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贫道只想当个安静的道士 第155章 曲终人散

就在舞韶乐生死一瞬，一道白虹自东方乍现，矫若游龙穿云破霄，牢牢抵住了死亡的锋芒。

“是汝。”

“颜兄……”

倔犟强忍的泪夺眶而出，舞韶乐抬头望着护在自己身前的挺拔背影，千言万语凝在喉间。

不过数月不见，从前意气昂扬的身影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颓意萧索，可身形依旧和从前一般伟岸似不可逾越的山岳，令人无限心安。

“颜兄……”松下早已疲惫力竭的身躯，舞韶乐温烫的泪水滑过溅上血迹的脸庞，一时之间，除了这单薄的两字之外竟再也说不出其他言语。

此时的颜家甫经惨变，一切都百废待兴。而颜望舒身为颜家家主，即使不来驰援舞家他也绝不会心生责怪，只会理解体谅。

可颜望舒却来了，即使单人独剑，却如千军万马，似一股暖流将自己从无底的深渊中带回人间。

架住叶沧澜漫不经心的剑锋，颜望舒肃眉戒备，凤眸一瞥四周，苍灰的眼中弥漫上一层深切的悲怆。

树木摧折，残叶凋零，两家战死的门人不计其数，不及瞑目的黯淡双眼中充斥着再难宣泄的悲愤与力竭难挽的不甘。

隐忍的伤痛呻吟早已取代了夏日里声声聒噪的蝉鸣，还活着的少数族人也都身负重伤，看向独立于尸山血海间的叶沧澜时目光惊惧而切齿，恨不得将他扒皮拆骨、饮血撕肉，那是无法弭平的恨火。

默默收回目光，颜望舒紧抿着单薄的双唇，呼吸微敛间低垂了眼睑。

他，还是来晚了。

“汝不该来的。”叶沧澜看向颜望舒，微微侧了侧头，淡笑间眼眸中流过无限风光，温柔如漫漫春景，一如学海中风光霁月对学子谆谆教诲的御执令。

虽然自己上次放过了他，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他。

“还请叶庄主高抬贵手，勿要赶尽杀绝。”看着近在咫尺的叶沧澜，颜望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与复杂，竭尽全力克制住满心的悲恸，最后微微倾身，对叶沧澜言辞恳切。

“颜兄，他杀了吾双亲，还杀了那么多同门！不能放过他！”颜望舒的低头令舞韶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紧紧拽住他沾满尘土的下摆，极力想要从这一场噩梦中醒来。

亲人、族人、同伴、长辈，所有熟悉的人都在面前一一身亡，自己却对凶手无可奈何，甚至还要至亲好友向仇人低头，祈求饶过他的一条残命。

可是，他只想要叶沧澜死，只想要为逝去的亲人报仇，哪怕为此丧命也在所不惜！

够了，真的够了，难道儒门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颜望舒无奈而悲悯地看了一眼跪坐在地、披头散发的舞韶乐，他的歇斯底里自己怎么可能会不理解？

那种恨不得将仇人碎尸万段的迫切，那种足以令人步入毁灭的疯狂，自己何曾没有过？

可从无尽的悲伤与绝望中清醒过来，颜望舒逐渐明白了一两分叶沧澜的心思，却不知道该怎么向此时仇恨萦心的舞韶乐解释。

若是所料无差，叶沧澜注定活不了多久，他在用自己最后的时光肃清早已污浊不堪的世间。

何其可悲啊，如今的世道竟到了要用“以杀止杀”的方式来遏止局面。

恩怨情仇不止，争名夺利不息，唯有将蠢动的源头消灭，天下才会重归太平，百姓才能恢复平静的生活。

更可悲的是，如今造乱天下，导致民不聊生的罪魁祸首居然是长久居于“神坛”之上却逐渐名利染心的三教。尤其是这次心魔之乱，更是彻底激发了彼此间的重重矛盾。

三教势力何其庞大？影响何其深远？一旦背离初心正道，所造成的危害远比那些真正横行的妖魔鬼怪还要巨大。

即使三教现在已经有所警惕自省，但事态经由几次激化已经逐渐失控，其中又以儒门旧派最为显眼突出，成为叶沧澜“杀鸡骇猴”的那只“鸡”理所当然。

此事之后，三教也会以此警醒，天下局势必将重新洗牌，新的秩序会带来数百年的平静，而这一切的“功臣”叶沧澜却会永生背负“儒门叛逆”的骂名，连同他一生所有的功与过、是与非，消失在漫漫历史长河之中。

三教不会允许这份黑历史被记载，叶沧澜、姬氏姐妹、七秀坊，甚至还有藏剑山庄、长生湖、十里银杏，这一切的一切都会被抹灭，再不见天日。

就在舞韶乐心中犹自愤怒不耻，逼着颜望舒要对叶沧澜出手的时候，又一道流光瞬息而至，叮咚琳琅的盛装华服不显臃肿累赘，带着利落潇洒翩然落在了舞韶乐面前。

“啪”一记耳光清脆响亮，让为难的颜望舒不由侧目，也令舞韶乐彻底失声，捂着肿起的脸颊愣愣地看着面前出现的高傲女子，将泪水憋在了微红的眼眶中，半晌说不出话来。

甫一落定，秦九思没有管终于安静下来的舞韶乐，凌厉的丹凤眼环视四周，睥睨而霸道地压下了一切哀吟声响。

目光扫过庭院内两道相依在一起的熟悉身影，冷艳的眸子不由一滞，自信轻扬的唇角微沉，一股无尽的苦涩从血脉深处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从前的争吵、不满、怨怼、愤恨，在人死灯灭的那一刻化为飞烟，再不留一丝痕迹。

胸口的钝痛令眼前微微迷蒙，秦九思收回袖袍中的手紧紧攥起，背对着叶沧澜轻轻阖眼，颤抖的眼睑后是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着痕迹地洇去泪意，几个呼吸后秦九思重新睁开眼睛，坚韧与自信重新回到她的脸上，刚刚的伤心仿佛只是一瞬错觉。

“叶庄主，久见了。”飒然转身，佩饰鸣鸾如华章仙乐，秦九思对着叶沧澜微微颔首，甚至唇畔略带熟稔笑意。

上次见面还是叶姬二府联姻之喜，如今却是物是人非，满目不堪。

“确实，许久不见了。”叶沧澜看着仿佛没有一丝哀伤情绪的秦九思，欣赏自眼中一闪而逝。

轻弹了一下雪亮剑锋，即使饮过无数鲜血，西天聆雪依旧不染分毫。如潜渊龙吟的铮响伴风而鸣，平静之下潜藏着无尽的危险。

叶沧澜轻笑一声，犹然带着一分亲切友好：“如今，儒门天下也妄想插手阻止孤吗？”

听此一言，唇角笑意更深，秦九思不卑不亢，略微抬了一下脸庞：“身为儒门自然同气连枝。”说着，握紧了手中佩剑，一股肃杀凝重陡然弥漫四野。

掷地有声的一句令颜望舒和舞韶乐惊异非常，望向秦九思的目光仿佛在透过她看向另一道华丽无双的身影。

这些年旧派对疏楼龙宿一系的打压堪称刻薄，没想到此时此刻他居然会愿意放下彼此之间的仇怨施以援手，毕竟儒门天下和藏剑山庄关系一直很亲密，根本无须蹚这一淌浑水。

眸光微动，颜望舒转瞬就明白了什么，嘴角不由掀起了一丝苦笑，心中却是彻底松了一口气，上前一步与秦九思并肩挡在了叶沧澜之前。

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借着这份人情，儒门天下以后的道路将再没有一丝阻碍。

也借着这份人情，儒门旧派虽会损失惨重，甚至再起无望，但到底不会被斩尽杀绝了。

“也罢。”西天聆雪收入鞘中，叶沧澜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颜望舒，心中可惜了一番他的生不逢时，随后带着还未散尽的血气转身离开了这里。

“秦九思……”舞韶乐低着头，不敢看眼前这一身艳艳红裙，他知道自己刚刚冲动了，“对不起，吾……”

“秦琼靡是不是被提前送走了？”根本不理会舞韶乐的话，没有找到本应该在此的身影，秦九思唇畔不由扯起了一丝冷笑，虽是疑问却也是肯定。

也是，明知危险他们又怎么可能还会让秦琼靡这根独苗立于危墙之下？

瞥了一眼嗫嚅的舞韶乐，秦九思也不等回答，直接带人离开。她还要继续追下去，阻住叶沧澜的脚步，救下更多的人。

等秦九思的身影彻底离开，失魂落魄的舞韶乐看了看已成废墟的家园，对未来充满迷茫。

他能成为一名合格的舞家家主吗？带领剩余的族人走出艰难，在废墟中建立新的家园。

“随吾去东武林吧。”看了看劫后余生的几人，比之颜家还稍显不如，颜望舒叹了一口气，扶起力竭的舞韶乐，“吾已将颜家残部聚集在东武林，那里，会成为我们新的家……”

在这个混乱的武林，实力不再的儒门旧派就如拔了爪牙的老虎，半点威胁也没有了，再不团结一致，等待他们的就是被其他势力吞并灭门。

如同噩梦般的三个月令儒门风声鹤唳，新旧两派在这焦躁的夏日中如坐针毡，即使跨越了最难熬的季节，迎来了习习秋风，也感受不到半点凉爽惬意。

“结束了，真的，都结束了……”

在秦九思复杂的目光中，在最后一个世家失声痛哭中，叶沧澜默默转身，带着一身风尘与残迹，不留只言片语回归空寂许久的藏剑山庄。

这条路真的走了好久，也迷茫了好久。

靴子上精致的轻甲光辉不再，即使满身尘埃，即使孤身一人，一步步踏在苍茫的大地上，仿佛再次走过过往六百余年的岁月光阴，叶沧澜空茫的心中升起了归家的喜悦，沉重的脚步逐渐轻快，湛蓝的眸子也染上了真正的笑意。

“我回来了……”

六百年，从寂寞孤寒走到手足情深、琴瑟在御，从暗无天日走到煦色韶光、高朋满座，这一路走得太过漫长，也走得太过心酸，幸好，他都走过来了。

从渡口的小舟上下来，叶沧澜抬头看向山庄门前粗壮高大的银杏，灿灿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阳光下仿佛散发着光芒，欢迎久别归家的迷茫孩子。

“我回来了……”

抚过门前巨大的石碑，鲜红的“藏剑”二字凌厉又温柔，桀骜又内敛，叶沧澜缓缓步入了重重庭院，融入了这无边的金色之中。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暗沉的夜幕上群星璀璨，皎洁的玉盘在夜空中清冷高寒，与月色下浓烈的色彩交织成冰与火的绝色。

围湖而栽的十里银杏在火舌肆虐中摇曳，片片银杏与炽热的火星共舞，星星点点纠缠着飞入夜空，在这深沉的夜晚燃出最凄艳的美。

大气华美的山庄成了天地间最耀眼的存在，火光染红了天际。

一道金色的身影在炙热的空气中微微扭曲，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衫镶金嵌玉，与红中带金的火焰交相辉映，仿佛融为了一体。

叶沧澜高髻潇洒，发冠昂扬，两侧的小翅膀展翅欲飞，一身儒风藏剑衣饰透着君子如玉的温雅与少年意气的侠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候在山庄等待亲友来访的疏朗适然，不染一丝阴霾沉郁。

灵山秀水隐剑踪，不问江湖铸青锋。逍遥此身君子意，一壶温酒向长空。

坐在天泽楼前的巨大蓝楹花树下，叶沧澜低头看着面前石桌上摆放着的酒壶，根本不在意身旁的花树早已被大火点燃，树冠犹如一团巨大的火云，粉蓝的花瓣带着火星缱绻又温柔地不断落下。

淡然似寻常夜半闲庭，月下赏花，叶沧澜轻轻一笑，抬手斟了一杯酒。

这是他当年和姬云裳的即兴之作，打算时间到了就共饮一杯，偷得浮生半日闲，没想到如今却是自己一人独吞了。

“饮吗？”优雅的公子举杯前邀，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石凳浅笑调侃，“你不喝那我就不客气啦。”

抬手送酒入喉，不是从前预想中的香醇，而是无尽的苦涩划喉。

“真苦啊。”

叶沧澜苦笑着摇头放下酒杯，到底是提早开启酒坛，火候完全不足，哪里能得到美酒呢？

再一杯洒在面前空地上，火舌瞬间就舔上了这道晶亮酒液，在空中划过一瞬火线。

蒸腾的酒气火光中，叶沧澜仿佛看到了熟悉的粉色身影已然坐在身旁的石凳上，那是他们最常相伴的亲密位置。

“云裳，你看，那是昭儿出生的地方。”一指面前已然陷入熊熊烈焰的楼阁，叶沧澜笑得开心而骄傲，眼中是无尽期望，“我们的昭儿必定是人中龙凤，一生顺遂。我都安排好啦，玄君也会照顾好他的。”

粉色的身影不答，只是撑着头半倚在石桌上倩笑着看着叶沧澜，即使隔着火光也能让人感受到她眼中的绵绵情意。

“云裳，你想我了吗？”

衣角被灼热的火焰亲吻，额前的发丝被焦灼的热浪吹卷起来，露出刘海下星亮的双眸。

叶沧澜一如情窍初开的小伙儿，脸上满是羞涩的灿烂笑意与再见挚爱的激动喜悦。

“也是，你那么怕孤单。巧了，我也是，我们俩果然天生一对。”

“我这一生什么都经历过了，即使前半生坎坷，可后半生也算苦尽甘来，不枉此生。只是可惜，没能与你走到暮雪白头。”

“让你等了这么多年，是我不对，我这就来陪你了……”

“云裳，我真的好想你……”

两双对剑交叉着插在青石砖上，神兵利器的光华在火光中熠熠生辉，这是最后的耀眼璀璨。

剑穗摇曳间碰撞出金玉之声，彼此纠缠难分，就像它们的主人一般恩爱缱绻，相伴一生。

高楼倾塌，如推金山倒玉柱般势不可挡，飞散的火屑如同雪崩，人影瞬间被火海吞噬，神兵华彩也掩在了无尽火光之中。

颜望舒远远眺望着这冲天火海，漫山遍野的火树银花壮观又凄艳，自己心中燃烧的恨火却是逐渐熄灭，最终烟消云散。

罢了，人死仇消，他们的恩怨都终结了。

我的天，终于死了，删了改改了删，终于ok。接下来才是玄君和弃总的对手戏，嘻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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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曲终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