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贫道只想当个安静的道士 第117章 训戒

屋内隐隐传来抽泣声，可谈话还在继续。

“若是父亲处于我在西武林的位置，又会如何做？”擦了擦眼泪，姬云霓跳过这个话题，不想再回忆那段羞辱。

“九章书社势力小，目标大，又无强劲的武力，很容易让人一举倾覆，汝如今的情况就是如此。”

“化整为零，发展门人遍布西武林传播教化，不以势力自居，不插手所有纷争，只等发展壮大，有足够的善名美名后再行合并，俗称‘广积粮，缓称王’。”

“或派人潜伏西武林最强势力，借势求存，内部应变，转移目标。”姬家主很乐意教女儿如何做，这两个方法都可以在西武林谋求发展，夹缝求生，奈何姬云霓一个都没用到，“无辙迹倒是个好人选，在西武林也无人认识，前往内应再好不过。”

姬云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表示受教。

“对了，汝对无辙迹……”

“女儿不喜欢。”果断打断姬家主的试探，姬云霓一点也不想嫁给无辙迹。

“胡闹，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姬家主对无辙迹很满意，远比叶沧澜满意。

年少有才，英俊不凡，还对姬云霓一心一意，绝不是想要借姬家攀登之人，满足了姬家主对女婿所有的要求。

而叶沧澜这个老匹夫，年龄比自己都大，居然诱拐了自己的小女儿，简直不要脸！

“女儿不嫁无辙迹！我对他从来没有任何男女私情！”姬云霓有些恼怒，为何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应该嫁给无辙迹。

“汝从小懂事，远比云裳乖巧，吾也甚为偏爱，自是希望汝……”

“父亲恐怕最喜爱的是云裳吧，毕竟云裳的能力有目共睹，容貌也最胜。”心中一忿，姬云霓口不择言，只想将无辙迹这件事推诿过去，“她能寻得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共结连理，女儿为何不可？”

“混账！汝放肆！”气得一拍桌案，巨大的声响让姬云霓头脑一清，看着面前愤怒地直喘气、紧紧盯着自己的父亲，吓得瑟瑟发抖。

“汝是在指责为父偏心？”姬家主不明白女儿何时有了这种心思，更不明白从小懂事的女儿为何今日居然敢顶撞自己，“从小，吾对你们姐妹一视同仁，姬云裳有的汝也必定有，甚至责罚也是你们姐妹俩同受！”

“姬云裳天赋能力独特，吾确实有所看重，但对一向乖巧的汝，吾却更加偏疼，如今却说出这种话！”看着面前惊恐的女儿，姬家主眼眶微红，奈何姬云霓低着头不曾看到。

“吾也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姬家主深深地看了一眼害怕的姬云霓，颇有些咬牙切齿，“本来吾还在疑惑为何汝毕业以后不去秀坊，反而去了人生地不熟的西武林，原是因为姐妹离心！”

“不，不是的……”姬云霓慌张地站了起来，颤抖地跪在地上，她知道父亲一辈子最在乎的就是家族团结，绝不容许背德离心，今日自己已经连犯两次底线。

“吾一向教导你们同心同德，在这个武林，再不团结那就只会被人吃拆入腹。如今，汝却因为这些许的落差而嫉妒妹妹，莫非汝从前的乖巧也只是装的？”姬家主眯了眼睛，手掌紧紧握起，狠狠捶了一下实木桌面，“叶沧澜吾虽不喜，但这些年也对汝颇为照顾，云裳也全心全意待汝，汝居然生了旁的心思。”

“不是的，我万万不敢有如此念头！”姬云霓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在手背上，冷汗沁湿了里衣，“云裳与我从小姐妹情深，任何事物都与我分享，从不私藏，我们从小到大最亲近的就是彼此，这等情谊我怎会辜负？刚刚只是口不择言，一时气急，只为不与无辙迹成亲，还请父亲原谅女儿的无心之言。”

“女儿去西武林也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敢有丝毫离心离德之意！”

平复了一下胸口的闷痛，姬家主看着跪在地上痛哭自证的姬云霓，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毕竟这些年姬云霓和姬云裳的感情不是假的，一旁的叶沧澜也不是聋的：“也罢，暂且信汝。无辙迹就算了，吾自不会强行撮合。”

“一个家族的强盛与延续在于族内同心协力，不可互生仇怨。为父也无法护你们姐妹一辈子，以后你们姐妹还需守望相助，毕竟血浓于水，这番话务必谨记在心中。”姬家主有些无力地撑在扶手上，按着眉心揉了揉，对姬云霓摆了摆手，“去吧，去汝母亲那里，顺便将叶沧澜唤来。”

姬云霓浑浑噩噩地去了母亲的庭院，浑身冰冷，仿佛从骨头缝中生出寒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走过来的。

父亲的雷霆之怒还是如斯恐怖，比小时候更加威严可怕。

听着屋内的欢声笑语，姬云霓这才回过了神，擦了擦脸上的狼狈泪水，敲门走了进去。

“母亲，云裳。”看着花厅中一脸关切地看过来的姬夫人和姬云裳，姬云霓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叶沧澜，低头说道，“妹夫，父亲唤你。”

“唉，你们父亲又骂你们了吧。”看到姬云霓精神恍惚，脸上还是湿的，姬夫人心疼地拉过大女儿，“不怕不怕啊，有母亲在，你们父亲不敢打你们。”

姬云裳一看姬云霓的惨样，心中戚戚，她刚刚也被骂得够呛，转头对叶沧澜说：“你去见父亲吧。”然后跑过来安慰姬云霓，“别哭，父亲那严肃的样子我们还少见吗？别怕别怕。”

“没，没事。”语气低落，和父亲的谈话又不好说出来，姬云霓微微抽泣着，冰凉的手被姬云裳暖暖地握住，心中稍稍安定。

叶沧澜若有所思地看了姬云霓一眼，忽而笑道：“那我先走了，你们慢聊。”说完就离开了，屋内只剩下母女三人。

姬夫人捧起姬云霓的脸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们也别怨你们父亲，其实他也是疼你们的，只是不会表达。”明明如珠似宝地呵护着两个女儿，非要把她们吓得犹如惊弓之鸟。

“当年我们多年无所出，找了一个道门的道长算命，说我们命中无子，遂渐渐淡了心思。哪想到临近晚年，得了你们二个乖囡囡，你们父亲高兴地当天就跑去找了那个道长的麻烦。”

微微一笑，姬夫人似是想起了当年姬家主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激动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常年严肃的眉眼是掩饰不住的欢喜，虽极力克制，保持家主的稳重威严，但握住书卷的手都颤抖了，甚至还拿反了书册、撞倒了书架。

“哦？我们倒是不知道。”姬云裳亲昵地贴在姬云霓身旁，抱住浑身冰冷的姐姐，看着母亲微微笑道，“父亲从小凶我们，到现在还这样。”

两姐妹都想了想姬家主那张脸，确实非常英俊，但却无法想象他一脸柔情宠溺的样子。

至于亲近……还是算了吧，实在是怕了，亲近不起来。

“哈，你们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姬夫人捋了一下姬云霓的碎发，爱怜地看着两个女儿，“他就那个臭脾气，谁在他面前都得不到一个好脸色。”

那边，叶沧澜一路走走停停地来到姬家主的书房，直接推门而入，相当不客气地坐下，完全没有在姬云裳面前表现出来的那般有礼。

看着面前气势凌人，甚至喧宾夺主的叶沧澜，姬家主眯了下眼睛，没有说什么，显然是知道他的这一面，只是脸色更黑，态度气势更加老持成重、不苟言笑。

抬眼看了看肃然而坐的岳父，叶沧澜很是开心，甚至笑了出来：“不是你让我来的？怎么这会儿又不高兴了？”

自己这岳父从小就严肃认真，严以待己，从不行差踏错，唯一一次放肆还是为了娶殷家小姐，如今的姬夫人。当年自己没少戏弄他变脸，和太史侯现在一个待遇，果然还是挑逗认真的人变脸有趣。

想到自己当年在叶沧澜手上吃过的亏、丢过的脸，又想到自家小女儿和面前这个可恶的家伙恩爱无比，姬家主越发心塞：“要不是云裳喜欢汝，吾当年根本不可能同意这门亲事，汝以为吾待见汝？”

“那又如何？云裳现在是我的妻了，相约白首、恩爱不离。”叶沧澜说到这一点就得意洋洋，“为了当年那点小事，何必记到现在？”

“小事？”姬家主突然觉得忍无可忍，剑眉立起，抬眼看着叶沧澜，只觉得不可思议，“汝觉得那是小事？当年汝杀了吾至交好友，还血洗了……汝这样一个满手血腥的刽子手，要不是看在云裳的面子，早就赶汝走了！”

“哈。”叶沧澜收敛了一脸的玩世不恭，上下打量了姬家主一眼，缓声劝道，“贤弟，收收心里愤怒的声音，吵着我了。再说了，你那好友也是活该，又没杀错。你这身陈年旧伤不就是他造成的？你该感谢我。”

“可他明明还有挽救余地，汝却图方便，不留性命！”捏紧了拳，姬家主恨恨盯着蛮不在乎的叶沧澜，他最讨厌叶沧澜的就是这一点。

忽视人命，不留余地，除了在意的人，他将谁放在心上过？表面看着与谁都好，却是当年最冷漠无情的一个，手起剑落间谈笑自如，惊吓住了他们那一代曾经与他交好的所有人。

这种人怎么会和孤鸿影是兄弟？完全就是两个极端！一个是前一秒还称兄道弟，下一秒抬手杀人，另一个却是连敌人都不忍动杀，还要疏楼龙宿帮忙处理后患。

“可是，那些人和我熟吗？”歪了一下头，叶沧澜嗤笑一声，当年初入异世，本就孤身一人，谁都不可相信，吃过的亏一次就够了，“我又不是圣人，还要一个个去救。当年那么多人，精力有限，时间也不等人。再说了，你看我像好人吗？”

“当年你为友报仇，我只是打断了你的一条腿，留了你性命，现在想来，我可真是善良，毕竟你找我麻烦呢。”

看着面前悠闲而坐，镶金嵌玉的贵公子，姬家主觉得自己就是在对牛弹琴，儒门中谁敢跟这人结仇？简直嫌死得不够快。

“罢了，汝这种人冷心冷情，说什么都是废话。”姬家主对叶沧澜如今对姬云裳的深情表示怀疑，忍不住担忧起嫁给这么个人的小女儿。

一旦日后情薄，姬云裳又会不会被抛弃？可是当年叶沧澜郑重求亲，姬家欢天喜地的就答应了。云裳也真心喜欢叶沧澜，表示非君不嫁，自己没有办法阻止，只能顺其自然。

“以后汝若敢负云裳，吾必天涯海角追杀汝，姬家也不会放过汝。”

“你，我信，但姬家？还是算了吧。”叶沧澜端起一旁的茶盏把玩，一点也不在乎这点威胁，“近百年姬家势弱，若不是依附颜家，甚至联姻与我，早就落下一流世家之列，如今都自身难保了，怎么可能还会在意一个出嫁的女儿？”

姬家主沉默无言，这就是姬家现在最无奈的地方。

即使有自己勉力撑持，但姬家从三百年前就后继无人，自己创下这偌大基业却没有能守住的继承人，一旦自己逝世，姬家地位难免动摇，如今还赶上大争之世，简直危如累卵。

颜家有颜望舒，足以再兴盛五百年，林家继承人虽比不上颜望舒，但守住家业绰绰有余，只有姬家，处境尴尬，如今矮子里拔高个儿的继承人还被姬云霓在西武林搞了个灰头土脸，明显能力不足。

因为当年的暗伤，自己死期将近，已经续无可续。哪怕再延命百载他都不会这般忧虑，偏偏在这个紧要的时候。

与颜家联姻实属无奈，若是平时，和林家合作就足以了，三足鼎立不成，就合力抵抗最大的那一方，毕竟没有其他势力插手，三家几千年就是这么过来的，足以拖到出现合格的继承人为止，复兴家族。

可是，如今若是和林家合作，颜家势必不会放过姬家，儒门保守派也不会放过姬家，即使有林家相助，姬家也很难撑住攻势。

激进派经过数百年前那一役元气大损，近些年经由疏楼龙宿经营这才恢复了些，但也很难在对付保守派的同时再拉一把姬家，千年基业很可能毁于一旦。

虽然姬家现在和藏剑山庄联姻，看似合作稳固，稳坐中立，但姬家主知道，叶沧澜这家伙完全不会帮助姬家度过这一劫，只有族内那群耆老还抱着幻想在做梦呢。

中立也要有实力才能保持中立啊，姬家已经和两派牵扯太深了，如今又在最低谷。

“吾大限将至，再也护不住两个女儿和姬家，以后还望汝多多关照。”姬家主只觉得心灰意冷，不得不服软认输，低下了骄傲了一辈子的头。

自己兢兢业业，甚至忽略了女儿的成长，守护了一辈子的姬家，终究要倒在这天命大势之中吗？

眼前姬家的繁花似锦也不过基于自己还活着，于其他势力而言还有些微震慑。其实在百年前，自己的影响力就已经在下降，可族人却不堪重用，目光浅薄，扶无可扶。

哪怕再续百年，仅仅百年啊。

叶沧澜看姬家主瞬间颓丧的神情，也有些可怜他。当年雄姿英发、中兴姬家的家主，如今终究敌不过岁月的侵蚀，老态尽显，意气也终将散尽。

“只要姬家别惹到我，到时候会拉一把的。”叶沧澜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姬家主的脸，不由感叹了一声，“别多想，多想容易老。你看看你，现在谁不觉得你都能当我爹了？明明你比我还小很多。”

当年自己还因为姬家主那张好看的脸，“好心”地将尚是幼童的他扔进水中，帮他克服怕水的阴影，效果显著，果然以后再也不怕水了。

本来得了叶沧澜的一句答应，姬家主原该开心姬家有了点保障，但后一句话却让他面露狰狞，再也维持不住表情：“你给我滚！你个老不修！”

望着叶沧澜带着两个女儿离去的背影，姬夫人倚在姬家主身边颇为不舍，却也明白这是最好的选择，姬家如今并不安全。

“还记得当年云霓和云裳与我们并不亲近，独自在院中玩耍，我们两个只敢偷偷在落花拱门外关注她们。”姬夫人笑了一下，他们当年也是初为父母，小心翼翼地对待来之不易的掌上明珠，“没想到如今她们也大了。”

“哼，也是荒唐。身为子女，居然不亲近父母。”姬家主拒绝承认，自己当年看到两个女儿眼中对自己的疏离，也是不敢轻易唐突接近的，而且他也没太多精力来陪伴女儿成长，只能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喜爱。

“你还说，要不是你太严肃了，她们会这般怕你吗？”姬夫人轻轻捶了一下姬家主的胸膛，抱怨了一声，“明明我们的房门柱子上还有你偷偷刻的身高标记，每年的都有。”

“每次她们来拜见我们时，你都一眼不错地看着她们，将一切都牢牢记在心里。”又捶了一下胸膛，姬夫人恨恨道，“为何就不能好好说话？偏吓两个姑娘。”

“梓潼。”顺手握住落在胸口的素手，姬家主低头看向怀中的妻子，眼中的坚冰早已不见，“这些年汝受苦了，明明答应好好待汝，却因为姬家忽略了女儿，也忽略了汝。”

当年的明媚少女眼角也染上了岁月的痕迹，自己到底在不知不觉间错过了多少？

“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姬夫人眼带泪光，她明白夫君对她的情谊就够了。

这些年姬家如高楼广厦筑于沙地，再大的家业仅靠一人维持始终是不长久的，她的夫君也很苦，撑得很苦。

“今后，吾只一心待汝。”冷硬的脸庞逐渐柔软了下来，嘴角牵出了一个笑容，姬家主抱住姬夫人，眼中终于毫无顾忌地重新显露出年少时那份毫不掩饰的情愫。

“你再笑一笑。”姬夫人看着姬家主的笑容，愣了一愣，充满回忆，“多少年了，你终于又笑了。”

这般笑容，正是自己当年学海初见对望时的悸动，再见倾心的英俊深情，晕晕乎乎就答应了姬家的提亲。明明殷家早已衰败，和正当兴盛的姬家门不当户不对，更何况是姬家继承人。

“吾以后每天都对梓潼笑。”这是姬家主这辈子最大胆露骨的表白。

“檀郎……”姬夫人将羞涩的面庞埋在姬家主的胸口，泪水忍不住溢出了眼眶。

她知道，她的檀郎没多少寿命了，只有在生命的最后才敢卸下肩头一直负重前行的包袱，重新恢复成那个一心一意待她的少年郎。

即使最后的岁月寥寥无几，但也足够了，真的足够了。她的等待，她的陪伴，一切都有了意义。

“别哭，吾还要看外孙降生。”捧起姬夫人的脸庞，姬家主笨拙又小心地擦拭着，他从来对姬夫人的眼泪没办法。

抬手覆在为自己擦眼泪的手上，这双手已经有太多的茧子，有练剑磨出的，也有握笔磨出的，和她保养精致的手完全不一样。

“好。”姬夫人捧着姬家主的手，带着泪的杏眸看着他温婉一笑：“我们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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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训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