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外烟霞为伴侣,壶中天地任婵娟。
灵气丰沛的道境宁静祥和,不染俗尘,绵延万里的封云山道韵天成,大气磅礴。灵禽神兽徜徉林间,悬崖瀑布飞虹架桥,坐落于此的玄宗更是仙家渺渺,空灵万千。气质脱俗的道子身披烟霞,驾驭流光飞纵于山岚之间,仙家福地不过如此。
白雪皑皑的观雪峰是玄宗唯一的霜色,鹅毛似的大雪从空中纷纷扬扬飘落而下,银装素裹的世界充斥着万物归寂的安宁。
紫色的花瓣是这晶莹剔透的世界中唯一的艳色与温柔,包围其中的庭院隐在如霞似岚的紫雾中如梦似幻,层层叠叠的玄奥阵法时隐时现,更为它添了一层神秘色彩。
身着玄紫的道长从风雪中走来,六瓣寒英落在他掺了白发的鬓角,润湿了他不再年轻的容颜,沧桑的双眸带着海纳百川的宽容,用最温柔最善良的心扉包容世间所有的坎坷与荆棘,沉稳的气度更是足以令所有人都对他予以信重。
穿过布置严密的阵法,看着依旧毫无动静的门庭,奉有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都不知道自己这几年到底叹了有多少次,更是万分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坚决阻止流照君。
说到底自己还是心动了,所以才会被师弟说动,自己这个师兄真是自私。
推开门扉,盘坐于静室的流照君无悲无喜,一束阳光穿过窗户的木格栅落在少年过分精致的眉眼间,竟显得有几分虚幻的温柔。
“师弟……”端详了一番依旧如玉雕般纹丝不动的流照君,奉有余觉得今天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师弟,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否则吾该如何对得起师尊、对得起师叔?”
“如今的玄宗一切都好,只是魔劫在即,你若再不回来……”微微蹙起了眉心,奉有余有些担忧,担心流照君在过去的时光中碰上了什么麻烦,这才迟迟无法回转,也担心道魔之战骤起,流照君一直不现面,旁人会对他的销声匿迹产生流言蜚语。
“吾真不该同意你任性。”
正当奉有余打算离开时,一直没有动静的流照君突然睫毛微动,随即眉间紧皱,原本红润的脸色刹那间苍白似雪,痛苦之色乍露。
“师弟!”流照君周身灵气紊乱,奉有余欲要探查他的异状,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急得不知所措。
“噗”一口鲜血猛然喷出,似一朵艳色的梅花在衣襟上绽放。流照君缓缓睁开双眼,看到奉有余焦急关切的目光时,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师兄……”虚弱的轻唤带着颤音,那是难以压抑的思念与害怕,怕这又是一场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来不及细探流照君的内息,在看到那双充满悲怆的双眼时,原本的话全数咽下,只剩满满的心疼与叹息:“师弟……”
蹲下揽住流照君哭到颤抖的身躯,看着他仿若抓住水中浮木般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那浓烈的哀伤与依恋,似是害怕被抛弃一般绝望无助。
轻轻拍了拍流照君的脊背,奉有余仿佛迎接久别归家的游子,语气轻缓而温和:“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师兄……”伏在奉有余的膝上,闻着那因常年在玄宗大殿处理事务而染上的熏香,流照君闭上眼睛,泪水尽数滚落。
他终于回来了,回到玄宗,回到自己的家。
“我做了很错很错的事情……”哪怕道出真相后可能会被师兄恨上,可流照君还是不愿意隐瞒这个真心待自己的师兄。
“没事了没事了。”奉有余心疼不已,他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弟骄傲又倔强,从不轻易落泪,如今这般肯定是遇上了很不好的事情,“既然已经回来,那就告诉师兄谁欺负你了,师兄为你报仇。”这可是自己一直放在心尖上疼宠的师弟,是自己当做亲人的师弟!
埋首膝间,流照君缓缓摇了摇头,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全盘托出,更何况……这种事情,如何启齿?
“师弟。”察觉到流照君本源失却大半,奉有余震惊又心焦,再次后悔自己竟然让师弟去经历了本不该经历的艰险苦难,“师弟,告诉师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何伤得如此之重?”
“师兄,我……”放肆地哭了一场,流照君终于缓过了心绪,缓缓将这六百年的荒唐尽数道出。
事关玄宗,此事自己一人已经无法解决,想要尽快更改玄宗的所有功法必须要由奉有余这个宗主亲自出面,更要想好理由与借口让这件事的过度不会引起过分的怀疑与躁动。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听完了整件事情,奉有余恨恨捏紧了拳头,愤怒于异度魔皇的所作所为,也痛心于流照君的万般坎坷。
“师兄,是我的过错……”撇开头,流照君自责不已,“都是我没用。”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滔天怒火,奉有余缓声安慰流照君:“这不是你的过错,谁能想到神明居然会做出如此无聊的事情,谁又能想到寄云舟竟会是异度魔皇的附身?”说到最后,差点没将一口银牙咬碎。
还有师叔,师叔居然是被异度魔皇所杀,这简直,简直……
奉有余简直不能想象,六百年的殚精竭虑,六百年的竭力挽回,可到最后却依旧无法弥补遗憾,甚至还亲手推了一把,这之中的煎熬隐忍流照君又是如何度过的。
“朱武与玄影……你打算如何?”即使心中再不忍,奉有余还是看向流照君,神色也复杂难言。
血毕竟浓于水,更何况还有百余年的相处,若是师弟舍不得放下,自己也不是不可以……
“杀!”抬起的目光不留私情,这件事流照君在心中早已想过何止千万遍,到了此刻也容不下他再儿女情长。
“师弟,其实事情还不一定……”
“道魔有别,立场相背。”握紧奉有余的手,流照君语气坚定,像在劝师兄,也像在劝自己,“朱武便罢了,玄影……他必不会背离异度魔界。”他的性格和自己太像了。
更何况,自己孩子的命是命,难道玄宗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战场之上,岂容留情!
看着这样坚决的流照君,奉有余一时竟说不出什么劝说的话,心中更加痛恨弃天帝,痛恨玩弄人类感情的神明。
“你……”双唇颤了颤,奉有余话语艰难,他明白流照君心中的想法,因为他太了解自己这个亲手带大培养的师弟了,“你先好好休息,将伤养好,道魔之事我来处理。”你既然依旧坚定不移地选择了玄宗,那我又如何忍心让你们父子战场相残?
“师兄,你不用担心我,我……”
“我说,这件事我来处理!”第一次对流照君厉声呵斥,奉有余再也忍不住怒火,他不需要自己的师弟这般的懂事、这般的大公无私,“如今的你本源缺失,修为实力只剩十之一二,道魔之战你又能做什么!”他真的不想刺痛师弟,可……他真的不想再让师弟去做那残酷的抉择,他要保下师弟!
这段因果,就由他来担!
“师兄……”流照君第一次见奉有余对自己疾言厉色,愣愣地看着他,一时竟有点不敢说话。
“好好休息。”叮嘱了一句后,奉有余不敢再看流照君,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静室。
木门在身后闭合,道长迫切地将还想再说什么的师弟关在屋内,然后背靠门扇低垂着头,半晌静默无语。
“嘎嘣”一声轻响,手中用了数百年的拂尘断成两节,握着玉柄的左手仿佛要将剩下的也一同揉碎。
“弃天帝……”缓缓抬起头,奉有余眼中迸射出实质性的杀意猩红,“这绝不会就这么结束。”
局势走到如今,自己居然找不到师弟任何一丝生机,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孤傲恶劣的神祇。
或许只有放下玄宗、远离道魔之战,流照君才有一线生机,可师弟的性格决定了他绝不会这样做,这段孽缘竟完全成了死劫。
“这件事,绝不会就这样结束!”
————
燃烧着魔焰的火焰魔城本应旌旗猎猎、战鼓喧嚣,因为这数百年来一直阻挡它征战步伐的阻碍已经消失了,异度魔界再也不会停滞不前。可此时整片魔城安安静静犹如森罗鬼蜮,全然不见应有的战意轩昂。
一股压抑的气息笼罩着异度魔界,硬生生将渴战的情绪压下,因为求生的本能在警告着他们危险就在附近。
荒无人烟的不毛山道,补剑缺一锤一锤地敲打着金光灿灿的剑胚,灼热的温度可以使坚硬的钢铁柔软,却捂不热他眼中的冰寒。
一滴汗滑过下颌,滴在干燥的沙石地上,补剑缺目光一凝,高举铁锤重重落下,只听“当啷”一声脆响,已经初具剑形的剑胚从中而裂,在铸造台上断成两截。
看着铁钳夹住的半截剑身,补剑缺随手将它扔进一旁的火炉重新熔铸。
断剑尚能重铸,可人呢?
冷笑一声,看着剑胚被火舌缠绕熔化,补剑缺心中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报复快感,为流照君,也为自己。
“狼叔。”
就在补剑缺凝视着金色的火焰想事情的时候,一名玄衣银甲的少年从小路尽头走来,虽不似他的母亲那样炙热灼烈,却也别有一番冷然的风采。
待补剑缺舀了一桶冷水浇在身上冲凉后,银鍠玄影这才慢慢道明来意:“父皇一直守着母后,鬼王宫的威压越来越重,却迟迟没有传出任何命令消息……”
“玄影,你不伤心吗?”看着如今冷静自持的银鍠玄影,补剑缺有些意外,明明昨天玄影也很伤心,今日却已经能很好地控制情绪了。
“伤心吗?”撇开头看向补剑缺刚刚注视的炉火,银鍠玄影突然淡淡笑了一下,“当然伤心了,可一直伤心并没有什么用。”
“再说了,魔者死后归于天魔池,死亡并不是结束,我以后迟早会在天魔池中与母后再见。”
眉心不可查地跳了一下,补剑缺没有否认,因为这是所有异度魔界的魔者都知道的宿命与归处,只是可惜这不会是流照君的最终归处。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补剑缺已经彻底看不明白弃天帝到底想做什么了,至少他对神明的感情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与期待:“玄影,你父皇不是感情用事的魔,这一点上不用太过担心。”
可现在看着一点也不像啊。
银鍠玄影没有说话,眼里一点也不赞同补剑缺的说法。
唉。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补剑缺也没想到这件事对弃天帝的影响居然如此之大,更没想到神明竟然也有把握不住的事情。
只是,流照君真的死了吗?死得干干净净,连弃天帝都束手无策?
想到流照君死前对弃天帝的恨意,补剑缺心中疑惑,他总觉得流照君绝不会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死了,一了百了。
“你大哥呢?”不再去想这件事,反正要是流照君真的没死那也是他的本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一听这个问题,银鍠玄影忍不住眉心微蹙,显出了一丝头疼:“大哥因为想进寝殿,被父皇打成重伤,目前正躺着疗伤呢。”
补剑缺的表情也有一丝龟裂,可又一点也不意外,毕竟银鍠朱武就是这般感情丰富到和整个异度魔界都有点格格不入。
到底有点担心银鍠朱武,毕竟这两个孩子都是自己一手带大,补剑缺还是跟随银鍠玄影前往鬼王宫偏殿。
路过主殿时,昔日繁花似锦的月凌花凋谢一地,枯败的枝头残花落尽,只余凄凉。
真是物似主人形。
补剑缺内心叹气,收了收情绪正准备离开,一直闭合的门扉这时候缓缓开启。
一身玄黑的弃天帝横抱着流照君缓步而出,冷然的脸上一丝温度也无,那双金蓝异色的双眼不悲不喜,如高坐于九天之上不染尘埃的神明。
不,祂原就是神祇。
深深地低着头,补剑缺不敢再多看一眼,在那双威严而无情的双眼扫过自己时,他心中止不住颤抖,产生不出一丝一毫反抗的情绪,仿佛流照君的死亡彻底带走了弃天帝残留的“人性”,如今的祂只是重新恢复了神明该有的原貌。
这才是“神”吗?
冷汗一层层浸透衣衫,补剑缺突然觉得自己从前对弃天帝的认知真是相当的错误与浅薄,能产生那种无知的无畏,不过是因为弃天帝没有与自己计较,为了流照君刻意收敛起了自己的威势。
流照君,你清楚自己到底招惹了怎样的存在吗?或者说,你真的能反抗这样的神祇吗?
红色的轻纱飘过眼前,待弃天帝离开,补剑缺和银鍠玄影终于喘了一口气坐倒在地上,对视时都可以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惧与不安。
没有理会路过的蝼蚁,也根本不需要理会。
弃天帝带着流照君来到异度魔界深处的天魔池,将手中再无生息的身体放入池水。
幽深的池水慢慢浸没过火艳的红发、精致的裙袂,以及明艳的五官。
静静注视着在水波中隐约荡漾的人影,弃天帝终于轻轻松开了双手,放任这具身体缓缓沉入池底。
“汝以为这就是结束吗?”
立在狰狞的天魔像前,弃天帝冷笑一声,他相信流照君绝对没有死,自己又一次被这个小道士骗了。
“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结束!”
我又回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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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回归玄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