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叶沧澜擦肩而过之后,流照君一连几天都阴沉着一张脸,每每看向弃天帝的目光都充满着敌意与排斥,浑身上下只写着三个字——“不待见”。
只可惜,他的态度改变不了什么,甚至对那个我行我素的“鬼王”一点影响也没有。
单肘倚在窗边雕着精美芙蓉刻花的矮脚茶几上,流照君微皱着眉头,低头看着手中翻开的书册,状似在认真研读书中文字,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
暗香盈盈的殿内暖意融融,烛光摇曳中流淌着宁静温馨。月光如一层轻纱笼罩在窗前火红的身影上,逶迤在地的裙面点缀着无数宝石珠玉,在冷冷月色下反射着华贵的光彩。
蕴着清泉的眸子无声自书页后抬起,若有所思地瞥向不远处黑色的伟岸身影,垂地鲛纱在晚风中轻轻摇荡,纱面上暗绣的金线折射出如水的波光,模糊了试探的目光。
正如补剑缺所说,如今弃天帝多了许多时间“陪伴”自己,总是三不五时的过来。只是这种“温情脉脉”让流照君万分不适,不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眉间皱痕更深,将手中的书卷握出了浅浅的褶皱。
这种“陪伴”意味着自己能够独自行动的时间更少,而弃天帝也并不做什么,只是没事儿了就过来闲倚着软榻小憩,根本不在意流照君的刻意疏远。
沉默永远是他们二人相处时的基调,可正是这种“默默无言”让流照君更加感到不安。
除了在自己真气平衡了魔气后弃天帝会再次加大魔气的注入,其他时间他们都是相安无事的。
仿佛当真“豢养”起了流照君,弃天帝有趣没趣就过来逗一逗,一点也没有多了个“鬼后”的不适应。
而这种相当了解流照君炸毛点的“熟稔”才是真正令他逐渐感到不安的地方,甚至在潜移默化中消磨了自己对弃天帝的戒备和敌意。
神明就这么了解人心吗?或者,他正在不断探知自己?
眼中的波动愈甚,流照君想要离开异度魔界的急迫感更重。
“好看吗?”闭目小憩的身影突然睁开了眼睛,直视流照君投来的目光,微翘的唇角没有往常的讥讽玩味,显然这位神明现在的心情还算不错。
“勉强可以。”低下视线,流照君掩饰般的翻了一页书,然后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哪怕隔着一层帘幕,那道视线依旧不掩强势与压迫。
“呵。”并不在意这份敷衍,随着一声轻笑,弃天帝的身影散作片片黑羽,如风一般离开了这里,也让流照君终于松了一口气。
即使他们都不说话,但这份无声的压力却令人坐卧不安。
泄气地扔开书册,流照君抬头望着夜幕中皎洁似玉轮的月亮,也不知异乡的玄宗现在如何?师尊可有走出丧妻丧亲之痛?师兄又有没有压住道境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
紫色的眸子一暗,流照君从罗汉床上站起身,缓步走出了魔皇寝殿。
天阶夜色凉如水,此时正是散步的好时候。
经过前几天的事情,流照君已经充分意识到弃天帝根本不在意人类的生死,人族在他眼中就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不值得落下一丁点的关注。甚至在他的眼中,人类的形象更加不堪,就如看到玷污生活环境的害虫一样。
一个是永生不死的创世神明,一个是匆匆几十载的渺小人族,思考的立场与方式永远也不会相同。
自嘲一笑,流照君转过雄伟城门的一角,无视所有恭敬行礼的魔将,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他从不会高估自己,觉得只凭他就能说服弃天帝改换思想,因为那根本不切实际,做梦还比较有可能。连同为永恒存在的太阳神都劝服不了弃天帝,更别说没什么交情的自己了。
更何况,执着本就是魔的特性,身为魔神的弃天帝尤甚。
沿着高高的城墙缓缓走着,抚过坚固的砖石,上面虽有刀剑拼斗的痕迹,但还没有刻上烽火的烙印。
此时的异度魔界虽没有经历战火的淬炼,但城坚兵锐,战意昂扬,远胜久居安逸的道境。
而且这些天流照君也已经注意到,这些魔将魔兵的功体功法全都克制道境,简直就是天生的克星。若是此时燃起战火,道境绝对是一边倒的败局。
既然自己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甚至停留的时间越长变数越大,那为什么自己还要犹豫?
圣魔元胎的创造进度自己完全把握不住,谁也不知道朝夕相对的弃天帝什么时候就通过自己的bug功体想透了,创造出更加bug的圣魔元胎?
靠在厚实的城墙上,流照君目光悠远地投向远方泛着红光的天际。
死,并不可怕,更别说又不是真死。
当初为了使自己能完全发挥所有的实力,他将全部的神识都投入到这具化身之中,结果导致现在除非这具化身消亡,否则根本没办法重返本体的尴尬局面。
不过也幸好如此,弃天帝没看出来这具化身其实不是本体,而自己也有了可以脱离异度魔界的机会。
轻软的靴子踩过沙砾,流照君一步步走向远处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峡谷。
怕什么,不过一死而已。
目光逐渐坚定,可也不敢太过匆忙暴露目的,如今的流照君实力不够,而机会只有一次。
空气逐渐灼热,金色的火焰熔浆如同金子一般璀璨夺目,暴露在外的肌肤阵阵刺痛,提醒着自己此地的危险。
呼吸渐渐急促,流照君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熔浆。
这般近的距离,远处的魔兵绝对来不及救自己。
目光中迸射出一股决绝的孤勇,火红的身影如飞蛾扑火般直接冲了过去!
“放肆!”一阵飓风卷起,带着黑羽狂风过境般横扫而来,毁天灭地的黑色身影陡然降临。
暴怒的神明出现在流照君的前方,差之毫厘地将他险险拦下。逆返魔源的护身气罩将根本没有丝毫保留撞上来的流照君狠狠弹开,巨大的冲击力直接让他吐了一大口血。
重重地砸在地上,尘土飞扬间流照君暗恨不已。
为什么?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啊!弃天帝他是随时注视着自己吗?这都来得及!
“流照君,汝真是好大的胆子!”金蓝异色的双瞳盯着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身影,怒火彻底点燃了这位神明的瞳孔,“不过一个污秽不堪的人间,不过一个小小的玄宗,值得汝为此付出生命?”
“终究是吾予了汝太多的自由与优待。”
铺天盖地的魔气凝铸成锁链,将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流照君困锁其中动弹不得。
只是一瞬,弃天帝就带着伤重的流照君重新返回了寝宫,并将他毫不怜惜地砸在床上。
“你……”又吐了一口血,流照君惊疑不定地看着弃天帝,他不曾记得有说过自己叫什么名字,甚至弃天帝还知道自己所属何门。
神明有那么无所不知吗?
捏住流照君的下巴,弃天帝眯起了眼睛,根本无法压抑住自心底燃起的熊熊怒火。
是不是只要自己稍稍松一会儿心神,这个小道士就会毫不犹豫地为那些根本无足轻重的人类去死?
身上的锁链勒得骨头生疼,可流照君却根本顾不得了,被迫抬着下巴直视近在咫尺的容颜,而弃天帝的沉默更令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了恐慌。
“呵,流照君,玄,吾却是不曾想到,玄宗竟将汝教导得如此‘深明大义’、‘英勇无畏’。”一字一顿,带着浓浓的讥诮,弃天帝站直身体,居高临下睥睨着控制不住颤抖的流照君,“吾说过,别给吾打断汝全身筋脉的机会。”
“你,你到底是谁?”身上的锁链越缠越紧,压迫着骨骼咯吱作响,流照君额上密布冷汗,可他依旧不放弃要一个答案。
“还没认出来吗?真是健忘的人类。”胸膛中骤然掀起的情绪已经平复,弃天帝睨着流照君,恢复了神明的高高在上,“其实吾一直没有刻意隐瞒。”
眉心如同展翼的金色神纹一闪,一道朦胧的青色虚影笼罩在弃天帝周身,令流照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忘了,紧紧盯着这个深深刻在心底的人影。
“寄,寄……”
“三十年的春秋与共这么快就忘了?”坐在床边,堪称温柔地抚过流照君唇角的朱红,可弃天帝的笑容却令他彻底心寒。
“寄云舟……”失神地看着弃天帝,流照君终于唤出了这个早已久远的名字,“怎么可能是你?怎么可能是你!”
这段时间的熟悉感终于得到了解释,可心底却掀起了更大的惊涛骇浪。
“汝都能穿越数百年的时空来此,吾又为何不能前往未来?”轻哼了一声,弃天帝眼中带着一丝不屑,“不过是与太阳神的一个小小游戏,吾的一缕神识寄于人身辗转世间,只是没想到最后一世竟有了不小的意外。”
轻轻抚上流照君震惊的脸颊,弃天帝带着一丝回味缓缓笑道:“久经人世的神识居然在最后染上了人类的七情六欲,真是不可思议,不过也给吾带来一种极为新奇的体验。”
“居然是你!”粗重地喘着气,流照君目光猩红地看向弃天帝。
当年的那段感情自己付出了所有的真心,小心而卑微地维系着彼此之间的感情,甚至一度不敢接受。
所有的美好温馨,甚至对未来的期许都仓促地结束在那意外的一剑里,最后带着永远也解不开的疑惑埋葬在心底深处,直到现在也不敢轻易触碰。
那般深刻的感情,那般炙热的爱恋,如今却告诉自己不过是一场意外的游戏,流照君怎么能接受!
“王八蛋,你耍我!”通红着双眼,流照君剧烈地挣扎着,喉咙里溢出甜腥,心口那道早已愈合的伤口再次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
“也不算吧。”轻描淡写地一挥手,魔气锁链瞬时将流照君死死压在床上,弃天帝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说道,“寄身寄云舟时他就是弥留之际,还残留着一丝人类的灵魂情感,所以那些感情也不能说是全然的虚假。只不过寄云舟是吾,但吾不是寄云舟。”
“啊,对了。”似乎还嫌流照君不够愤怒,弃天帝火上浇油,“还要多谢汝当年全心全意的信任,吾才能这般了解道境玄宗的功法。汝看这异度魔界的功法是不是很眼熟?那都是汝的功劳啊。”
“噗”心情激荡下,一口热血直接喷出,流照君精神萎靡,最残酷恐怖的答案摆在了眼前,“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带着嵌有红宝石的护手的手按在流照君的胸膛上,几团血雾自周身各处要穴炸出,可他却像根本没有感受到疼痛一般呆呆地望着头顶床帐。
弃天帝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看着这般心神俱瘁的流照君,心中异样的感情再次浮现:“介于汝的功绩,吾予汝生机。待人世毁灭之际,吾会留汝一命。”
“或者,汝现下就要以死明志,偿还过失?”收回了手,弃天帝看着半死不活的流照君,压下心中的异动,“不过汝就算想死也不能现在死。”
“当年第一次见面就注意到汝体质特殊,原想带回异度魔界好好研究,却没想到汝的灵魂和身躯居然连接得如此牢固,第二次又因为易蹉跎的阻挠功亏一篑。”
“这次见到汝穿越时空落在吾的面前,真是意外之喜。”眼中的笑意毫不掩藏,弃天帝转身就此离去,“劝汝乖一些,这样也能好受一些。”
“都是我的错。”泪水滑过眼角融进了身下的被褥,流照君面无血色,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当年的儿女私情居然带来了这么大的祸事。
若不是自己敞开了大门引狼入室,玄宗的功法根本不会泄露,可如今道境对异度魔界的实力却一无所知,道魔这场实力悬殊的战局竟是自己一手促成。
一口瘀血郁结在心,堵得流照君眼前阵阵发黑,再加上经脉俱断,终究承受不住伤势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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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弥天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