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十
北冥风举独自坐在沙发上的时候,瘦削的身形还带着些弱不禁风的影子。
等琴狐提起明河影,这阵风就真正刮了起来,脸色苍白的楼主晃得像是风中残烛,断续的抽噎便是烛影明灭的残息。
“抱歉,请节哀。”与身旁的琴狐对视一眼,占云巾抽出张纸巾塞入老友颤抖的手中。
北冥风举将整张脸埋进掌心擦去涕泪,这才顶着双红肿的兔子眼来看人,“抱歉,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明河对你们造成的伤害,我知道说什么也无法弥补,唉……能允许我继续用明河来称呼她吗……”
“嗯,没关系,只是好友当时去意已决,敝人确实无能为力,也希望楼主能谅解。”
琴狐说这话的时候并未起身,眉眼间有藏不住的倦意,人只是靠在软垫倚进沙发里,双手轻搭在自己隆起的腹部。
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格外慵懒,倒真像是位孕中期腰酸背痛的孕夫,倚着沙发中的支撑就半点都不想动。
占云巾挑了下眉,不动声色道,“好友现在生活可还方便?若是需要什么可以尽管与我和琴狐打招呼,不必客气。”
“无碍,这里一切都好。”
北冥风举摇了摇头,神色尽显落寞,却下手极重地往自己腿上捶,像是在捶打自己的仇人,“如你们所见,就连这双不争气的废腿都已在圆缺失踪后彻底康复,行动比以前自由许多。明河要是知道该有多高兴……我曾担心自己一个残废会拖累她一辈子,许诺若是康复就与她结婚,如今竟是再也等不到了……”
北冥风举沉默了下去,紧接着又猛然抬头慌忙解释,“啊、抱歉,我并没有想埋怨你们的意思……只是——”
“没关系,我们理解。”
琴狐撑住靠垫,有些不舒服地往沙发里蹭了一下,他看着这张皱着眉的委屈脸,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说它假,但情绪、眼泪,又似乎带着七分真。
可若说它真,又偏偏有什么东西裹在了里面,像床垫下的那颗豌豆,敏感的人总是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然而未及细思,占云巾已是从旁轻揽着他,将他从沙发上扶了起来,又转而向北冥风举道,“见好友安好,我和琴狐也就放心了,如此便不多叨扰了。”
后者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琴狐的肚子,点了点头,“嗯,也好,琴狐还需要多休息,那就不留二位了,请。”
北冥风举一路无言地将二人送至门口,临别之际,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最后带着些期待地望向琴狐,“对了,她……最后没有留下什么话吗?给我的……”
“没有。”
琴狐报以歉意地笑了一下。
见那双满布血丝的瞳眸闪着犹豫,张了张口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琴狐干脆更加坚定地又补了一句。
“事发突然,很抱歉。”
“哦……哦,好的。”北冥风举终于垂了眼帘,沉纳一口气,“谢谢,那下次有空再聚。”
“累了么?”
车刚驶出风涛十二楼的范围,占云巾就开口问道。
琴狐窝在副驾驶座里,嘟着嘴用食指戳戳自己的肚子,“累啊……你都不知道这个有多沉!像真的似的,坐在那里时间久了都要腰酸背痛,就差腿抽筋啦!”
占云巾笑了笑,左手还握着方向盘,右手就绕过来轻轻给琴狐揉按腰骨。
琴狐于是整身瘫软地靠了上去,像只被捋爽了的狐狸,舒服得连眸子都半睁半阖,嘴上却还能念念不忘工作。
“唔……敝人果然已经闻不到他身上的信息素了……鹿巾,我们陷入了和当初面对明河影时一模一样的困境——没有证据。”
“嗯,即使你的狐狸鼻子今天还好用,此趟也只能是再次确认好友被人掉包,而不能作为呈堂证供,就算现在抓人,也只是拘留到时限然后放人。”
琴狐摸着鼻子,无奈叹气,“也是,毕竟也没第二个被药蟆花毒害过的狐狸鼻子,能给敝人作证了……而且就连身为法医的明河影都没发现真相,他一定在替换楼主之前就做了万全准备。只怕如今能从医学上证明他性别的方法,已经都被他彻底排除了。”
“关于这一点,可以找玄真君求证。”
“嗯,那是自然。”
琴狐说罢弯下脖子,伸手去挠脖颈后的阻断贴片。
无纺布的贴片表面被指甲刮出沙拉拉的声响,显得有些焦躁。
车已经快要行至岔路口,占云巾看了琴狐一眼,皱着眉问道,“你还撑得住么?”
“唉……没事儿,就是有点儿痒痒……”
琴狐最后给了那块贴片狠狠一巴掌,似是要它老实一点,然后才笑嘻嘻地转头看向占云巾,两眼放光,“你这么问是还有什么活动吗?莫非要带敝人去看圆缺开的那家糕点铺?”
“呵。”
占云巾哼笑着从旁边的储物盒里摸出把钥匙,扔到琴狐手中,“果然闻到肉味儿的狐狸若能忍住口水,就奇了。糕点铺的钥匙,自己拿好。”
“嘿呀!知敝人者鹿巾也!什么时候跟局里申请的?”
“你躺着不能动的时候。”
“几个月之前吗?那么早?!”
占云巾挑了挑眉,“昨晚。”
“嗯?”
琴狐一愣,回想起昨晚的画面,发现这么说好像也没毛病,于是吐了吐舌头,又厚着脸皮冲占云巾嬉皮笑脸。
“嘿嘿嘿……怪不得今早信咪的电话那么及时——”
“行了,知道你耐不住,接你出院当天就从信君那里拿的钥匙,但要进现场,还是跟局里打声招呼的好——到了。”
车停靠在路边,琴狐先从车上下来,等占云巾赶过来,他已经打开门锁,一脚把有些生锈的卷帘门给踹上了天。
占云巾抿了抿唇角,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提醒,“动作太大。”
“哦哦,还不太习惯,一激动就给忘了,下次保证注意!”
琴狐说罢直起身来,特意单手撑住腰部,凸显出隆起的腹部线条,然后另一手挎上了占云巾的胳膊,拉着人就往屋里走。
久无人迹的门面房里闷出了一股霉味儿。
琴狐抬手在口鼻处扇着风,努力想从流动的过期空气里呼吸点儿新鲜的,“咳咳,金秋十月,还能闻到这么‘夏天’的湿潮味儿……”
占云巾也皱了眉头,紧接着从口袋里抽出纸巾,折好后递给琴狐,示意他捂住口鼻,“这里之前已经被调查过,没什么问题。”
言外之意,空气里没毒。
琴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掩住口鼻后,又指了指墙裙,“是啦,只是潮湿到都能长蘑菇了。嘿,这蘑菇还挺好看。”
琴狐走近了,碍于肚子,只能挺直了腰板,缓慢地找着角度蹲下身去看。
墙边的蘑菇只长了孤零零的一支,洁白细小的菌柄上撑着朵圆润白嫩的菌伞,含羞带怯地从糕点冷藏柜与墙壁的夹缝中探出头来,初秋不温不火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上去,半透明的菌体仿佛还在发着光。
琴狐眨了眨眼睛,忽然转头调侃某鹿道,“喂,鹿巾!像不像敝人在图书馆偷看你看书时的样子?”
“不像。”
“诶?为什么?”
“呵,”正在查看屋内布局的占云巾头也不抬,并且实话实说,“你会探头探脑引起我注意,还会找一堆歪理邪说试图引诱我放下书,陪你出去玩。它们可不会,比你可爱多了。”
琴狐摸着下巴琢磨了会儿,觉得好像也对。
自己当初在学校缠着占云巾那会儿绝对算不上老实,时不时就会换各种名头去“骚扰”,然后看占云巾对自己即嫌弃又没辙的样子,心里总是别样的美滋滋。
仿佛只要占云巾的目光能停留在自己身上,哪怕多一秒都是赚的。
不过现在也很美,美得琴狐嘴角都能翘上天去——
占云巾居然会由着他性子来,发情期也陪他出门办案。
感受到某人别样的宠溺,琴狐美滋滋地拿出手机,以专业手法给那白蘑菇拍了张证件照,直接发到朋友圈去炫耀,并配以文字说明——
某鹿说,这蘑菇比敝人可爱!哼!
哼字前面还有个狐狸脑袋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