莉亚语无伦次的叙述,一边听一边流出眼泪。
“谢谢你。塞西莉亚。”
“谢谢你。”
两人的双手紧紧交握着,通过肢体接触向对方传递力量。
直到迪尔西已经收拾完产房,准备帮梅兰妮接生时,塞西莉亚才慢慢从梅兰妮的臂弯中离开。
“迪尔西会帮你的。你一定会平安生产完的。”
离开产房前,塞西莉亚拉了拉斯嘉丽的袖子。两人一起离开。
梅兰妮好像也明白这对母女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有再求着斯嘉丽陪伴。
塞西莉亚和斯嘉丽一起走到前廊。母女俩都疲惫至极,毫无形象地在台阶上坐下。
“妈妈怎么样。”斯嘉丽很紧张地问道。
“她会好的。”
斯嘉丽眨了眨眼睛,好一会才用一片混沌的大脑明白了塞西莉亚话中的意思。
这一刻,她面色上的躁郁烦闷短暂地消失了,只留下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喜悦。
“太好了。”斯嘉丽喃喃自语。
塞西莉亚没有说话,她不想打扰斯嘉丽短暂的快乐。
过了一会,她忍不住了,低声嘟囔了一句。
“妈妈,你晚点高兴。我们还有一堆事要做。”
“塔拉现在可是完蛋了。什么都没有。我们得赶紧去仓库里搬点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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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奔波与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