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九
占云巾被拽得一个趔趄,紧接着自然而然地向琴狐身旁靠拢。
虽然以琴狐的身高和体形来说,比A不足,比O有余,人也机敏灵活得很,其实并不太需要占云巾的额外关照,但占云巾仍是有意无意地帮琴狐挤开四周推搡的人群,小心把他护在身边。
思绪被拉回工作,瞬间让占云巾从方才的窘迫之中逃离出来,他拿捏着用词,与琴狐在这拥挤的人群中含糊其词地讨论着。
“任云行选在这么一个人员密集的地方,总觉得——”
“有诈?是啊,这可是周末的游乐园啊。”
琴狐眸光一闪,边说着,边将手机上购票的二维码刷过,直接入了园内,占云巾紧随其后,两人来到一处远离人群的僻静地方,琴狐四下看了看,这才道,“藏木于林,藏人于众嘛,任云行选在这种地方交还剑子仙迹,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理解归理解,占云巾眼看着园中越来越多的人群,只觉得头疼,单靠自己与琴狐,要在这茫茫人海中寻人,只怕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不让全组一同行动,是怕任云行还在监视局里?”
“嗯,这是一方面吧。任云行也说了只许我们来接人,他之前能精准掌握你我行动轨迹,只怕我们增加人手,反而会让他有所提防,而至于这另一方面嘛……”
琴狐笑得狡黠,这一顿似是故意吊人胃口,说着还从口袋里掏出一物,递到唇边吸了一口,却没如预期一般吐出烟圈,“任云行那天的话显然有所保留,以我对他的了解,跟他硬碰硬未必讨得到好,既然他想让我们按他的剧本唱戏,那鄙人只好——献丑了。”
句尾是愉快而期待的音调上扬。
琴狐这番在破案上眉飞色舞自信满满的模样,占云巾是再熟悉不过,而同样熟悉的,还有琴狐手中那只雕工不错的烟斗。
这烟斗还是两人大学时,中二少年琴狐不知从哪儿淘来的,被占云巾说抽烟不好,有害健康,且约摸是为了杜绝琴狐对这烟斗的一切妄想,占云巾还悄悄给里面滴了点儿风油精。以至次日琴狐玩推理游戏至忘我,举了烟斗到嘴边装模做样,却猛吸到一口极为上头的清凉薄荷味儿酸爽。
一想到彼时琴狐的精彩表情,占云巾嘴角不由得隐隐翘了起来。
能这么“欺负”琴狐的,除了他占云巾之外,满世界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这类不经意的回忆,就像是独属于他与琴狐之间的某种联结,总能让他倍感满足,连带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柔软起来。
“这烟斗,很久没见你用了。”
琴狐目光正盯着人群动向,自是不知占云巾在想什么,只随口回道,“是啊,我在里面塞了药草,和你的清凉油风味儿还挺搭,有助于提神醒脑。”
“呵呵,都需要醒脑提神了,看来今天这一关,琴狐小兵自觉难过?”
“嘿呀,难不难过,过了才知道,”琴狐笑眯眯地转头看他,说着又去拽占云巾的衣袖,“再说有你在,鄙人安心得很。难得来一趟游乐园,公费游园耶!走啦走啦,听说这边过山车不错,还有那个跳楼机,诶?鬼屋要不要也试试啊,啊对了!碰碰车还会开吧……”
让占云巾没料到的是,琴狐说的玩,就真的是撒欢儿的那种玩,期间半字不再提任务的事儿,让他错觉自己不是带了个搭档来执行危险任务,而真是带了个大龄儿童来游乐园游园的。
这大龄儿童不仅拽着他要吃要喝,几乎一刻都没停过嘴,玩的项目居然也一样都没落下,甚至还买了个狐狸耳发箍的纪念品带在头顶招摇过市,而最让占云巾无语的是,这狐狸明明一把年纪了,竟是还要跟小孩子抢游戏名额……
占云巾叹了口气,几次都想捂着脸离琴狐远远的,假装不认识他,可又怕一转身人就跑没了影儿,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寸步都不敢离。
倒真跟带孩子似的。
还是个不太好带的熊孩子。
也可能,狐狸崽儿都这么不好带?
哦对了,如果琴狐有个孩子,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一家三口若能这么出来玩儿,也该是很幸福的……
“哇哈哈哈——鹿巾鹿巾!你怎么都呆掉了啊!该不会吓傻了吧!”
嗯?等等……孩子?!
被琴狐这一句大喊给惊回了魂儿,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占云巾猛然间心脏突突直跳,像是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龌龊”心思被当事人发现,他忽然心生懊恼,自我厌弃起来——
琴狐不属于他,那个能把事业和工作看得比自己性命都重要的人,即使未来分化成了一个相对弱势的性别,也绝不会希望被其他什么因素所束缚。
比方说,感情。
占云巾将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念头坚定地赶出脑海,以极高的自控力收拾了心绪,他看着眼前正沿轨道爬坡的车体,感受着机械结构带来有节奏的颠簸感,这让他觉得整个过程不仅缓慢,而且艰难,像极了自己此刻正试图重启的心情。
可即便如此,占云巾还是开口给了琴狐一个回应。
“没什么!想问题!”
难得拔高的声音有些破音,像是为了宣泄,又像是因为高处风大,不用喊的听不见,免得这狐狸回头又笑话他真被吓傻了。
“哈啊?!你玩过山车都能分心想问题的?不愧是学霸嘛!约会都能分心哈啊啊啊——!”
琴狐的话被突然急速下冲的过山车拉得老长,带得老远,并飞快抛向脑后,只剩下满怀兴奋的惊叫声,不绝于耳。
而琴狐在这突然下坠的一惊之后,居然还能边被风吹得眼角流泪,嘴巴发飘,边理直气壮地问占云巾话。
“鹿巾啊——!刺不刺激?好不好玩!”
占云巾边拽着琴狐衣服,操心过度生怕手舞足蹈的琴狐动作太大从过山车里飞出去,边抽了抽嘴角。
刺激,太刺激了。
刺激过大,整个已经处于石化状态的占云巾确定以及肯定,琴狐刚那两个字说的是约会。
而人在遇到惊险时脱口而出的话,真实度总该是有几分保证的,再联想起之前在园门口的举动,所以琴狐潜意识里,他们这就是在约会吧?
至于好不好玩?那可实在是太好玩了。
琴狐带着他玩的这大概不是过山车,而是他占云巾的心跳!
是从低谷艰难爬升,又从高处飞冲直下的爽快,绝对比过山车本身惊险刺激一百倍。
但抛开以上不说,占云巾只觉得心情瞬间舒畅了。
虽然或许是对那两个字的过度解读,但方才被抛出脑海的各种幻想,已经又被占云巾一片片、一块块地给拾了回来,并仔细拼好,稳稳妥妥地放回了心底。
在惊险的任务中愉快地约会,也是人生难得的体验之一。
占云巾嘴角噙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患得患失到有些神经质,他声音不大,出口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呵呵,你开心就好。”
话虽是这么说,但当占云巾第三次被琴狐从过山车上拽下来的时候,他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果然不能只顾着琴狐开心就好,揉着几乎是要被琴狐震聋的耳朵,占云巾有些无语。
“琴狐小兵,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嗓门这么大?”
“啊?大吗?我还以为不够大呢,”琴狐望着四周,无辜地挠了挠头顶的毛绒狐狸耳,“否则我们目标这么明显,为何还没人来找我们接头呐……?”
占云巾闻言一愣。
敢情这狐狸是在故意往人堆里扎,还特意嗓门特别大地卖力暴露目标?
三年前琴狐擅自行动的阴影犹在,占云巾努力克制住想要抓着琴狐肩膀用力摇晃的冲动,手心里攥了一把汗,眉峰一凛,声色俱厉。
“琴狐!你到底想干什么?”
“啊?当然是找人啊……”
琴狐故作天真,含含糊糊地喃喃念着,似是陷入了沉思,他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又叼起并没装烟丝的烟斗,皱着眉,煞有介事地吧嗒吧嗒吸上两口,然后抬头环顾四周,像是小孩子发现了游玩的新大陆那般,眸光一亮,伸手一指。
“欲穷千里目!”
“更、更上一层楼?”虽是满怀担忧,但占云巾仍是本能地脱口而出。
“没错!所以——我们再去玩那个吧!”
一刻钟后,占云巾与琴狐面对面,坐在了四周都有玻璃的摩天轮轿厢里。
琴狐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曲调欢快,正低头俯瞰游乐园的整个场景,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任何一个可能藏匿人质的目标地点,观察得仔细。
“琴狐。”
“嗯?”听到占云巾叫自己,琴狐转过头来,“怎么了?”
却见占云巾沉着一张脸,那表情绝对说不上愉快。
琴狐见状,眨了眨眼睛,随即嘿嘿一笑,不肖占云巾多说一个字,他似是已对占云巾的诉求了然于胸,兀自开始解释起来。
“我们这次来捞剑子,按照任云行的意思吧,他把人偷出来还给我们,想必他自己肯定也不希望兴师动众闹出很大动静,所以还特意规定只让我们俩人来接头。但他只说在这游乐园里交人,却又没说具体地点,那我只好尽力暴露目标,等他找上门咯。也算一石二鸟嘛,多少玩!”
占云巾愣了愣,对这一石二鸟的说法颇感兴趣,“你是说,任云行希望低调行事,而我们越显眼,越引人注目,他反而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举动,就可以尽量保证我们行动的安全?”
“呃——”琴狐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好吧,也算、算是吧,呵呵,但那些项目是真的挺好玩诶!难得尽兴玩儿一把嘛——诶?等等……难道你是觉得有够无聊?”
被琴狐突然反问,占云巾一愣,想到之前过山车上的事,目光随之一飘,不打算理睬琴狐的插科打诨。
“那么现在是守株待兔无用,你打算主动出击狩猎了?”
“唉,是啊,不然怎么办。本来还想去玩海盗船的……”声音越见低沉,活像是没来得及吃糖就被叫走的小朋友,琴狐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认命地又转头看向下方一览无余的游乐园场地。
而占云巾面带忧色,小心翼翼地提醒他,“但琴狐,你有没有想过,任云行不出现与我们接头可能是——”
“呃,鹿巾,我想我们有重大失误……”
“嗯?”被琴狐忽如其来的沉痛语气打断了话,占云巾心脏漏跳了一拍,“什么?”
“我们忘了给局里备案任云行的完整信息,尤其是,长相——”
琴狐说着,抬手戳了戳占云巾面前的玻璃,示意占云巾往下看。
这一瞧,占云巾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火急火燎地道,“我让风云儿找个理由,尽可能让任云行不易察觉地支走小水仙!”
可还没等拿出手机,占云巾的手就先一步被琴狐给摁住了。
琴狐指尖冰凉,掌心微汗,显然人也正处在精神紧张的关头,可即便如此,从琴狐脸上却看不出半分慌乱之色,倒是镇定从容得让人有些害怕。
“你……”占云巾一顿,续道,“怎么了?”
“我记得,小水仙前段时间说过,她是最近遇到个人,与她互相切磋画技的?”
“是,你是怀疑这个人就是任云行?”
“嗯,你见过多少人出来玩,身上还背着画板的?”琴狐摸着下巴,看了看目标人物消失的方向,忽地眸光一闪,语气恢复平日里的洒脱欢快,狡黠地笑着道,“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