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五
“舅父舅父!你们上头条了耶!”
“那个……信君的脸色有点难看,琴狐,鹿先生,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嗯?!外面是鹿巾和琴狐回来了吗?让他们给我进来!”
甫回到局里,看着满脸兴奋的风云儿,又看看一脸欲言又止的小水仙,再听最里间办公室里发出的咆哮,琴狐淡定地嘿嘿一笑,给在场众人比了个OK的手势让大家安心,然后拉着占云巾就一头钻进局长办公室,还十分有教养地回身关上门,把一双双好奇的小眼睛挡在了门外。
然而,直到方才还自信满满的琴狐,在江南春信第一句话出口瞬间就破了功,切实体验了一把开口跪。
不同于之前饱含怒气的大吼,江南春信刷的一声合了手上折扇,身体后仰,腿还翘在办公桌上,他抬着扇尖指了指琴狐,又指了指占云巾,然后优哉游哉地道——
“赌你一年份儿的红豆饼,哪天你要是快生了,他大概也能开这么快的车,连闯数个红灯,荣获内部通告一份。”
“噗——!信咪,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琴狐红着脸,余光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占云巾。
但见后者无动于衷,只微微蹙着眉,似是在思考问题,也不知是在胡乱担心什么的琴狐这才松了口气。
“对不起,我有乱说吗?”江南春信激动地用折扇敲着桌面,说话间还喷溅着几点唾沫星儿,“‘警察公路飙车’、‘假公济私’的热搜都上前十了,我有乱说吗?啊?!我能想到让这只梅花鹿不管不顾急成这样的,大概也只有你唔唔——咳咳咳!琴狐?!你干什么!”
琴狐眼疾手快,笑眯眯地怼了个杯子在江南春信嘴边,把江南春信剩下的话悉数给噎了回去,还抬着杯底儿直往他嗓子眼儿里灌水。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多喝水有益身体健康哈。”
相比于“热心肠”给江南春信端茶倒水润喉咙的琴狐,占云巾却仿佛置若罔闻,人淡定地走到桌前,捻起桌上一张盖了章的红头文件纸。
“通告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你们的老朋友上官争先,为你们‘努力’争取了一份通告批评呗。”江南春信正忙着用纸巾擦衣服上洒落的茶水,乜眼瞅了那纸,语带不屑。
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占云巾手中通告,终于放过茶杯的琴狐摸了摸下巴。
“哦,那热搜是不是也是他搞的鬼?否则占云巾开的又不是公车,谁能知道驾驶员身份?”
“八成就是,但没证据,不提也罢。”江南春信以折扇敲了敲脑门,似是想把这一脑门子的烦躁也一齐敲出去,“你俩,说吧,怎么回事?查个案子查到火烧屁股去了是吗?”
“没什么,琴狐吃坏肚子,挂了个急诊。”占云巾放下通告,表情极为淡定。
江南春信没好气地白了占云巾一眼,“……这是吃坏肚子还是吃了毒药要洗胃?用得着紧张成这样?需要这么火急火燎的?”
“嗯,狐狸小命差点不保。你知道,他贪吃。”
“不就一顿能吃十个红豆饼?”
“嗯,他今早吃了二十个。”
一顿十饼,是琴狐学生时代的光荣战绩,其实吃了十个,再多一个他都塞不进去。
然而占云巾煞有介事地点着头,认认真真当着琴狐本人的面败坏琴狐名声,其神情之严肃,语气之坚定,言之凿凿得倒还真像有那么回事。
说得琴狐本人都快信以为真。
风评受害当事狐左看看一脸将信将疑的江南春信,右看看满脸端方正直却在谎话连篇的占云巾,已经记不得自己今天第几次被震惊了——
这个鹿憨憨居然会撒谎?
还是测谎仪都测不出来的那种高段位?
琴狐不想说话,琴狐一脸兴奋地等看占云巾怎么继续正儿八经地胡说八道。
却是江南春信瞪了两人一会儿,最后终于放弃了追问大清早哪儿来的二十个红豆饼,只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罢了罢了,獬卿的公祭已经结束了,你俩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别来烦我。明天给我交份检查上去就行,别的我懒得管,走走走,赶紧走,快从我眼前消失!”
知道江南春信能这么说,必是已将背后关系都收拾利索了。
琴狐如蒙大赦,应声三连,拽上占云巾就跑,“哦哦哦!好好好!是是是!”
“关门!”
“啊!忘了!”
已经跑出去有段距离的琴狐一回身,毫不客气地嘭的一声带上了门。
门刚被带上没多久,江南春信就把腿从办公桌上放了下来,坐姿端正不说,还换脸似的收了一脸不耐,神情严肃地拿起桌上座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几乎立刻,电话就被对方接通了。
江南春信同样毫不客气,张口就道,“喂?是离愁谷私立医院吗?嗯对,给我接你们院长,玄真君。”
郊区这座烈士墓园背倚黑松防风林,它虽然面向市内高速的出口,但因着这点遮拦,显得并不太过起眼。
初春的日落还是来得早了些,不过五点左右的光景,太阳已经黯淡到只剩下橘黄暖光,稀薄得没了丝毫暖意,所剩无几的余晖又被黑松林的针叶肆意切割,更加没了什么存在感可言。
所幸,琴狐和占云巾的目标比较容易寻找。下午刚举行的公祭,素色鲜花团团簇簇地拥在一处,一眼便能在众多统一规制的墓碑中认出来。两个未赶上公祭的人献上白色花束,规规矩矩地在墓前脱帽行礼,伫立良久,才转而相视一笑。
那一笑里是多年相伴而来的默契,更是一种信任和托付。
至于悲恸和哀悼,早就不需言表地化成了某种动力。
“回去吧,太阳落山,天要冷了。”占云巾抬头望了望天,“明天会下雨,今夜还可能有风。”
琴狐伸手搓了搓被冻红的鼻尖,呼出一口白汽,“唉,好久没听你的天气预报了,还准吗?”
“呵呵,准不准,好像也从来都跟你琴狐小兵无关。”
“嘿,说的也是。”总是忘记带伞的琴狐大言不惭,蹲下身拍了拍墓碑,像是拍着老朋友的肩,“等结案了,再来看你,给你带酒——”
“酒”字说到一半,琴狐就被放在墓碑前的一样事物吸引去了视线。
那东西细长暗绿的玻璃材质,敷金铝箔封口,分明是一个只露出半截的葡萄酒瓶颈。
若不是因着琴狐此刻蹲下身,这葡萄酒瓶被埋没在一众花丛之中,根本难以察觉。而一旦注意到它,就很容易发现那瓶颈处还有一线金丝,末端系了个方方尖尖的折纸作品,像个小标签一样刻意摆放在花丛之上,似是正等着人来发现。
“这居然是纸折了个狐狸脑袋吗?嗯?这是……”
借着已是昏暗的夕阳,琴狐半眯了眸子,定睛细看,才见那小狐狸耳朵上一边一个小字,大大方方的楷书,端端正正写着“琴狐”两字。
再翻过背面,又有一行小字,琴狐喃喃念出了声。
“‘乔迁之礼,请笑纳’?”
琴狐猛然转头,望向身旁占云巾,却见后者也是眉峰紧锁,神情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