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到了一张阿德勒粉丝感谢会的邀请函。
幸村小姐递过来的时候说可以随你处置。但要不是这东西是实名制的,你肯定在收到它的下一秒就挂到二手网站上卖了。
原因无他。
实在缺钱。
合作结束,她不会再为你的工作室续约,存折里的储蓄金在只出不进的情况下抹掉另行他处的各种租赁礼金仅仅够你再支撑一个月。
为她工作的这两年不是没攒过钱,只是存折余额在日常开销里上上下下,加上到了年纪井喷式增长的人情往来,流水入不敷出根本攒不了多少。
纯艺术专业想获得稳定收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所谓崇高的美学追求在吃方便面还不能加蛋的现实面前简直不堪一击。所以你在研究生毕业后没有留在巴西。
只要能赚到钱,你早已习惯了什么活都干什么活都接。当初也是这么介绍着自己的超绝性价比把自己推销给了幸村小姐。
对于自己的工作你没有任何不满,达成合作关系后唯一的缺点是不能接外快,但老板好说话,工作压力也不大,所有合作条款都写进了合同里,不管是文本作画、真人等模、还是玩偶制作,委托过来的对象从来只有一个。
星海光来。
这是个起初无人问津只让你觉得父母很有品位的名字,后来因为工作原因了解了一些职业排球圈的信息,你才知道他原来也算是小有名气。
人生在世,总有那么一两件为了生计妥协和夹在不得已与无所谓之间的事情,替老板杜撰星海选手的私人生活就算其中之一。
高中时留过匪夷所思的羽毛球发型。从小到大都偏爱酸甜口的食物。早饭比起西式更偏向日式,所以吃不惯外国菜。不是独子,家里还有个哥哥。平时会去花小金井的中心公园晨跑,下雨天则会改道去公寓或俱乐部宿舍一楼的健身房。
这些是不是真的,就和真实的星海光来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一样,从来不在你该考虑的范围内。
你不好奇,也不感兴趣。
了解太多会让自己在对他的生活胡编乱造情节时产生一种类似造谣的良心不安,这不利于心理健康。所以即使撇去职业操守,你在主观上也秉承着「素昧平生才是我与星海光来此人之间应有的距离」这一生活准则。
干这一行,一旦开始在意起老板的委托对象就全完了。带着交易性质的工作会从注意力和好奇心被牵动的那一刻开始慢慢变质,至于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你不知道。总归不是好事。
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工作的时候就不能掺杂任何私人感情,参与别人的感情也不该成为你的工作内容。
老板说什么是真的,那什么就是真的。如果是假的,你也会假装不知道把它们变成真的。
唯一让你在意的只有这份工作。
你曾以为按照幸村小姐对星海选手的执着程度,自己这辈子都不用再担心饭碗朝不保夕。
现在回头想来,这个念头实在是天真过了头。
星海选手再怎么说也是个货真价实的人。只要是人,是正常人,哪有不谈恋爱的。
但你没想到终结自己这份工作的不是她终于把他追到手所以不再需要你来造梦的happy ending,而是星海光来谈恋爱了。
对象另有其人。
她约你在咖啡馆见面,提出终止合作因为自己是时候不再喜欢他了时的神情似笑非笑。或许有那么点无法形容的落寞,但也夹杂了许多洒脱。
太复杂了,你一点也不想懂。
因为当时的你震惊、抓狂、难以置信,满脑子都在想:为什么星海光来一谈恋爱自己就要失业?
星海光来有对象,和她放弃喜欢他,以及自己失业,这三者之间到底存在什么必要的因果关系?!
什么叫是时候和不再喜欢,他谈恋爱归他谈恋爱,也不妨碍她继续喜欢他吧!
再说了,谈恋爱就不会分吗,你在支持老板追爱这方面可以完全毫无道德可言。
你眯眯一笑,任脑内吐槽狂风暴雨般卷来卷去,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安慰人的话语和两年来多受关照的感谢。
一切已成定局,再如何不甘心也于事无补,至少最后体面地结束这段关系,义理上过得去,也给彼此留下许多余地。
至于那张邀请函,经受着失业冲击的你根本没心思去处理。
sns更新完可约档期暂时急也没用,为做好最坏的打算,你提前收集了附近几家便利店和居酒屋的打工招聘,除此之外,工作室的挪移问题迫在眉睫,距离房租到期还剩一周,房东先生不耐烦的催促却没有那么长的缓冲期。
你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的生活,还要让这些事进行得风平浪静,不然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你远在静冈的老妈打来除了内容是“我早就说了搞艺术能有什么用”以外毫无任何意义的责备电话。
无奈之下你旁敲侧击地询问幸村小姐以前那些定制作品能不能公开一部分。
她说可以,附赠特别体贴地给你介绍客户。
关西人,好说话,关键是超级有钱。
你发誓,那一瞬间line界面“幸村善子”这几个字在你眼里迸发出了堪比佛祖的伟大光辉。
女神,简直是你的女神。
你和新金主很快加上了联系方式,不过虎冢小姐说她暂时不在国内,具体的工作事宜还是要等她回来了再说。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你稍感不安,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多虑,人家那么有钱哪至于闲得耍人玩。
这样想着心安定了些许,接下来需要考虑的便只有找地方暂时安放工作室里的那些雕塑像。这可让你焦头烂额了好一阵,毕竟——短租,便宜,空间大,房东还不介意卫生情况——满足这些条件的房子在东京不好找。
最后你不得不给远在巴西的喜多野前辈打了个长途电话,厚着脸皮租下了他那间空置的泥塑仓库。
拨电话前你安慰自己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就算当时分手分得不太体面,但那也是过去式,现在问他借仓库用用怎么了,好歹大家大学校友一场,他要明年才回国呢,借给你也是避免浪费,你又不是不给钱。
成熟的大人完全用不着为此感到丢脸。
五分钟后。
成熟的大人绷着面无表情的脸挂断通话,将脸闷进床里,把记忆海绵床垫一顿猛锤。
被拳头暴击的床没有发出杂音,落在无人说话的房间里只是显得很闷。
算了。
你抬起头,木着脸把皱巴巴的床单抚平。
往好处想,一桩麻烦事也算是解决了。
丢脸又怎样,在现实面前尊严和面子很重要吗,又不能给你凭空变出一间仓库出来!咬咬牙就算过去了!最多就是每次躺在床上想起这事时蠕动得像条阴暗爬虫,但床单也不会因为你半夜脚趾多抠几下就破吧!如果真破了那它质量也太烂了,绝对不是你的问题!
为了节省开支你没拜托搬家公司,自己灰头土脸地忙了三天,好不容易忙完回到家,累得一头扎进沙发,眼睛一闭直接人事不省。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屋里黑黢黢一片,电子时钟上亮着的数字提醒你现在该香喷喷地躺在床上做梦而不是穿着衣服倒在这里,但你还是不想动。
高强度体力劳动虽比不上大学时锯木头扛设备雕塑台前一站就是一整天,但对于被娇惯了两年的你来说已经算得上是透支运转了。
你需要恢复能量储备。
就这样像具尸体一样躺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自己也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得起来搞搞卫生,一抬头,眼睛瞥到了茶几上那封被一再搁置的邀请函。
算算时间,它好像已经孤零零地躺了两个多礼拜了吧。
你以龟速挪过去,压住不太情愿的情绪把纸夹在指尖翻开同时打开台灯。
乍然点亮的纸面刺得眼睛一时之间难以适应,你眯着眼,视线草草扫过上面一大堆场面话直接一掠到底。
最下方用烫金花体字写着活动的日期。
还有两天。
哼。粉感会。搞这么花里胡哨。
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对它挑三拣四了一番,指尖一松就想扔进垃圾桶,但快要掉下去了手指又突然发力下意识一抓,来来回回好几遍就是死活扔不掉。
心里两个小人左右互搏,一个在说:“和我是没关系,但这玩意儿在外面多得是人想要啊!就这么扔掉不觉得特别浪费吗?”,紧接着另一个小人嚷嚷着反驳:“断舍离,你懂不懂什么叫断舍离?和我没关系就是没关系,为什么还要在意这东西背后的价值?”
两位你一嘴我一嘴,争论不休,最后也没个结果。
可恶,你身体一倒又扑回原位,脸埋在沙发里假装自己是只乌龟,心情是郁闷裹着气恼的盐巴,咸得你恨不得给星海光来来上两拳。
要是能卖,又怎么会这么纠结!
该死的星海光来!好好的谈什么恋爱啊!单身专心打球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