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岁了。”那天,你突然说。
办公室里键盘的敲击声一停,但不出两秒,又响了起来。
没人说话。
主编开会去了,西园和户贺崎今天出外勤,小豆岛请了发情期假归期还有2天。
你往椅背上一靠,仰着头把话又重复地念了一遍,随后滑到分隔板边去骚扰唯一在场的后辈:“你说为什么会这样啊赤苇。”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工作思路却显然被阻了一下。
望向屏幕的视线稍显凝滞,但这种迟疑不定也只停留了短短一瞬。
半晌后,他说:因为今年是2023。
你面无表情地反问:“难道我是在请教你小学数学吗?”
他在键盘上敲下了空格,被摁下暂停键的却是他的眼睛。
赤苇的叹气轻不可闻,但同事多年,你早已对他妥协的表现了然于心,他也对你有事没事就要来骚扰后辈的麻烦性格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总感觉他一定在心里揣摩过自己的想法,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应对方式都有点让人心梗。
比如此刻,他说:“毕竟再怎么纠结时光也无法倒流,不如让心态更放松一点,怎么样?”
看着屏幕一丝不苟的眼神,敲击键盘平稳的速度,和说话时一本正经的语气。
这三者搭配在一起的组合实在微妙。
他说的这个道理你当然知道,但——
“我在意的是年龄吗?”
敲字声一顿。
“是我28岁了还没泡到帅哥!”
赤苇拿过一旁的分镜翻了两页:“我没记错的话,前辈前阵子不还在追饭团宫的店长吗?”
红笔在纸张上“唰唰”快速滑动一个小圈,然后安静下来,添上两列一板一眼的小字备注。
“啊,你说宫老板啊。”你又把头靠回了椅子上,良心丝毫没有因为打扰到后辈工作而感到不安,“没戏了,他已经和信津在一起了。”
“不过我一开始也没想着真要追他就是了。”你摆摆手,“搞餐饮的一看就很忙,根本没有休假啊。”
赤苇动作一顿,但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说:“那营业部的冈树先生呢?”
“我不收留心碎年下。”
“八野前辈?”
“财务室的那个吗?”你稍作回忆,“不行,他双眼皮不是天然的。”
“芹生老师应该也算前辈眼里的帅哥。”
“我是会对自己负责的老师出手的人吗?”
“魔兔老师……”
“感觉他是会在卧室里堆满粉色兔子抱枕的类型。所以结论是——不行。”
说实话,作为后辈,赤苇这个人实在无可挑剔。毕竟整个公司里会耐着性子陪你这样一问一答的人不多,除了小说部好脾气的信津以外,可能就他一个。
尽管他刚入职的时候因为业务不熟练闹过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乌龙,即使到现在还是会顶着超级无敌一本正经的表情时不时在会议上发表一些堪称匪夷所思的惊人发言,但他沉稳、靠谱、细心对前辈还很礼貌,是整个楼层里唯一一个会在后勤部领了物资后面不改色地往共用区生活用品柜里补充卫生棉条的男人。
你当时无意间撞见这一幕,问他怎么想的。
他看上去并不是很理解这句话,因而只是在合上柜门后迟疑地问了一句:“是……还需要我去申领一些别的款式吗?”
你在那一刻终于无比笃定地下了结论:赤苇京治此人一定是母胎单身选手。
因为谈过恋爱的男人绝对不会用款式这个词语来形容卫生棉条和卫生巾的种类。
“是的,但我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面对你的吐槽,他如此予以回复。
一般来说能这样回答此类问题的男人,不是格外自信,就是对自己的人生毫无打算。而你败下阵来的原因,则是赤苇京治偏偏两者都不沾,他不偏不倚、冷静又淡定地站在中间,有一瞬间甚至让你觉得或许单不单身这件事还真就如他说的那样不甚重要。
——怎么可能啊!
下班后,居酒屋,两扎啤酒下肚,只剩下酒沫的空杯被猛地掼在桌上。
面对你气愤填膺的抱怨,赤苇习以为常,他抬头、朝吧台里稍稍举手示意,平静的声音紧随其后:“不好意思,麻烦这边再来一份生啤。”
“好嘞,一份生啤!”老板朗声应了,不出片刻一杯灌得满满当当的啤酒替换掉空杯被放到了你的面前。
坐在吧台附近,追加的菜品总是上得很快。
“蒲园小姐,你这样一个人闷头喝可不行啊。”老板撑在台面上把眉毛一挑,半是无奈半是调侃地打趣,因为是常客,他与你说话时即使用着敬语也会在随意的语气中流露出熟稔。
你依旧脸朝下趴在桌面上,食指却支棱起来、并不精准地朝声源一指,大着舌头发表不满,让他少废话赶紧把酒端上来。
“前辈。”赤苇说着将卧了浮冰的玻璃杯推到你手边,“酒已经拿来了。”
真是没眼力见的后辈啊。
你撅着嘴没吭声,好在今天没有扎头发,这会儿低头趴着他也看不到你嫌弃的表情,不然谁知道他会不会来上一句“前辈请注意面部管理。”
手边的杯壁滑落了一滴水珠,大块碎冰随动作在液面上相互碰了一下,响声清脆。
居酒屋里人声嘈杂,到处都是一层又一层的酒气,那本是混浊的辛辣,却能在啤酒花第一次入口的瞬间散出独属于夜晚的清甜。
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所以居酒屋只是世界的一个灯火通明的背面、一个短暂存在的避难所。它收容并犒劳每一个精疲力尽到快虚脱的打工人,在他们忙忙碌碌了一整天后提供300日元一串烧鸟就能休息两小时的喘息。
恋爱也是一样。
你承认自己肤浅又功利,容易被各种外在因素裹挟,会在看到一个人的第一时间做出扫描和判断,永远够不到纯爱的及格线。
但那又怎样!
你仰头咕咚咕咚猛灌下去大半杯酒,在后辈略带紧张的注视下脱力栽倒在桌上。
赤苇叹了口气,说这样什么都不垫直接喝酒会马上喝醉的,前辈。
你当然知道,这还是你教他的酒场小技巧。
“可我就是喜欢帅哥啊!”你抓着酒杯把手,趴在桌上怨气冲天地碎碎念,“为什么全世界的帅哥不能识相点来我面前应聘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没有眼力见为什么我18岁时的烦恼到了28岁还是存在帅哥啊帅哥我缺少帅哥能量——”
说着说着脑袋变沉,意识中闪过了一些工作方面的片段,嘴巴甚至开始拖长了声音胡言乱语:“啊——好想嫁给伏黑惠——”
这句话念完后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下。
你猛地抬头坐直身体,板着腰装出一副装模作样的威严清了两下嗓子。
这样并不会让已经发生的事消失,前辈。赤苇京治毫不留情地阐述事实,面无表情的五官和谦恭的语气搭配在一起完全是两个极端。
你顶着那道视线,突然语气变得格外正经:“听好了,赤苇,前辈我决定现在要传授你一个人生真理。”
他坐着,没说话,但脸上写满「你又要胡扯什么鬼话」的平静吐槽。
“那就是——堂堂:万事万物都有存在的意义!”
他古井无波地秒回:“请不要把肤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可恶,说真的,你能不能别老是拆我的台?”你眯起眼睛,甩甩手,“后辈这种生物啊,就是要老实听话才可爱,知道吗!”
教训完他,你仰头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看似姿态豪迈,后劲却明显不足。
今天忙着确定新策划,胃从中午开始就是空荡荡的,酒精吸收入血畅通无阻、速度极快,加上已经连着吨了三大杯,即使你酒量能喝倒主编,也挨不住这样啥也不吃的直接灌酒。
屋顶倾斜着晃来晃去,脑袋晕晕乎乎,似乎只有理智尚且清醒,不肯丢下前辈成熟又靠谱的人设,做着最后的负隅顽抗。
赤苇很不给面子地直言像这样强行拉着后辈下了班陪自己喝酒已经算是职场骚扰的范畴了,和成熟、靠谱毫不搭边。
“我就是喜欢帅哥,你小子别仗着自己小有姿色就给我说话这么嚣张。”你从披散的发丝间抬起一眼瞪过去,但零零碎碎的头发晃得视野发晕,不出几秒又把脸埋回了原位。
世界乱七八糟的背景音在黑暗中缓缓沉淀,杂乱又无序,却与喧嚣相去甚远,只是一种流动的呼吸。
你感受着日常安稳的氛围,呼出一口气,慢慢放松肩膀趴伏下来。
“……我也想努力工作一天后回到家里被帅哥摸摸头夸奖辛苦了真了不起啊。”
赤苇京治听着你小声的沮丧发言,悄无声息地拨走了你手中的空杯。
这次他没有再续。
白炽灯衔着黄昏的一抹余晖,显得亮而温暖。
手边,每次必点的招牌下酒菜在咸鲜的辣味中播散开熟悉的冷香,却一反常态地在今天备受冷落。
看着你那颗情绪起伏了一整天又低落下去的脑袋,他忽然想起过去某段极其普通的记忆,那片段一闪而过,普通到与当下的情境毫不相干,却有着学生时代独有的明亮。
从木兔学长到你,他好像总是不可避免地遇到不靠谱的前辈。
但是真的不靠谱吗?
升入高三,那些被学长们各自分走的压力一股脑落在了他的肩上,除了比赛组织进攻以外,其他方面都是他不擅长的领域。
学业要兼顾,接班人要培养,队伍要磨合,人心要鼓舞。
所有人都相信他可以处理好一切,只有赤苇京治自己知道,他没有能够感染别人情绪的能力,他不够圆滑、不够灵活、不够柔软,和已经毕业了的学长们比起来甚至称得上笨拙。
他常常在试图承托后辈们的情绪时在记忆里翻找学长们安慰别人的声音。输了球士气不振、接不好球信心大挫、扣不死球被彻底封杀陷入低谷,如果木兔学长在会怎么说,如果木叶学长在会用什么样的力道拍别人的肩膀,如果榬杙学长在他会如何选择。
赤苇京治是队长、是主将、是指挥塔,他不能乱、不能慌,他必须稳。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胜任这个角色。仅凭观察木兔学长两年生态的经验似乎远远不够。
所以察觉不到,就问。他很注重和队员们的沟通,问句虽然笨重又直接,但也是最简单、最高效、最不会出错的办法。
训练结束后收拾场地,本该收进筐里的球滚到了体育馆门边,抱着球的一年级们立马为自己和别人聊天不专心捡球道歉,赤苇走过去,听到他们语速极快地磕巴了一串话,其中语气里的慌乱变得更甚了,听上去分外紧张。
赤苇没说什么,只是把球捡了起来。
木叶学长毕业后时不时会给他发消息:怎么样啊赤苇,学习忙不忙,你准备好要考哪所大学了没,一年级好管吗,有没有什么烦恼,要不要学长我来替你教训他们一顿?
他每次都会回:并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大家都很好,一切顺利。
但在那个普普通通的周末午后,他捡完球起身的刹那,浮云路过人间,天蓝得一望无垠。
飞鸟在风中振翅,他突然有点想念学长们。
出了什么事都有人在前面顶着的感觉,真的格外安心。
他一直觉得木兔学长注定是光芒四射、万人瞩目的明星,但其实,他也曾在学长们的关爱和照顾下和他们一起去过世界的中心。
大学毕业后他被发配到了出版社地段偏僻的漫画分部,前辈们都很和善,入职第一天主编带着他熟悉环境,从茶水间到休息室再到办公地,最后走到一处空着的座位附近卡了壳。
“哎,这是原本负责带你的蒲园的位置,她信息素不稳最近才请了病假。”主编颇为头疼地说,“我们以为到下个月、时间安排上绰绰有余,没想到今年人事部提前通知应届新人办入职了……实在太不巧了。”
赤苇只记得当时自己说了没关系。
即使漫画是与文学不同的另一个领域,但只要清楚大概流程,时间长了再陌生的工作也会慢慢熟练起来。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三小时后,午休临近结束,你不讲道理地把他从小憩中拍醒,自我介绍说了名字,还强制拉着他跟自己交换了联系方式。
“啊、这个姓,是读akaashi对吧?”你敲完备注把手机一收,在他桌上留下一块来时顺路买下的草莓蛋糕,“抱歉啊,打扰你休息了,赤苇。”
“但从今天开始——”你搭着分隔挡板把身体一撑,姿态不拘一格,头发略显凌乱,眼睛却亮得出奇,每一段音节都带着张扬的活力,“就要请多指教咯?”
是个爽朗的人。赤苇京治心想。
草莓很酸,奶油很腻,再说在办公室里自己吃独食也是职场大忌,他本想留着回家再吃的,无奈被抱着一叠草稿回来的你一把压住脑袋,像老人一样发出奇奇怪怪的“年轻人不补充能量怎么行啊”的感慨。
“啊,我知道了。”你很快松开他,放下手稿,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一包珍藏许久的特供花茶包,“搭配上这个就万无一失了。”
最后他在你的监督下就着香味诡异的花茶僵着脸吃完了那块蛋糕。一度陷入怀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遭受了某种披着爽朗伪装的新型职场霸凌。
那段时间你总是在风风火火地来一个上午,扔下一叠分镜稿,语速极快的说完前一天他批错的稿件,再往他脑门上贴上一张文字版总结,潦草地鼓励一句加油,接着消失一下午。
他以为你跑外勤去了,午休时想起这事还和小豆岛前辈礼节性地关心过你的身体情况,但直到很久以后他去人事递交事假申请,才无意间得知初见面的那段时间你不是销假,只是把原本批下来了一周全天假拆成了两周的半天假而已。
不出外勤,一天中上午总是最忙碌的时候,联络、校对、开会,你出现,手把手地带他熟悉流程,在经营部的西门前辈阴阳怪气他“名牌大学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的时候语气活泛地松松气氛转移话题,用开玩笑的方式把话抓不到一点把柄地顶回去。
出了会议室,你指使他拿自己的卡去楼下咖啡店跑腿买奶昔,他好不容易买完回来,你把吸管一拆、一插,再将奶昔原封不动地一推,努努嘴,示意他不要错过最佳赏味期及时给情绪补充糖分。
赤苇京治对此冷静地执行过抗议。
效果不佳。
时间长了他开始慢慢习惯在跑腿时买上双份,再偷偷把其中一份换成咖啡。
尽管你每次都会扯出一长串长辈腔抱怨他实在太没品位了,但从外地出外勤回来也会记得给他带上一盒特产咖啡豆。
至于赤苇京治此人是如何在致谢后礼貌又迟疑地坦言自己其实喜欢喝速溶的,就是另一回事了。
入了职场,不可避免要赴各种酒局,酒量也似乎成了衡量一个人基础业务能力的一部分。
你分享秘宝般向他传授了许多千杯不醉小技巧,但真遇上了酒局,你总是提着酒杯挡在他的前面。他还在心里想着自己该说什么话起头,你早已经扯着那些老师、领导和合作商痛饮了两轮,气氛被酒精炒热,有了足够迅猛的喝酒担当,通常情况下他只要保持住清醒适时给大家添杯就好。
“笨蛋啊赤苇,酒精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含着玻璃杯的杯沿挑起眉毛,毫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声波局限在狭小的空间来回晃荡,闷得含糊。
搭配着下了班还要拉后辈来居酒屋畅饮的行为,简直毫无说服力可言。
他依旧淡定地支着表情,说前辈我的发型要被你搞乱了,请不要这样。
你闻言只有连摸带搓拍得更加起劲。
“细软塌很难卷出满意的效果啊赤苇。要不要把我常去的那家店推荐给你?”
“多谢好意,但不必了。”
“诶,真的不需要吗,为什么啊,再挣扎一下嘛,以你的脸型烫成功了一定很好看的。”
“只是总觉得在工作之余再和前辈扯上关系会变得很麻烦。”
“你知道这时候应该顺着前辈说「真的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而不是发表这种过分诚实的言论的对吧?”
“「真的吗」”他不合时宜地展露起属于赤苇京治式噎死人不偿命的冷幽默。
“你故意的吧!”你仰天一闭眼:“真是气死我了——”
等你说完,被吞掉的下半句话这才从他嘴里冷静又从容地重新出现:“「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气得你直接上手狂搓细软海胆头。
赤苇衣品很好,戴上眼镜后气质斯文,经常会被错认成文学部的编辑,你看过他的履历表,对上面罗列出来的个人经历稍感惊讶,除了一笔带过的社团经历,大部分内容都能让旁观者清晰又明确地看到他规划性的人生脚印。
知道他是经历了一番阴差阳错才被发配到漫画部后,你曾在午休时好奇他为什么将社团经历一笔带过。
“因为我是打排球的。”他垂眼看着桌面,像仓鼠一样在嘴巴里嚼着饭团,回答时带着一点犹豫和保留的态度,温和且冷静,“详细展开也未必对求职有帮助吧。”
你莫名觉得他把嘴塞得鼓鼓囊囊却没什么表情的样子非常好笑。
这时候信津接完水回来加入对话,说她对枭谷有印象。
“虽然,在我高中三年里他们和我们学校没有正式交过手。”她一边拆开饭盒,一边说,“但经常在全国大赛上看到。”
全国啊,那不是超级厉害吗。
不管是明明志愿是从事文学相关的工作却中途在体育领域奋进拼搏,还是明明排球打得很好最终却没有继续,赤苇京治在谈及过去时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丝遗憾的神色。
他只会怀念地点点头,说,那确实是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
因为想给一位自己认定的star托球,所以进了那所学校。得偿所愿,已经非常满足。他送走了前辈们,看着自己认定的巨星在职业球场上发光发热,知道自己只是在与他们相遇的路上同行了一段而已。
喜欢排球,因此尽自己所能、鞠躬尽瘁。
没有沮丧,没有不甘,也没有盲目地跟着踏入职业的赛场。
你在赤苇京治身上感受到的,就是这样一团平静燃烧着的火焰。
但这并不能掩盖此人在理智沉稳的同时也是个满身槽点的问题后辈。
真的,谁带谁知道。
恰如此刻。
你语气低落地说完自己对毫无着落的帅哥男友的小小期待,他垂眼思忖了一会儿,随后把眼一抬,委婉又谨慎地建议:“每天下班大家不是都会互相说「辛苦了」吗?不如……把那个当成平替怎么样?”
虽然能感觉到他在心里冷静分析后有意克制了说出口的言辞,不管是用词还是语气攻击性都几近于无,甚至字里行间还带着小心翼翼的恭谨和设身处地思考的真诚。
但是。
你从桌上爬起来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赤苇,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句话的重点是什么?——是帅哥!帅!哥!”
“所以前辈你只是单纯肤浅地喜欢帅哥而已。”他确认道。
你知道他是在一本正经地归纳总结,但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感觉到自己被无意中言辞犀利地攻击了一下。
啊啊、又来了,又来了。
这种明明被气到却完全没理由反击的无力感。
啊——现在的后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就不能给你多批发几个信津吗!
“啊对啊,真不好意思,本人就是如此肤浅的视觉动物。”你挑着眉毛慢条斯理地把话吐出来,仗着自己知道他不喜欢酒气,故意撑着台面滑过去,朝他鼻尖轻而缓慢地呼了一口气。
他不出意外随着你动作不稳的靠近往反方向挪了半寸。手臂引导着重心在桌面上下意识发动着极有分寸的防御小碎步,把骤然拉近的位置谨慎地校正到一个对彼此而言都合适的距离。
“蒲园前辈。”斯文的双眼皮垂下来,动作间眼镜镜面折射了一抹动态的灯光。
因为是前辈,所以语气不是批评、也不是责备。
因为是后辈,所以他一开口你就听出了他语气里有所保留的不赞同。
“你上次也是这样,然后摔跤了吧。”他又说。
暖黄的光晕里泛起一层温和的冷色调,那是赤苇京治一本正经的眼神。睫毛的缝隙交错着金沙般的光影,你看到他的半框眼镜在颧骨偏下的地方留下暗灰色的印记。他一偏头,又延伸到了颊侧。
低调的黑严肃得如同赤苇京治本人,又因为他本人实际上的一板一眼远没有那么标准而在温和中若隐若现出一丝矜持的克制。
上次……哦对,自己确实摔过。
所以自那之后你每次靠近赤苇捉弄他时,这张脸上都会出现这般不着痕迹的纠结。
“但是你的眼睫毛好长啊,赤苇。”矮背椅擦了一下地板,你坐回去,支着手背把脸一撑,注意力转移得很快,不出半秒就被翘长又沉静的阴影卷着一起飞走了。
看到你坐了回去,他妥善地摆正身体。
“这已经是职场性骚扰的程度了吧,蒲园前辈。”阴影卸下一道很轻的力。
你眉头一紧,花费了相当漫长的两秒来用五官对他表达不理解和理解后的轻微嫌弃。
“拜托,我是在夸你诶。”你拖长了声音进行吐槽,身体也慢慢随着吐出来的音节变得有气无力,不再挣扎着想要支撑下去。
前后辈关系间应该存在着这样可以任意瘫软的自由。
趴伏着倒回原位的时候,你突然这么想。
啤酒空杯,灌满良夜。
冷炒毛豆的鲜辣搔过鼻尖,唤醒了迟到已久的食欲。
你夹了一节送进嘴里,毛糙的豆荚刮过舌面,咸味挠着味蕾,余津有香。
挤掉豆粒,吐出一截空落落的豆荚,你叼着它,用舌尖拨着口中残存的尾端轻晃。
闲适又松弛的体感是属于前辈的特权,你毫无心理负担地延长着这场下了班后人情往来上的应酬,最初那阵昏沉过去了,意识反而被放空抡松,思绪格外轻盈。
话说睫毛长的人在建模设计上都挺好看的吧,你想到伏黑惠,又在记忆转瞬间的联动挪移中替换成镜面后赤苇的眼睛。
耳边他又叹了口气,用敬语说着请不要像小孩子一样玩食物,劝阻的口吻,带着一点点无奈的吐槽。
你停下动作,叼着毛豆节看过去。
他不知道你要干什么,眼神中怔然一眨而过,下一秒,情绪很快收整,那是预料会听到意外言论虽不知道会是什么但已经准备好在听到的瞬间超速思考的心有余悸表情。
其实赤苇这样的后辈很好玩。
反应不会特别夸张,但那明明脸上写满怀疑又会保留怀疑的一本正经,欺负起来能让人收获不一样的成就感,偶尔被他抓着吐槽也很有趣。
你承认自己会有意逗他玩,会故意露出槽点让他吐。
你承认自己乐在其中。
这一点,没道理另一个当事人赤苇不知道吧?
不管是去外地出差被要求用心挑选伴手礼带回来,还是下了班被拉着来居酒屋陪喝酒,亦或是其他看上去被扇贝压迫着不得不听从的事情,其实他都可以拒绝。
但赤苇没有,对于这些他只有一点点很少的抵抗,那种抵抗就像是知道前辈不省心却无可奈何没办法放着不管,偶尔会让你觉得他身上笼罩着一股后辈在应对问题前辈时特有的独当一面。
很靠谱。也很好笑。
是褒义词的好笑。
你曾在他准备请来东京打比赛的高中学长吃饭的时候让他把人也介绍给自己认识认识。
“木兔选手对吧?白头发,这样的发型——”你在脑袋上比出一个角枭头造型,“感觉一定是个超级有趣的大帅哥。”
结果被赤苇毫不留情地光速拒绝。
“你们两位碰到一起,绝对会天下大乱的。”这是他当初给出来的理由。
是因为他觉得比起应付你被拒绝后摆出来的不满臭脸,答应下来才更麻烦吗?
或许是吧,你不想探究,你只觉得这种云里雾里但朦朦胧胧间拨动直觉的相处很不错。
再加上眉毛啦。眼睛啦。手啦。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家伙睫毛很长。
你撑着脸,朝他翘了一下叼着的豆节,姿态如初见时一样随意、一样不拘小节。
“要和我谈吗?”不讲道理的样子与一把将他拍醒时的神情重叠了。
赤苇松开茶杯,顿了一下,只说:“……这并不好笑。”
“我没有开玩笑啊。”你眨着眼,第一次把话说得特别一本正经,“我刚刚还在脑内回放那些你超级不得了的瞬间呢。”
直白且纯粹的坦诚确实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但同时嘴巴上还有段毛豆节的残躯在晃来晃去就有点微妙了。
赤苇神情复杂地看了你一眼,叹了口气,随后在你下巴处将餐碟一递。
“请吐出来吧。”他说,语气有点妥协。
你老实照做,但眼睛还待在方才说话时的角度观察他,一动不动。
会是什么回答,答应?拒绝?还是转移话题?
对于赤苇而言,哪一种更加棘手不想面对?
要是自己拒绝的话,前辈很可能也不会特别放在心上,这不是说你轻浮,也不是说你随便,如果一定要让赤苇选择一个词语来形容,他或许会选择洒脱。
发表不满是肯定的,对拒绝的原因刨根问到底也是肯定的。但第二天在办公室里看到自己,你仍会和往常一样打招呼、开玩笑、去休息区晃悠一圈回来往自己这个后辈的脑袋上放上一罐自动售货机里卖的速溶咖啡,说不定和信津聊天时说到相关话题还会顺嘴用谈论今天天气真好啊的语气说一句“啊其实我前段时间问赤苇要不要和我谈恋爱结果被拒绝了”。
只是按照你的作风,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拖着他下了班陪自己喝酒,也不会故意凑上来糊自己一脸酒气捉弄自己,更不会用像今天这样的表情对自己说,赤苇你的睫毛好长,我是在夸你喔。
这样,说不定他的生活会因减少了很多压力而变轻松。
完成任务的餐碟被放下,赤苇京治重新握住了杯子。
灯光撩着灰黑色的镜脚,在那张脸上拖曳开沉静思考的阴影,所有声音模糊下去,在你与赤苇之外的世界擦肩而过。
明明是突如其来的念头,等待回答的过程却被主观加工成无限拉长的慢镜头,被风吹颤的睫毛切了片。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吧。世界上竟然会存在这么漫长的一秒。
你想多半是没戏了。
想自己果然太过随心所欲、明天要怎么打招呼、毛豆节没吃完怎么办。
还想策划案、想截稿日、想赤苇灯光下漂亮的睫帘、克制的鼻尖、温静的眼。
想这个靠谱、沉稳、理智,又满是槽点、小有姿色的后辈。
他叹了口气,在折光的镜面后完成了一个让你下意识放缓呼吸的转眸。
“下次请不要这样张口就来,前辈,真的很突然。”
吊起来的心情被轻轻放下,你转开眼,笑着骂了他还想有下次,又拾起筷子往嘴里又夹了一节毛豆荚,说,想得美。
心里却挑三拣四地迁怨下酒菜放久了果然不好吃,干巴巴的,简直味同嚼蜡。
余光中赤苇好像动了一下,下一秒,视野中出现了一盘熟悉的餐碟。你不久前吐出来的豆壳正孤零零地躺在上面,还能看到嘴巴咂吮味道压出来的齿痕。
你低下头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它出现在这的原因、也没能理解它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机。
赤苇本意也不是为了接你嘴巴里嚼了还没两下的东西。看着你这幅把视线撇开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就知道你没正确接收到也没听懂。
果然吗。
他在心里叹气、妥协、如往常般又退了一步。
“我的意思是……”店声喧喧嚷嚷,他的落字轻而郑重。
他说:“我答应了。”
END
没错,就是宫治篇的蒲园前辈!
没想到吧,东京、漫画编辑、喜欢帅哥和伏黑惠=赤苇乙女预告[墨镜]
本来只是一个小片段没想到写完也快一万了,不愧是在星海光来之前迷倒我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1章 金沙陀螺