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照君的惊人一语让疏楼龙宿顿时明白自己可能搞错了事情,甚至还可能引起更大的波澜后果。
“我在青楼中认识了几个好姑娘,蛮可怜的,打算赎她们出来。”流照君低着头,毫不客气地直接满屋子搜刮疏楼龙宿的钱财,然后就跑了。
“还几个?”疏楼龙宿完全傻了眼,手中的团扇都不摇了,完全不敢想象道门的人若是知道流照君娶了青楼女子的结果,还是几个!
天啊,自己也不过一段时间没在意,怎么就和青楼扯上了关系?那几个女子是好是坏,品性是优是劣自己全然不知,是不是利用流照君的天真骗着他赎她们出来也不知道,这让他怎么和剑子仙迹交代啊?
而且靖沧浪那一片真心怎么办?儒门学海的名声怎么办?道门那里怎么交代?这件事绝对不能成!
狠狠一跺脚,疏楼龙宿头一次感到棘手。
流照君的身份不好处理,现在虽挂在儒门名下,但却是道门的人,无论哪边都绝对不能出现问题。而且自己在身份上也管不了,甚至不敢让流照君道门长辈知道这件事,毕竟是他们拜托自己照顾流照君的,结果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
至于被卷走的钱财,疏楼龙宿一点也不在意,这都火烧眉毛了,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要是这点钱能解决这个麻烦,疏楼龙宿恨不能卷走得更多点,大不了以后让剑子仙迹还!
疏楼龙宿现在只想赶紧拦下流照君,急急追了出去。
流照君卷了疏楼龙宿的钱就跑,半路上遇到姬云裳,直接拉着她往门外冲:“走,咱们去赎出那些姑娘们。”
姬云裳本来还好奇流照君这么火急火忙的干什么,一听这话,顿时高兴地直点头:“好啊好啊。”说着也不要流照君带,大轻功直接甩起,暗香掠影之间和流照君前后冲出了学海的大门。
晚了一步的疏楼龙宿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冲了出去,追之不及。没想到姬云裳居然也在其中插了一脚,真是气死他了!叶沧澜哪里又要怎么交代?告诉他,他的心上人逛青楼不说,还给你弟弟介绍了几个可心人红袖添香?
天啊,一想到那个画面,疏楼龙宿都觉得自己现在就可以自绝了。
转身冲向靖沧浪的小院,再怎么说还有个靖沧浪可以拖下水,流照君要娶青楼女子,靖沧浪反对得肯定比自己还激烈。
火急火燎地冲进靖沧浪的小院,见他还在自己院里不急不缓地练剑,疏楼龙宿只觉得心血上涌,说好的关注流照君呢?关注到青楼里去了都不知道!这时候这只鱼怎么不知道流照君的动向啊!自己也是大意,竟然以为有靖沧浪看着不会出事儿!
完全来不及解释,直接上前抓住靖沧浪就往外面冲,疏楼龙宿忍不住抱怨:“练练练,大事不好了!流照君去青楼为女子赎身了,还几个!”
靖沧浪脑子蒙了一瞬,也不知自己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心情,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流照君的名誉不能有损,第二件事就是担心流照君是不是被骗了。
儒门之中没有规定不能进入烟花柳巷的条令铁律,但正经门生弟子都不会随意接触这种地方。就算接触,风流是一回事,赎人嫁娶,甚至生育子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简直就是天大的丑闻,要被人看笑话不耻的,于名誉有损。
就算知道青楼中的女子可怜的不少,但一日为妓,终身都被毁了,没有人会在意从前的身不由己,只会记得身份的卑微,翻身不能,就连娶她们的人也会被人嘲笑,毕竟正经人没有谁会去娶这些名节早已不干净的女子。
三教九流等级森严,尤其是看重名望的儒门,这毕竟是下九流的身份,而流照君,三教中都是数一数二的身份贵重。
一想到流照君以后很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被三教耻笑,回过神后,靖沧浪直接就挣脱了疏楼龙宿的手,鼓起全身功力往大门方向化光狂奔。
这么大的动静,太史侯怎么可能没收到消息?在靖沧浪和疏楼龙宿追出去后不久,太史侯也是身影一闪,冲出了学海大门。
今日不是常规的休憩日,居然敢往外边跑,这几个人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凭借着出色的轻功,流照君和姬云裳很快就冲到了百花楼,白天的百花楼依旧宾客如潮,生意热闹红火,前来买笑寻欢的客人摩肩接踵。
“老鸨呢?”流照君此时腰缠万贯,财大气租,直接招来了花枝招展的老鸨,把那些客人们全部赶走,“我包场了。赎人,所有想要赎身的姑娘们我都赎了。”
一堆财宝如同垃圾一样随意地扔在地上,老鸨的眼睛都快黏在财宝上了,这是多少钱啊,足够买下这整座百花楼了!早知道这几位出手阔绰,家底颇丰,但万万没想到会这么丰厚!赚了赚了!自己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语气激动到颤抖,老鸨紧紧攥着手绢,眼睛都不挪一下:“姑娘们,姑娘们快出来!”
所有的姑娘们都飞快地奔了出来,攀在栏杆上往下看,那一地的珠宝晃花了她们的眼睛,原来刚刚听到的“赎身”之言并不是幻听。
再一看旁边站着的流照君和姬云裳,姑娘们吃惊非常,万没有想到会在白天看到他们,甚至他们会花费巨金帮她们赎身,目光中顿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光。
“这是真的吗?我们,我们……”有个小姑娘泪光晶莹,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的同伴,恍若置身梦中。而身边的小姑娘也是一脸泪痕,突如其来的救赎让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梦醒,将脸上精致的妆容都冲毁了。
“咦?流萤姐姐呢?”流照君环视一周,没看到流萤,不由问了一句。
“流萤去接客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云红一脚轻一脚重地从楼梯上下来,看着满地的珠玉,想着书中说的“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居然是真的,若不是扶着扶手,她早就站立不稳。
这么多珠宝她从未见过,更没有奢想过会有人来赎她们这些烟花女子。从前她是想过这小公子和小姑娘会很有钱,不过也只是当他们是逃家玩乐的贵公子贵小姐,迟早有一天会被家里人严加管束,不会再来她们这种烟花柳巷。
真是没想到,她们居然真的遇上了贵人,将她们从前还未认命前的梦,续上了。
“我们这些女子有时候会被叫去府上赴宴助兴,昨晚流萤就过去了,今日看时间也快回来了。”云红不再去看那金石,抬头看向流照君二人,有些小心怀疑他们会后悔。
另一个姑娘伴着云红下来,看着这些金银财宝也不沾手,碰都不碰一下,笑容却十分高兴:“流萤姐姐回来一定会很高兴的。”
就在众人说笑的时候,一伙黑衣的家丁走了过来,随手扔下了一卷血淋淋的破败竹席:“黄妈妈,流萤还给你们,这是嫖资和赔偿,五百两。”虽然震惊于厅中的财宝,但扔下一叠银票在地上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场的欢笑都被这个惊故掐灭,流照君和姬云裳都呆住了,愣愣地看着地上沾满尘土和血污的竹席,完全不敢动。
云红等姑娘们强忍着泪,好像曾经见识过这种场面,眼中尽是悲伤,但也好像认命了一般,不发一言。
青楼女子,命贱,区区五百两就可以买了这一条残命。
云红胆子稍稍大些,蹲下小心地拉开竹席的一角。
一张血肉模糊的容貌突兀地从缝隙中出现在众人面前,右眼球脱落而出,半张脸已经没有了脸皮,另外半张也是布满恐怖的青痕,完全瞧不出这张脸从前的样子。
如此惨况,云红像是被惊吓了一下,抖了一下手,整张竹席就滑开了,显露出席子下的景象。
姬云裳实在忍不住,捂着嘴跑到一边吐去了。
这具身躯已经丑陋不堪,没有一块好肉,全是鞭伤烫伤,还有人撕咬的痕迹,说是一块烂肉都是好的。
流照君倒退了一步,满眼的血红,想移开都不能。
这不是流萤,那个虽然妖娆妩媚,但还是气质平和的流萤怎么可能会是地上的这堆烂肉呢。
尸体的手中死死地抓着一支白玉兰花簪,这是上次姬云裳她们送给流萤的礼物,但此时洁白的玉簪上满是血污,干净的白玉兰也染成了红色。
“这不是流萤,这不是。”流照君失神地摇摇头,满脸苍白不信,倒退数步。
“她是流萤。”云红强忍着悲痛,轻轻缕了一下女尸的鬓角,让这尸体看起来体面一些。
围过来的众姑娘们眼中也都闪着泪光,但谁都没有哭出声。在青楼,连哭都不可以,只能笑。
“流……”匆匆赶来阻止的疏楼龙宿和靖沧浪这才赶到,本来只注意流照君,但一看现场顿时都噤声了,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不堪的死法。
紧随他们身后的太史侯本来也是气势汹汹,但到来的瞬间也顿住了脚步,不出一声。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接这种生意!”突然反应了过来,流照君红着双目瞪着老鸨,揪住她的衣领厉声斥问。
疏楼龙宿见流照君情绪失控,赶紧和靖沧浪上前拉开他,老鸨哆哆嗦嗦地跪坐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糊花了脸上的妆:“大爷,我也不敢不接啊。青楼本就是做皮肉生意的,能赚钱怎么能不接?再说了,流萤也是同意的。”
“流萤是同意的。”云红点头赞同老鸨的话,飞快地拭去眼角的泪水,“那是名暴虐的主儿,可是,他是林家的嫡幼子啊。”
林家,流照君想起来了,那是流萤的心上人的妻家。
“流萤姐姐是为了再看一眼,哪怕机会很小,就是想再看一眼那个人啊。”一个小姑娘低着头小声地抽泣,泪水滴在地上无声无息,很快就被铺在地上的地毯吸收了,不见一丝痕迹。
流照君回头再次看向地上的竹席,血迹已经和红色的地毯完全融合,分不清楚哪里是鲜红的花朵,哪里是凝固的血水。
这栋百花楼中的姹紫嫣红都是姑娘们的血浇灌的,否则怎么会这么艳、这么美?
流照君木然地看着女尸,缓缓蹲下扯了扯白玉簪,但没有扯离分毫。
“骗子,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他了吗?不是说不再看重情爱了吗?那为什么还要接下这单。”
“公子,这……姑娘们还赎吗?”老鸨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这单生意没了。
“在你眼中,这些姑娘们就只是银子吗?”流照君愤怒地瞪着老鸨,恨不能撕了她,但这有什么用?人家不过是在做生意而已,而且流萤也回不来了。
姬云裳愤怒地指着地上的那堆财宝:“拿上这些,滚!”一声尖叫,让老鸨抖了几抖。
老鸨赶紧用大大的布包包住这些财宝,一溜烟就跑了,她是万万不敢再继续待下去了。
“呜呜呜……”在老鸨跑后,姑娘们终于敢哭出声了,一个个抱着彼此哭倒在地上。
“你们好好安葬了流萤。”流照君将身上所有的金全部拿了出来,姬云裳也同样,“你们先住在这里,过两天我再来看你们。”
“嗯,我等你回来再将流萤下葬。”云红点点头,一看其余三人就知道是来捉流照君和姬云裳的。
太史侯这次没有发什么火,直接领着四个人回到学海,也没说什么责罚处置。
靖沧浪和疏楼龙宿此时也管不了当初是什么心思了,都有点担心流照君现在的状态,姬云裳也不是很好。
两人从未见过世间残忍的一面,此时乍然遇到,心神恍惚,都不能反应过来,姬云裳第二天就发了高烧。
姬云霓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但照顾发烧的姬云裳已经让她手忙脚乱。
流照君一直不上课,在湖边发呆一坐就是一天,也幸好有靖沧浪一直陪着,不怕发生什么事情。
到第三天,流照君在自己的书房中重新翻出了那卷画,画上的美人依旧慵懒侧睡,安静闲适。
靖沧浪看了一眼:“是那位姑娘。”是个很美的姑娘,虽然他不曾见过,也不曾相处过,但通过画还是能知道这是个温柔的姑娘。
流照君点点头,那红色的衣裙在他的眼中再一次变成了满身的伤痕血污,那天的鲜血就像流萤平日里穿的华丽红舞裙,绚烂又死气。
闭上眼,将画轴卷起,流照君对靖沧浪说:“走,我们出学海。”
靖沧浪没有拒绝,一直默默跟在流照君身后。他看出来了,流照君对这些女子并无男女之情,只是单纯可怜她们而已。
再次来到百花楼,却是见到一群不怀好意的男人们围着,各种言语下流。
“你们嘛,卖了一次终身就是卖的,别以为有人赎了你们,你们就干净了。来,要想吃顿肉就陪大爷我乐呵乐呵。”
“就是就是,哈哈哈哈……”
“她比你们都干净!”看到此幕,流照君恨得咬牙切齿,手中一翻,青玉流在手,可身边靖沧浪动作更快,直接就冲了出去,把所有的地痞无赖都打趴下,断手的断手,断脚的断脚,哀鸿一片。
“滚!”靖沧浪难得生气地说了脏话,那群人哀叫着跑了,跑不了的也爬走了。
“你来了。”紧闭的门扉这时候开了一个小口,云红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外面,看到流照君已经打发了那群人,顿时笑着走了出来。
云红此时已然是百花楼众姑娘之首,头上曾经艳俗的首饰已经摘去,捋了一下鬓边稍乱的发角,让自己不再看起来像是风尘女,而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姑娘。
双手交叠放于小腹,姿容神态中多了一份端庄稳重,云红对流照君笑了笑:“我们已经把流萤梳妆齐整,准备今天下葬了。”
靖沧浪也看到了这位姑娘的举止改变,并未说什么。也是,又有哪个姑娘不想摆脱这层阴影呢?谁都不是不自爱的人。
“那个人呢?”
云红自然知道流照君问的是谁,摇了摇头:“他还没……”
还没说完,一名形容狼狈的男人踉跄地冲了进来:“小桃,我的小桃……”一身衣饰虽是精致,但也全是污迹,头发更是散乱,好像经过了一场厮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流照君浑身一震,想起了那支桃花簪。靖沧浪有些担心地看向流照君,隔开那有些疯癫的男人,不让他靠近。
男子趴在大堂正中的棺材上,哭得撕心裂肺,哽咽中推开了棺盖,神色癫狂:“小桃,小桃,我是你松哥哥啊,你回答我,你应我一声啊。”
棺材中的女尸怎么可能会再回应他呢?即使有云红她们细心打扮,但残缺的尸身怎么也恢复不了原样,虽然满身绫罗掩盖了衣服下的累累伤痕,但面容上的伤单靠化妆也不能完全遮掩,狰狞可怖。
“人只有在失去后才追悔莫及吗?”流照君静静看着,靖沧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还是认真地看着流照君的眼睛:“可能吧,毕竟总是认为会有机会,还会有机会,时间还很长。”
“是吗?”轻笑一声,流照君上前扒拉开男子,将那支流萤要去的桃花簪和玉兰簪并排放在流萤的右首边,又将那卷画放在了左边。
合上棺木,流照君沉默了一下:“下葬吧。”他和云红都不会去,这最后一程已经没有了意义。
“小桃,小桃,哥哥给你摘玉兰,它最配你。”男人疯疯癫癫,伴着棺材而去。
等下午送葬的人回来,几个小姑娘都哭得不能自已。
“那个人,那个人在流萤姐姐下葬时一头撞死在棺木上,然后又被他家人领回去了。”一个小姑娘哭得直抽搐,断断续续地交代完了话。
生不能同衾,死亦不能同穴。
流照君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有些错过,一旦错过,便是一生。
我是亲妈,真的,难道不甜吗?你看有情人终成眷属,我都成全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9章 烟花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